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日西沉,一弯残月渐渐挂在宫檐之上,洒下阵阵银辉,清光似水笼罩着整个皇城。点点繁星,在云层间被隐没,只见得微微星光。
苏亦岚只裹着一身青红色蝴蝶穿花紫貂大氅站立于偌大的庭院之中,抬头仰望乌黑衬紫的夜空,双手紧紧攥着用朱红丝线打成的络子,任由垂下的金穗绦子随风吹动。
紫宁阁中甚是清寂,寂寥无人语。听着有些啁哳的坼声从远远的钟鼓楼传来,苏亦岚不由得缩着身子,竟没有丝毫睡意。今夜虽有秋风,但不似前几日那么令人心中发寒,故而她一直呆在原地,只是愣愣地仰望星空。
明月清风犹在,只是心不再像从前,人也仿佛变了许多。不由得想起在弁国的时候,那时候凌梦得告诫所有下人,不准自己踏出凌府半步,否则家法伺候。她本是个性子安逸的人,可不知为何在听着凌梦得屡屡对下人说着那样的话之后,她的心竟有些不安分了,也想要去看看凌府之外到底生得如何的姹紫嫣红。
可是求了许多次,管家总是没能答应自己,她只得回到闺房,胡乱拿起紫毫笔在白皙的宣纸上信笔写着一些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心中满腔抱怨悉数倾泻。可听着外头传来清脆的黄莺啼叫,她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握在手中的紫毫笔顷刻便被她随意放回笔架之上。推开绿窗,双手撑着下颌满心欢喜地环视四周。
只是再好的景致,她所见也不过只是凌府一隅,抬头所见只是那一方狭小的天际。思及如此,原来绽开的笑颜,只顷刻便化作愁云笼上眉头,嘴角亦是不住的下扬,有气无力地趴在绿窗之上,眸底尽是无限的期盼。
不时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商贩吆喝的叫卖声,她竟也忍不住张口小声学着,可刚发出声音她便有些担忧,怕二娘经过时听见又会将自己关在柴房之内。她不怕受二十大板,亦不怕二娘罚自己抄写《女则》,唯独最怕二娘将自己一人锁在柴房之中。
她本就没有选择,不可以离开闺房,抬头所见亦不过是那一片蓝天。可若是二娘将自己关起来,少则两个时辰,多则两三天,她心中是有些害怕的。身子上的疼痛,休养过几日便可复原。而心上的疼痛,有时却是用尽一生也未必可以痊愈,总是会留下些疤痕。
苏亦岚的脸上顿时有些凉意,失落,那个曾经对自己百般指手画脚的二娘如今也已去了,眼下她竟有些怀念。至少那时候大家都还好好的,虽有罅隙却是终日可以相见,可以嘘寒问暖。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而自己也是那样不中用,竟未能踏足弁国,在凌家的坟头之上浇下几壶清酒,以告诫那无辜逝去的生命。那些熟悉的脸庞,那些熟稔的声音,渐渐有些模糊在记忆之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苏亦岚难以遏制地想念着在弁国的一切。
虽对凌梦得的行径不解,对二娘的惩罚有些无奈,但那时候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而且所有人都活着,其乐融融,如今都不在了。嗤嗤冷笑一声,幽月公主归去摩格,昭王亦选择离开这个浑浊之地,这富丽堂皇的殿宇此刻剩下的只是无尽的冷清还有陌生。
归去来兮,往后的路却是那么漫长,她有些不知是否该继续下去。这里可以值得自己相信的人越来越少,她的心只不住往下坠,仿佛跌入一个无底洞。瑟瑟秋风悲寂寥,片片落叶诉衷肠。
前院之中的秋海棠,枝叶横曳斜生,红得似染了胭脂般,她只淡淡望一眼,没有一丝兴致欲观赏,心绪只随着随风卷落在地的梧桐叶而沉浮。白玉似的脸颊已是染上泪痕,那眼泪仿佛不住往外冒,没有个停歇。
不知何时,一双修长的手臂已从后背环住自己,淡淡的龙涎香缓缓吸入鼻际,那温热的气息吹着两鬓的碎发贴着肌肤,苏亦岚有些觉着****,立马掏出丝巾拭干泪水,可是声音还是夹着呜咽,柔声道,“昭王乃是皇上眼下最值得信赖的臣子,如今他放下一切走了,皇上心中可得做好万全准备,以防小人趁机钻了空子。”
栾承昱适才听出她声音里和着的哭腔,立马轻轻扳过她的身子,瞧着她梨花带雨的脸颊,温柔的伸手揩拭残余的泪水,朗声道,“朕以为你今夜又要赶朕走,好在你没有。不过见着你这副模样,朕还是不忍心。前朝的事情朕自然会好生处理,无须你记挂在心。况且你的身子又极是要紧,这些琐碎之事还是不要放在心上。朕可不想将来你生下的皇子,每日里都是眉头紧蹙,那朕可又有许多事要忙活了。”
苏亦岚闻言嗤地笑出声,轻轻点点头,情绪已不像方才那般激动,只躺在他怀中凝望着那轮如钩残月。口中虽答应了,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想着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径直脱口问道,“皇上,你说昭王会回来吗?”
