栾承昱瞧着因着自己突来的一句问话,眼下她的情绪有些异常的激动,眸底闪过一丝的迷离,转而伸手朝她额际轻轻弹了一下,将她搂得越发紧,温声道,“若不是你提起,朕还当真忘记了这回事。其实从你离去后,朕便一直想问你,朕的岚儿到底会写些什么。”
苏亦岚空白的大脑才恢复了神智,确认他那双清明的黑眸中没有些许狐疑之色,隔了片刻才开口柔声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瞧你,朕不过随口一句胡话,你竟也当真了。”栾承昱爱怜地伸手拂过她的玉脸,另一只手紧紧扣着她的手指,四目相对,低声细语喃喃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苏亦岚绝美的脸上露出粲然之笑,方才所有的愁绪似乎都消散了些,紧紧贴在他胸膛上,嗅着那玄黄龙袍之上淡淡的清香,抬眸望着那一轮皎月柔声应和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栾承昱展颜笑着,松开她的手,与她并肩站着,侧脸道,“许久了,还不进屋?若是你得了风寒,朕可是心急如焚。这前朝的事已经令朕焦头烂额了,你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有事,否则朕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亦岚望着他温和的眸子,心中亦是淡然,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娇声道,“哪里就有皇上说的那么娇贵,况且皇上心疼的只怕不是岚儿,而是岚儿腹中那还未出生的孩子。”
哈哈长笑了几声,栾承昱瞧出自己的心意被她看穿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紧紧挽着她的手,朝着那光滑的手背吻了一口,只是声音已没了方才那般大,“朕当然在意岚儿,今生今世,还有来生来世,抑或无数个来生,心中牵挂的唯有岚儿。”
苏亦岚听着他如是说,瞧着他一脸极其认真解释的模样竟忍不住笑着,也紧紧攥着他的手,嫣然一笑,柔声道,“皇上如是说,岚儿倒像是个坏人了。”言罢掠一眼他,握着他的手平放在小腹之上,轻声道,“他是皇上的心头肉,亦是岚儿心中至宝。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岚儿只希望咱们一家三口能够永远在一起。”
“永远都在一起,朕亦是如此希望。”栾承昱温润的眸子注视她许久,心中甚是觉着欣慰,瞧出她心中还有身子骨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些疲惫之色,关切道一声,“你不是想一直都想回家看一看吗?朕明日便派人备好马车,送你回苏府小住几日。”
苏亦岚方才还是宁静的心绪,刹那间好似被扔了一块石子的湖水,荡起了阵阵涟漪,樱唇微抿不知该说什么。尤其在望着栾承昱那充满关怀的黑眸之后,心里头只一震,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清眸低垂凝视满地霜,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有些不知所措。
曾经义父如一座高山,令自己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那时她很是感激他救了自己,还带自己入了苏府,教会自己许多事情,并且时刻提醒着自己切莫忘怀仇恨。如今想来,她才知道自己走进的是一张铺天盖的黑网,一条他为了权势早就铺好的路。苏府,曾经是她疲惫之时可以停歇的地方,眼下她再听着却是有些害怕。机关算尽,不料陡然走进的又是一个死胡同。好容易知晓了些许真相,她有些不愿再踏足苏府。
栾承昱瞧着她并未发话,只当她是听了自己的话后难以遏制的欢喜,禁不住扯出笑意道,“瞧你如此欣喜,当真是应了那句话,近乡情更怯。”拂了拂衣袖,接着说,“不用担心,朕自会替你料理那些个琐事,你只管在苏府好好住着。而且你在那里住着,朕这心里才觉着踏实些。”
那双黑眸,极是明净,而且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灼灼极是真挚,全然都是替自己着想,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心中虽百般不愿,还是颌首点头嗯了一声。
夜有些静谧,垂下的杏色软绫帐子不时漾起,烛花星子不时蹿动着,嗤地发出一声声响,旋即恢复了平静。
许是腹部已有些微微隆起,素日里都喜欢平躺着睡的苏亦岚最近有些习惯侧躺着睡。不知是不是想到明日要去苏府,她心中思绪万千,怎么也不能安然入睡。栾承昱似是感觉到她的隐隐动作,微微睁开眼,凝视道,“明日便回苏府了,你大可宽下心好生在那里休养身子。”伸手将衾被拉上一些,会心道,“睡吧,明日你就可如愿了!”
