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停灵
平安府上下这几日早忙得焦头烂额。许莫然的墓址本已选定,但皇帝有了谥封,便要按一品诰命夫人的建制,扩大墓室规格,而且周灵犀也问过周安,周安本就决定日后与莫然合葬,所以墓址又重新选定,墓室也开始修建,墓穴的打造和椁棺的制作自然有秦朗带来的羽林军和府上的人帮手。
周慧如掌管府内大小事,这几日她既要打点吹香和周灵犀的吃住不出一点差错,又要安排羽林军的人休息,同时还要招呼前来府上吊唁的大小官员和亲朋好友。心中本已苦闷,此时更是觉得疲惫,好在女儿周灵若还能帮帮她,让她稍感安慰。她看着女儿出落地和那个人越来越像,不由心中伤怀,他们一家三口,何曾好好的坐在一起,哪怕是吃一顿早餐?许莫然有那么多的人关心,连同她的女儿都可以嫁给王爷,得到皇帝的宠爱。而她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却不能给她任何承诺,她从未拥有过一个女人应该拥有的幸福美满。她的女儿,从来没有被他抱过宠过,还要担忧生世若是被揭晓,要遭受多大的嘲讽和不屑。她一直寄希望于将来,可是她心中茫然,他们,会有将来吗?
周灵犀这几日便只陪着爹爹在灵堂前,他们一家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一起了。
“安大哥。”吹香在灵堂门口轻轻唤道。
“吹香,你来啦。”周安声音疲惫。
“吹香想和大哥聊聊。”吹香说道,周安便起身,与吹香一起行至花园亭中。
周灵犀在灵堂,看着母亲熟悉的面孔,心中伤痛,她想起来大伯父交给她的信,信封并没有封口,她踌躇半天,还是忍不住好奇,打开。信纸上面只写着两个苍劲的大字:抱歉。
周灵犀心中疑惑,大伯父为何要对娘亲抱歉?她又装好信封,放到火盆里,烧掉,嘴里喃喃说道:“娘亲,大伯父跟您说抱歉。娘亲,你知道的吧,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啊?”
她正在灵堂前跪着,见赵姨娘摇摆着走进来,幽幽叹道:“二夫人果真是命好,人都死了,皇帝还亲自派人回来打点丧礼,别人谁能有这么好命!”
周灵犀恨恨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正是多年前爹爹纳的妾室,虽生得俊俏,但总是擦脂抹粉,穿金戴银,难掩低俗之质。她早看不惯她,要不是她的出现,他们一家人也不会变成这样。
“姨娘若是想办丧礼,本王妃明日便为您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周灵犀咬牙切齿道。
“哟,王妃怎么这么大火气。我还好端端活着呢,待到我死了,再劳烦王妃吧。”赵姨娘笑道,她心中得意,这许莫然死了,府中二夫人之位便是她了。纵然二老爷从不去她那里过夜,她也无所谓,只要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便心满意足了。眼前这个王妃,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且过几日就要回京都了,又能奈她如何?
“姨娘,若是你死的不是时候,恐怕无人帮你操办丧礼!你一无所出,日后有谁能照顾你?这院子里的人对你怎样,你自己心里恐怕也清楚吧。”周灵犀扫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这院里的人对我怎样,你自然是不比我清楚。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日后还要托您多照顾照顾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赵姨娘故意把同父异母一词说得响亮。
周灵犀心中惊怒,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便下了逐客令,“你快点回去吧,娘亲向来不喜欢吵闹。”
赵姨娘哼了一声,又摇摆着走了出去。
周安和吹香缓缓走着,吹香犹豫半天,才开口:“吹香记得,安大哥对莫然之心羡煞旁人,既然知道莫然不能接受妻妾成群,为何还要纳妾?”
“自古忠孝两难全。莫然曾说过,夫妻之间的忠诚最为重要,可当忠诚与孝道冲突,安实在无法想到两全之法,也是左右为难。莫然当时之举,怕是不想让我难做。最终,我还是负了她。”周安叹息道,每次回忆起那时的事情,他的心就开始无法抑制的痛。
吹香听着周安的细细讲述,不由心中感叹,他并不能算做错了什么,而莫然,却也没有做错,错的只是命运,只是这个世界。
两人回到灵堂,见周灵犀还跪坐在堂前,不由心下怜惜,“灵犀,你先回去歇会吧,这几日你都几乎没有合眼,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周安开口道。
“是啊,你娘亲一定不愿意看到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吹香也说道,“姑姑今日陪你娘亲,我们有好多私房话想要说。”
“那犀儿就先回去了。”周灵犀听话地起身说道。她也明白,吹香姑姑和娘亲多年不见,要给她们一些独自相处的机会。
“安大哥,还记得这玉佩吗?”吹香从怀里拿出两块不完整的玉佩。
“怎会不记得,”周安叹道,“那日我去看莫然,看到她将这块玉佩拿出来带上,我便猜测,她可能想起来了。可她却告诉我,她早已不是那个许莫然,不过是代她度完这最后的时日。让我不要再去打扰她,我真的不明白。”
