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梨木桌前摆放着两根通臂红烛,滟滟红烛高照,映得满室微红。案前摆放好堆得满满的桂圆、红枣还有花生。大红喜字赫然贴在正中央,让人瞧见顿时觉着喜庆。红绸做幔缓缓从房梁垂下,偶有风钻进来,随风轻轻漾起。
没有唢呐声声,没有那喧天震耳的铜鼓响彻,苏亦岚任由妙雪搀扶着自己缓缓朝正厅走去。鸳鸯戏水红喜帕遮着,低头只见周围些子东西。那澄净的地面,虽有些冷清,此刻苏亦岚的心里却是暖烘烘的。
第一次踏入芜国时,她便穿着一袭凤冠霞帔,虽在众人瞩目之下逶迤走入了皇城,迈入了翠轩阁,终究还是湮没无闻其间。大婚之夜,灯火荧荧的翠轩阁中,却迟迟不见新郎的踪影。直至第二日在皇城夹道偶然相遇,那低垂的帘幕亦是将自己与他隔得好似千山暮雪般遥远,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听雨轩中那段好笑又令人回味的邂逅。
第二次他下旨敕封自己妃位,并且特意命自己在那一日穿上嫁衣。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穿上凤冠霞帔嫁给自己最心爱的人,然她心底没有一丝喜悦,而是极其平静地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镇定地将宽大的束腰穿戴整齐,将耳际的琵琶耳坠戴好,然后兀自将那刺目殷红的喜帕径直戴在自己头上,旋即端坐在木榻之上,等着他的到来。
那一夜,她想了许多次,但没想到他依旧是没有在自己大婚之夜出现,索性那次他并没有宿在旁的妃嫔的宫里,而是在建华宫的书房内一呆便是一个晚上。她便暗自猜测,或许他对于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些猜忌的。
如今第三次穿着这一身并蒂莲花开大红锦缎喜服,苏亦岚竟莫名觉着心跳异常快了些。低头间直直看着脚上穿着的芙蓉红缎软底绣花鞋,滚烫的脸颊霎时绯红如霞,嘴角不住溢着笑意。
只是此时自己已经怀胎五月了,腹部亦是凸显得极大,虽然长裙有些宽大,但仍然没有遮住。忍不住心中暗笑,人生中最美的婚娶只一次,而自己竟然穿着一身嫁衣三次,新郎都是同一个男子,当真是上天注定。
葱葱玉指紧紧攥着那低垂的杏色芍药纹广袖,每走一步都不时地想起第一次走进芜国皇城的场景。虽戴着喜头,虽有众人围观,但那目光之中无不是夹着森然寒意,那些祝福亦是自己要不起的。
而今只天上那一轮团团皎月,还有大哥与妙雪在一旁见证,仪式虽没了从前的冗繁,但心头总是热的。自己要嫁的那个男子,乃是自己今生唯一的良人,至始至终都是。虽然曾经有过偏见,有过误会,有过错过,有过惘然若失,然那所有乱如麻的一切都烟消云散而终,自己与他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春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纵使前路漫漫,自己亦要同他一起走下去。哪怕多面对的是疾风暴雨,是那硬若磐石的困顿处境。
妙雪感觉到她的手攥得自己有些紧,缓缓贴近她耳畔,温声道,“娘娘,秀女大选时,都未见你如此紧张,今日是怎么了?”
苏亦岚长长舒了口气,心若击鼓跳动不止,是啊,为何今日比从前都紧张。难道是因着往昔,自己对他没有丝毫眷恋,而如今多了许多情意吗?