苏亦岚心中一冷,似絮絮雪花飘落,无言的冷涩却只能含在口中,怎么也说不出口。如愿以偿,她从未想过能够有这一日。尤其是在袁竹汐自缢之后,苏亦岚心中没有些许快意,有的只是绵长悠远的惆怅。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纠结拧上眉梢,她不由得咬紧下唇,唇畔不住逸出苦涩。那些藏在心口的秘密,都聚集在胸口,似乎快要喷薄而出,令她有些难以克制住情绪,仿佛要将她吞噬而尽。
“怎么了,可是方才在外头站得久了,你身子竟这么冷?”将藕荷色芍药纹苏缎衾被掖好,栾承昱不由得将她紧紧搂着,希望能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她,“都是朕不好,一门心思想着会发生什么,这几日对你的关心少了许多。”
望着眼前这张几乎贴着自己的清俊脸庞,苏亦岚忍不住伸手抚着,清眸霎时雾气横生,眸底无尽的哀怨,柔声道,“若有一日,皇上发现,亦岚其实并非你心中所想的那般,不知皇上是否还会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
栾承昱只是浅浅笑着,微微颌首,伸手横在她额际,淡声道,“并无甚大碍,可朕瞅着你这模样还是心存担忧,可要宣胡太医?”
连连挥手示意,栾承昱见状立马握住她的手,放进衾被中,有些嗔怪道,“是谁前几日口口声声说着对朕极是不放心,如今看来,朕最不放心的人便是你。胡太医说了你如今有孕,不可时常心中郁结,可你总是不听话。那胡太医是朕钦点的,他知道轻重,自然不会将事情说漏嘴,你大可放心。”
苏亦岚心中陡然一凉,她深知他对自己的情谊如何,可是有许多事她却没法子对他说出口,只得憋在心中。愈积愈多,她的心都快有些承受不住了。翦水双眸透着隐隐哀愁,心中不断涌出汩汩寒意。
她多想就在此刻告诉他,告诉他七年前所发生的一切。让他知道自己在他离去之后曾在后山等了他许久却依旧未见他的踪影,那时的她心里的悲凉如同现在一样,被狠狠揪着怎么也不能忘怀。
亦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苏亦岚,不是尹灵素,不是凌雨萱,她真正的名字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当千言万语都汇集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心竟有些犹豫了,什么也说不出口,只是木然地望着他。
凝视着那双温润的眸子,暗藏在她心中起伏的情绪终于再也克制不住,滚滚泪水径直夺眶而出,沿着脸颊滑落,将一旁的玉枕浸湿了一大片。方才还是低声哽咽,如今竟成了失声痛哭。不住的懊恼,怎么能够如此不争气,可泪珠愈发不听话的哗哗留下,仿佛倾盆大雨般瓢泼而下。为什么他就在眼前,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双手攥紧衾被一角,似乎再稍稍用力便能将其撕裂开来,
栾承昱未曾想过她会如此动容啜泣,眸中有些惊诧不知为甚,只是将其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部,贴着她的头部,许久也未说话。听着她没了方才的动静,才试探道一句,“岚儿可是在怪罪朕没有回答你的话?”
好容易止住的泪竟又流了下来,苏亦岚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失态,可就在方才她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竭力压制着不发出啜泣却是事与愿违。栾承昱似是察觉到她在自己怀中有些发颤,声音极是温柔道,“朕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受的委屈是莫大的,如今你想哭,朕的肩膀只让你依靠,待你累了乏了,再好好歇息,明日一觉醒来你便可以回家了!”
听着他说着这样的话,苏亦岚手指甲用力地掐着手心,直到感觉着硬生生的刺痛时,抚平方才纷乱的思绪,拭干泪水,抬眸清声道,“岚儿实在不该在皇上跟前如此没有规矩,”转而思忖着方才的种种,不愿令他多想,接着说道,“只是想到明日要回家了,亦岚心中难掩的激动。”
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这些年来她已经明白了许多。只是他是自己最挚爱的人,她却不能将所有和盘道出,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滞。忍不住轻轻叹一声,定定地望着他,两个人如此之近,却又那么遥远,她有些茫然若失了。若他知道了一切,会谅解自己吗?抑或他是如何的勃然大怒,然后拂袖而去,从此与自己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