吹香便将她从周灵犀那里听到的转述给周安,周安又惊又伤,“原来那一年莫然便离开了。这丧事,竟迟了将近九年。难怪,后来的莫然谁都不认识,谁都不理会,独独对灵犀稍肯亲近。”
“宣说,莫然在地下一定很孤单,于是我们决定把这玉佩带回来陪葬,算是我们两个人在地下陪着她了。”吹香说道。
“我的又岂能少得了,我们将这玉佩凑起来吧,也算是我们四人最后终于又重逢了。”周安将自己贴身佩戴的那块拿出来,又将莫然身上那块轻轻取下,四块凑起来,成了一块完整的玉璧。他将这玉璧摆在莫然手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二十年前,萧宣和许莫然还在一起,他曾获得一块价值不菲的玉璧,妙玉配佳人,他将玉璧送给了许莫然,许莫然也一直保存着。后来,许莫然和周安在平安京与萧宣吹香重逢,许莫然拿出那块玉璧,三人皆讶然,一块完好的玉璧被切割成了四分。
“我们四个人能够相识,皆是冥冥之中注定,我知道这块上好的玉璧被我毁掉了,但分成四份,我们每人一份佩戴,每见这残玉,定能想起我们曾经的种种。我们相识相知的价值,远远超过这玉璧。”许莫然拿出玉璧,说道。
三人心知这也是许莫然最想要表达的,便都收好这玉璧,随身佩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没有人比莫然做得更决绝了。”吹香回忆起年少的岁月,感叹道。
周灵犀回到自己的屋子,却不歇息,只坐在榻上看着夜色越来越深,她心中忐忑,不知道陈刚打探出什么消息了没有。过了半晌,陈刚在外头轻轻敲门。周灵犀让慧儿去开门,慧儿机灵地四处张望,看无人,方让陈刚进来。
“如何?”她问道。
“属下打探过了,之前伺候夫人的几个丫头如今都分配到其他各院,没有什么问题。贴身伺候的丫头轻芷,据说是恩准她回乡探亲,过些时日再回来。每天夫人都在屋子里呆着,除了用膳喝药,没有别的事情。二老爷偶尔去看看她。不过听说夫人死前,赵姨娘曾去看过她,但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具体是哪一日?”周灵犀问道。
“正是夫人殁的前一天。”陈刚回答。
“你再去查查夫人的病情,由哪个郎中开的药方,由谁买药熬药,都打探清楚。可能的话,再去寻一下轻芷。”周灵犀叮嘱道,她也希望娘亲真的是病入膏肓,但她总觉得蹊跷。她现在心中很是矛盾,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希望陈刚查出些什么,还是希望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依照丧葬律令,许莫然为一品诰命夫人,需停灵四七二十八天。过了三七,府上来访的人渐渐少了,平安府安静了许多。
这日,周灵犀在花园里闲逛,遇上周灵若。
“给王妃请安。”周灵若上前躬身道。
“姐姐快起来,我们之间还要这些虚礼作甚?”周灵犀客气道。
“妹妹这次回来,怎么感觉与姐姐生分了许多。”周灵若不再拘礼,看着周灵犀说道。她从小就觉得周灵犀性格谦让懦弱,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周灵犀都可以让给她,一直以来她都是俯视着周灵犀,她的心中有一种莫名的骄傲,总觉得周灵犀哪里比得过自己。可是如今,周灵犀却成了堂堂王妃,自己见了她还要行礼,心中不知有多嫉妒。
“姐姐哪里话,只是一直忙碌于娘亲的丧礼,没来得及与姐姐好好聊聊。”周灵犀笑道,她了解她这个姐姐,从来都事事争为人先,行事言谈容不得任何人质疑。一向自诩才德出众,高人一等。和她相处,需得放低姿态,少言少行,一切皆听她便是。
“我们姐妹三人,当属你命运最好。舅父偏带你到京都,嫁给了安王爷。要我说,真是舅父偏疼你。”周灵若感叹道,她曾经疑惑,若是按年龄,也该得她先嫁了去,为何要让周灵犀去。后来听她娘亲说,舅父是希望她能够自己找一个中意的人,幸福的生活,因此才带了周灵犀去。
“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姐姐若是想去京都玩,这次便可跟我们一起去,顺便让大伯父给你端详一桩好的婚事。”周灵犀笑道。
“你这丫头,瞎说什么呢。”周灵若虽然心高气盛,但依旧有小女儿心思,每当提及嫁人,她也心有漪澜。
“看来姐姐是有心上人了。”周灵犀看着周灵若的表情,已经了然于胸,相思的人,一眼便能看透。
“哪有!”周灵若嚷嚷道,“不要以为你嫁了人就什么都懂,论年龄,我可是比你大些呢。”
“好了好了,不说了行不行?”周灵犀转移话题。
“舅父在京都还好吗?”周灵若又问道,她从小见过舅父几次,对舅父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可是舅父很少看她,从来没有抱过她。他只抱着周灵犀,给周灵犀买好多小玩意儿。她总是很嫉妒周灵犀,为什么舅父总是对她那么好,而对自己却那么冷淡。
“挺好的,我们的弟弟周灵涵,很是可爱呢。”周灵犀说道,“不然这次你跟我一起去上京吧,去看看大伯父和灵涵,灵涵可喜欢和姐姐玩了。”
周灵若也心生憧憬,却依旧迟疑道:“只怕走不得。”
周灵犀不再说话,她看出周灵若的向往,可是,却说得容易,做起来困难,这里不是说离开就能离开的地方。若是能,当年爹爹早带着娘亲远走高飞了。
“王妃好兴致啊,还在这逛花园。看来夫人的死对王妃的影响也不是很大嘛。”一股浓浓的脂粉味飘来,不用看,周灵犀都知道是谁。
“赵姨娘这几日恐怕也好生得意吧?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了。”周灵犀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