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传来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隐隐触着人心口,苏亦岚闻言,立马脱口直言,“罢了,何苦又要惹得你我伤怀。”美眸凝视前方良久,戴着护甲的手轻轻拍着桌案,微微一笑道,“这些日子我总是为这些琐碎而烦恼,如今不该再如此沉沦下去。我已经死过一次,如今怎又为这些子小事而纠结,一切只等回宫便都有分晓。”
任萧尘听了这话,脸上露着惊讶之色,旋即露出淡淡的笑道,“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何苦又要问我,一味将所有告知我,不怕夜长梦多吗?”
苏亦岚莞尔一笑,匆匆掠他一眼瞧见他腰际别着一块青色芙蓉玉佩,通透碧玉,如墨染般,想起自己初见夏凝雪时她的腰际别着的正是此玉,后来再没有见过,如今一切都明了。想着他刚刚对自己说的那番没有头绪的话,唇角不由自主扯出笑意,脸露温和之色,单手撑着下巴注视他道,“原来如此。”
任萧尘瞧着她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肃然,竟有些许惊骇,避开她的清眸,锁眉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
“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明白了些事情而已。”苏亦岚难掩的喜悦,夏妹妹的心意终于没有被辜负,清眸闪过亮色道,“大哥,上次相聚太匆匆。如今你我好容易有此机会好好说会子话,我想问问你关于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到底是谁唆使倪太后使用掉包之计?”
“为什么如此问,难道你有其他想法。”任萧尘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眸光一深望着她,满脸疑惑,“我只听说当朝宰相赵昌晔能有今日,都是因着过去曾经助倪太后除去了一位极受先帝喜爱的秀女。”
苏亦岚只淡淡嗯了一声,脸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传闻终究是传闻,到底是不是不得而知,双手绕着丝巾,倏尔停下一切动作,状似无意试探问道,“据说倪太后在入宫之前,曾经与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子许过一桩婚事,但是不知为何不了了之。”伸手抚了抚隆起的小腹,清声道,“眼下我有孕在身行动不便,而大哥初入宫廷极是方便,消息耳目亦是通透,亦岚恳求大哥替我去查查此事是否属实。”
任萧尘虽极是不解,依旧点头道,“你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况且事关兰姨,我必定全力以赴。”稍稍一顿,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放置桌案上,“只顾着与你说话,竟忘了皇上交待我的差事。如今夜色已深了,我若再不回去,皇上只怕又要在书房内苦苦等着了。”
忽然木门外传来的笃笃的脚步声,二人皆警觉地四目相视一会,苏亦岚暗暗思定,许是苏晋尧还有妙雪一同归来了,可若是大哥贸然出去,必定又会引起一番不必要的争议,正踟蹰间,不知何时任萧尘已经行至绿窗前头,推开纱窗,顷刻终身一跃消失于漆黑如墨氅的夜色中。
快步上前,呼呼的夜风吹打在脸上,越发令人清醒,径直将纱窗合上,苏亦岚竭力抚平思绪,缓缓将木门打开,清眸中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霎时雾气横生湿润了一片。翕动的樱唇微微张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白皙修长的玉指缓缓抬起却怎么也没能触着眼前那张陪伴了自己十三年的脸庞。
萧府之中匆匆一面之后,自己便再也没能见过斯褀,如今她就在自己眼前,苏亦岚美目凝视她良久,惊诧、、懊悔、喜悦,却是一言不发。
凌家待自己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没齿难忘的养育之恩,而自己带给凌家的却是一个噩梦。所有的美好都因着自己的好奇,因着自己的一个举动而破裂,她是凌家的罪人。那些熟悉的脸庞一下子涌上脑际,如今都成了一抔黄土。
如鲠在喉怎么也说不出话,情不自禁握着斯褀的双手,泪水如注而下,苏亦岚声音有些颤动,“斯褀,长姐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凌家。”拭干眼角的泪水,却是泪眼斑斑,只往外溢出泪珠,啜泣道,“你若要怪,一切都怪长姐。你若有恨,一切皆冲着我来,不要不理睬我。”
瞧着斯褀清眸呆滞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认识自己,苏亦岚的心如刀割,似被油煎。在凌府的时候,唯有她在自己被二娘关在柴房的时候偷偷送来吃食,唯有她会与自己在庭院中赏月吟诗,唯有她能够与自己琴声相和,唯有她是这世上待自己最好的小妹。