眼瞅着就要到了高高的门槛处,妙雪登时低声道,“娘娘,小心些。”苏亦岚知晓她的意思,抬高了脚朝前走去,余光扫视四周,所见之处触目皆是喜庆的大红色,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暖流。
屋内瞬时极是安静,苏亦岚接过妙雪手中的红绸布幔,分明感觉到来自另一头的力度,他亦如自己一般手抓着布幔。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任萧尘的声音一如从前那样清朗亦夹着些许低沉。
缓缓抬起头,苏亦岚敛目低眉,静静地等着他说着下一句。终于在那一声夫妻对拜之后,会心而笑地垂下头,岂料抬头之际撞上了他的头,顷刻虽有些许疼痛,但那窝心的喜悦眼下是什么都不可及的。
任萧尘见状忍不住也别过脸笑出声,旋即转眸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正要扯着嗓子喊道送入洞房,却瞧见栾承昱猛地就打横抱起有些措手不及的苏亦岚朝内室走去。有些怔然地对上妙雪的清眸,星眸中亦是有些不解,旋即面上一笑目送着他们。经历了诸多磨难,但愿他们不会再遇见那些波折起伏的日子,而是舒心的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许是触目皆是艳艳的红色,那一刻他蓦地十分想念夏凝雪了。不知此时的她,在那暗无天日的牢狱中过得可好,是不是心中觉着很害怕?他早就该想到,她怎可能会丢下自己一人而孤身去宫外。
早知如此,他便该狠下心来,朝她肩部狠狠一击,将她打晕,由盼儿带着她出宫。只是可惜了,千算万算他终是算漏了。那个看似娇弱的女子,居然只身前往死人堆中,想要找寻自己。他可记得当初那个黑点之中的店小二不过随口一声大了点,她便吓得有些瑟瑟发抖蜷缩在屋内一隅。
起初听着那个传闻,他亦是有些不信的,直到她亦被关进天牢,他才信了。什么时候起,那样一个看似文弱的女子,居然敢在死人堆中四处奔跑,只为了找寻受伤的自己。曾经他的心若坚冰,若硬石,但就在这样一个小女子跟前,这个顶天立地不为世事所牵绊,甚至看着别人求饶也不眨一下眼睛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眼里心中所想全部都是她的影子。
她若是笑着,他便也觉着那一日晴好。她若是受了委屈而伤神,他的心也好似被什么东西揪扯着。其实那一日当着她的面直接拒绝她,他的心底又何曾好过,整日里当值都有些魂不守舍,甚至连栾承昱都瞧出自己有些不对劲,以为自己身子不适说要召太医来替自己看病。他立马接话说不用,怕被太医诊断出自己是心中忧思所致的心疾。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便是那一剂药引子。后来听说她也卧在病榻之上多时,每日里都有些病恹恹的,身子骨也日渐消沉了许多。他亦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马冲到她跟前,对她说出自己所有的心里话。
可是重重宫门,硬生生便是将自己的脚步拦下了。深宫院帷岂是自己这样身份的人可自由出入的,是以他只得将所有的情意都强压在心底。然后每日都当着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日复一日都在皇城夹道间来回巡逻。
只是每一次经过御花园时,他都忍不住停下步子抬头看着那瓦蓝的天际,除了几丝流云,便无其他,那只纸鸢从此只留在自己的心中。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从前听过许多长门宫叹,他都未曾放在心上,直到那一切都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深觉痛彻心扉。他不过是一介御前侍卫,而她乃是皇上的女人,原来若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便是那样的心中煎熬。
从此后,那俏丽若春水的容颜便被他珍藏在心底。原以为此生便是那样悄然度过,谁知一个晴好的日子里。他下意识地抬头,瞬间便望着那在空中盘旋而上的纸鸢,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只是愕然了许久,待到听到身旁一个侍卫随口说道那天上怎么飞着一只纸鸢,他的心跳比从前快了许多拍。
随便找了个由头避开众人的视线,径直就朝着那纸鸢所在的方向跑去,孰料等到走到近旁却见只是一个初进宫不懂事的宫婢因着极度思念家乡,才想到将纸鸢放得高高的以寄托相思之情。
那一刻好似被人狠狠浇了一桶凉水,刹那间心若死灰,嘴角不住地逸出苦涩的笑意。本就没有结局,又为何要有开始。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缓缓折回,低眸间隐隐嗅着那淡淡幽香,抬头间便瞧着她穿着一袭梨花青双绣轻罗长裙,外头罩着一层绿纱,臂挽流云纹广袖,一条缀着深紫色流苏的腰带系在那纤细的腰际。
许是病了许久,面上有些清瘦了,但那羽扇般的长睫微微颤动着,难以掩盖的惹人怜爱。他的眸竟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杏仁大眼闪烁着好似一泓清澈的春水,吹弹即破的肌肤胜雪,若不是处在深宫大院之中,他定会忍不住上前轻抚着她的脸颊。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昔日七尺男儿,竟也在这情思上头有些难以掩饰,只是怔怔地望着她许久。那婉然若天山雪莲般的女子就那样撞入了自己的视线,深深留在了自己的心底。
若是从前,他必定会毅然决然地迈步上前,目视前方地与她擦肩而过。然那一刻,他的心好似提到了嗓子眼,只想就那样好好地看着她,就那样天昏地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