栾承昱黑眸闪烁,低低叹了口气,陷入沉思,沉声道,“朕也不知道。”浓密的剑眉早已拧着,仿佛夹着无尽哀愁,说话的声音有些没有底气道,“作为兄长,朕没能尽到一个大哥该做的事情,处处对他极是冷淡,甚至在他生辰之际都没能前去说一声简单的恭贺,朕的心真是有些太硬了。他可是朕在这世上唯一的亲弟弟,然朕却没能替他做任何一件事情。”
苏亦岚听出了他言语间伴着无数的自责还有埋怨,抽出身子定睛望着他,瞧见他眸底夹着无限的凄然,立马捂着他的嘴堵住他的话,抬眸宽慰着他低声道,“这一切都不是皇上的本意,亦岚比谁都明白,亦岚也相信昭王是个明白人,他一定知道皇上心中的苦楚,亦知晓皇上为何会那样待他。”
栾承昱心头一颤,剑眉亦是从未舒展过,深邃的黑眸中难掩的落寞还有愧疚之色,静静地低眸看着苏亦岚淡声道,“如今朕的身边唯有你,亦只有你才是真正懂朕的人,然朕却不能将那些害你的人一一绳之以法,朕真是……”
看着他如斯激动的说着这些话,她将他眸中分明的怒意还有怆然揽入眼底,未等他说完,苏亦岚便踮起脚尖,樱唇覆在他的薄唇之上,烙上轻轻一吻,如细雨滑过脸颊。
栾承昱满目愕然地看着她,未曾料到她会有如此举动。待那柔软的唇瓣离开,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淡淡地凝视苏亦岚许久又道,“朕。”顷刻她的吻再度袭来,只是这次他不再惊诧,而是紧紧地将她搂着,沉浸在她的芳香之中,轻轻地吮吸着,无声无息地与她纠缠在一起,肆意地攫取着那熟悉诱人的味道。
那一刻,月色如华,满地清辉,枝影横斜摇曳风中簌簌作响。两个被夜色拉得极长的身影,纠缠,难舍。她那绾起的青丝在夜风中随风卷起,裙裾飘洒,如仙子一般。而他则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陷入那满是情意的吻中。
良久,风才停下,一切都归于平静。苏亦岚依旧将头深埋于他的怀中,栾承昱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黑曜石般的眸子终于有了些亮色,有些揶揄道,“不过几日,朕竟不知岚儿也如此胆大了。”
苏亦岚知晓他所言,只在心中笑着,脸上却是一脸波澜不惊,似乎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际,清声道,“这可是跟皇上学的,况且岚儿如今已是有孕在身,再过几个月便为人母,不再是从前的小女子。”
栾承昱闻言微微一笑,将头低低俯下,伸手触着眼前柔滑的脸庞,声音极是轻柔,“朕可真不知道,”伸手轻轻滑过她的鼻际,忽而温存地捏着她那娇美的下颌低声道,“朕可还记得你刚入宫时候的样子,清纯无邪,似乎隐隐透着股灵气。而且好几次朕入紫宁阁中,你都寻着借口与朕保持着距离,如今却是这样主动令朕有些欢喜。”忽而黑眸之中逸出邪魅之色,笑意僵住道,“莫非这便是所谓欲擒故纵?”
苏亦岚霎时脸色一凝,不知该如何接上话,心中划过丝丝冷意。不得不承认,早些时候,她确实这样做过,而且是为了复仇。如今这话从栾承昱口中说出,她的心竟莫名觉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拉扯着绞痛,仿佛自己的一切都被人看得精光。
对上他满是期许的眸光,她竟没能立马回答,而是暗暗倒抽了口冷气,美眸之中蕴着复杂之色,手心涔出些许冷汗。虽然不愿对他说谎话,可自己还是笑着对他说,“岚儿对皇上,绝无二心。”说话的声音竟有些不自然地提高了些,忽地脱口直道,“七夕那夜,岚儿在天灯之上所写下的话也句句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