可是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带给她的只是无止境的伤害。所以在斯褀被苏晋尧救进苏府的时候,自己才不敢去看她,因着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因着自己是个毁了凌家毁了斯褀幸福的罪人。
只因为自己被禁足,看着她每日都可以随凌梦得入宫觐见董太后,归来时听着她讲着皇宫的种种,那时自己心存好奇,便想要去看看皇宫到底长得如何气派堂皇。斯褀知道自己的心思,而她亦要入宫与其他官宦女子一同拜见董太后,所以才会提议使用易容之术,让自己扮成她的丫鬟混进宫中。
如此欺君罔上的事情,自己竟然应允了,而且居然还在皇宫之中与斯褀不知何时分开了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霁兰殿,遇见了正在里头缅怀娘亲的元邴祚,自己的亲爹,从此一切都变了。
漫天的恼恨飘洒在心头,苏亦岚瞧着一脸木然毫无反应的斯褀,知晓她今日模样都是拜萧子攸所赐,狠狠地咬着下唇,回想着过去岁月,在也控制不住情绪,紧紧抱着她失声道,“斯褀,我是姐姐,我是雨萱,你可还记得?曾经咱们一起看雪落,一起听风声,一起荡秋千。咱们还一起偷偷地躲出去看庙会,在菩萨面前许下心愿,说着将来要嫁给一对兄弟,然后做生生世世的好姐妹。”依旧没有回应,望着斯褀漠然的清眸,苏亦岚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目没有一丝亮色,托着她的脸庞沉声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凌雨萱,你的姐姐。”
斯褀空洞无光的眸子淡淡地扫一眼苏亦岚,旋即面如土灰,只是愣愣地盯着她看。夜如此静,苏亦岚只觉铺天盖地的冰冷,一步错,步步错,若可以重来,该多好!
她想回到凌府,做回那个遮着面纱的凌雨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谙世事。听着凌梦得对自己的谆谆教诲,与二娘好好说话,同斯褀在闺阁中刺绣练字吟诗……清梦一场,终究是不可能了。
“她已经忘记了从前的许多事了,你这样做是毫无用处的。”苏晋尧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门口,越过斯褀,视线停留在苏亦岚身上,柔声道,“忘记了一些惨痛的回忆,或者亦是一件好事。”
苏亦岚愕然地看着斯褀快速地闪身躲在苏晋尧身后,青葡般的美目不时偷偷打量着自己,显然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似笑非笑,美眸中难掩的失落,“是啊,忘记了未尝不是件好事。”只是无尽的苦涩不断逸出,她是自己这辈子最疼爱的小妹,如今却因着自己成了这副模样,攥紧的手心被护甲狠狠刺着,生生的疼意都不及心中的那份痛楚。
这辈子自己欠凌家的太多了,无以为报,若有机会,她一定要归去弁国,宽慰那些魂灵。手心已是溢着黏稠的血迹,苏亦岚心中暗暗思定,董太后所犯下的罪行,自己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你怎么了?”苏晋尧隐约瞧出她有些不对劲,忽而低眸瞥见她手心逸出的血痕,心中一颤,脸上满是关怀之意,疾步走上前拉起她的手仔细看着,立马从屋内取出金疮药替她敷上,扯下纱布替她缠上,低声道,“为什么如此对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无挽回的余地。既然上天要你活着,你便该好好活着。”
站在一旁的斯褀侧歪着脑袋看着眼前这一切,时而不解,时而惊愕,时而抚掌而笑,时而一脸茫然。只是一直贴在苏晋尧身旁,寸步不离,生怕一个不小心便又会陷入混沌的黑暗之中。
苏亦岚眸光一直停留在斯褀身上,久久都未挪动,淡声道,“我就是个罪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让多少无辜的人因我而去了。”泪水决堤而下,伤口差点再度崩开,“如今却叫我如此活着,带着满腔的愧疚,这辈子,我终究是生不如死。”
苏晋尧见她情绪异常激动,怕她又会做出什么傻事,索性将她搂在怀中,贴着她的头,温声道,“你已经死过一回了,怎么会扛不住这些事情。若真要怪罪,这一切不该归咎于你。前朝恩怨,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亦是无可奈何。若说可怜,你便是最无辜的那一个,没有抉择只能面对。既然你已注定要经历这些,我相信你不会如此软弱无能,那不像我所认识的你。”瞧着苏亦岚已经抚平了心绪才道,“妙雪将自己锁在屋内,我亦是无可奈何,一切只等以后再说。不过你既要我娶了她,我便会一生一世都待她好。”
斯褀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闪而逝的凝重之色,心中打了个激灵,双手猛力地攥着木椅,投向苏亦岚的眸光有些变幻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