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君掏出帕子,背对着吴真道,“我自小也是读了颇多书的,什么孔孟老庄、什么诸子百家,从古,兴旺衰败自有定数,否极泰来、盛极则衰的道理我是懂的,我虽知道这个理,但是……朱家必须得太太平平的,我得对得起他们的祖宗。”
朱老太君用帕子拭干眼角的泪花,缓缓转过身。
吴真人眼见朱老太君神伤,劝慰道,“老太君,凡事皆有定数,不过为人做事,还是多多积德行善为妙。依照贫道来看,这家里有一只凤凰麒麟,还有一个祸根孽胎。”
一语似要点醒梦中人。
朱老太君的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唉,你不必往下说了,我心里自有数儿了。”
说着,朱老太君走了几步,往枫林阁门口高声道,“你们去传话,让厨房的老蔡亲自把今个的早饭呈上来,让乐萱晴萱进来侍奉就是。”
外面的小丫环应着,不多时,乐萱和晴萱轻轻推门,端着托盘茶器和茶点款步走了进来。
乐萱开口道,“老祖宗,今日泡的大红袍,汤色十分好,您和吴真人慢用。”说着,将托盘里的两个白瓷盖碗捧到了鸡翅木小几上。
朱老太君端起茶杯,轻掀盖子,在茶汤上一拂,又往面前一送,微微吸了吸,“嗯,这回香气出来了。看来你们几个泡茶的功夫倒是长进了不少。这大红袍第一泡出水的时间要短,否则时间稍稍一长,茶汤则苦了。”
乐萱和晴萱点着头,“是,老祖宗,我们记在心上了。”俩人乖巧的分立在朱老太君的身侧。
吴真人也捧起了盖碗,“老太君,贫道好口福,能喝上这一等一的大红袍。天上地下,神仙也不过如此,这枫林阁有琴、有字、有画、有茶,有韵,怎一个雅字了得。”
朱老太君轻抿了口茶水,“老神仙,你这可是奉承了,我愚口拙腮,不过是个嘴馋贪图乐子的俗人,我那先夫是极喜欢这些风雅的。可是终究比不得你们,道门清修,终日陪伴那三位真人和一众神仙。所以,倒要求你再多多为府里祈祷求福了。”
吴真人品罢香茗,因观里还有要事,就先起身告辞了。
乐萱听了吩咐,将吴真人送出枫林阁,并叫小厮永旺安排了轿子送回观里。
这档口,因枫林阁离着后厨不远,蔡婆婆已经在门外候着。
原来这朱老太君,因谨记着葛洪仙人“要想长生,腹中长空。”的训诫,自有一养生的秘方,于每日早间饮上一杯热茶,先清清肠子,才肯用早饭。
只是她昨夜心中有事、辗转难眠,所以不到寅时就命人去请吴真人来府,因街上有积雪,路滑难行,抬吴真人的小轿走的格外小心,方才耗费了许多时辰。
故此,一早晨,茶未喝,饭未用。
朱老太君顿感腹中空虚,传了蔡婆婆素素进屋里来。
丫环晴萱将大圈椅旁的小几抬到了朱老太君眼前,蔡婆婆恭敬的将三层檀木食盒交给晴萱。
晴萱笑着接了过来,仔细打开给朱老太君一一过目,她方要拿出银针检验,就听朱老太君发话了,“老蔡,你这又是弄的什么菜品,这是什么东西,乌七麻黑的。”
蔡婆婆微微俯身上前,“回老祖宗,这是,这个叫做步步高升,红锦炒饭。”
朱老太君眨巴着眼睛,“倒是有股豆豉酱油的香气,只是这炒饭的扮相,实在太过丑陋,简直叫人难以下咽。唉,你呀,不要成天想着什么创新,能做好那些经典的菜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蔡婆婆的额头、鼻尖渗出了汗珠。
昨天小妙芝做的酱油炒饭,她仗着胆子,奉了上来,其实心中也是怕的要紧,如今看来,这饭果然不讨老祖宗的欢心。
朱老太君的眉间闪过一丝不快,“这饭,回头你们拿下去吧,真是有些让人不忍多看”。
说着,她漱了口,然后用筷子夹了一个精致的糯米小枣粽,一层层的剥开了粽叶,只轻啜了一口,“嗯,这个味道方好,糯米做的也香。”
蔡婆婆掏出粗布帕子擦了擦脸颊,她实在不知,老祖宗因何一大早让她亲自奉菜品上来。
多少年,自从学徒做起,她只知道,这老人家的嘴巴极其的刁钻;自己能够成功上位,在厨娘里力拔头筹,也是不知撞上了什么大运,做的每样吃食都符合老人家的胃口。
所谓好吃不如爱吃。
又何况,这朱老太君,是个地道的美食家。
见朱老太君细细品着粽子,晴萱和蔡婆婆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这顿饭总算没挑出什么来……
“这枣子香甜,味道丝毫不苦,连颜色都漂亮,我说老蔡,这是你的手艺,还是谁的?”朱老太君用帕子轻拭着嘴角问道。
蔡婆婆心花怒放,“回老祖宗,是奴才的闺女小绿做的。”
朱老太君点着头,一边用眼挑拣着盘中的糕点,一边问道,“这孩子手艺倒是不错,有些灵气儿,她怎么没和你学学煎炒烹炸?”
蔡婆婆回道,“回老祖宗,这孩子不太喜欢油烟的味道,所以学的面点,如今已经会做几十样点心面食了。”
朱老太君的筷子停在了一块梅花酪上,她夹了起来,缓缓送到口中,咀嚼了起来,那神色悠然恬静。
“仿佛置身梅园,芳香宜人,幽甜不腻,好,只是……”
蔡婆婆一听这话,心又提到了嗓子里眼。
“只是,吃的有些干了。瞧把你吓的。”朱老太君笑着。
蔡婆婆忙伸手一指食盒里的青花瓷汤盅,“您不如尝尝这盅海鲜汤吧,滋润滋润喉咙。”
朱老太君用手点指着她,“你们这些人啊,就是不讲究,这甜品是一定要和香茗在一起吃的,才会口舌生香。甜食和咸汤在一起,互相影响了滋味。”
晴萱又倒了杯大红袍奉给朱老太君,老太太吃了一口茶,吐到了铜痰盂里。
“老蔡,这点心面食里有没有咸的?你指给我。”
“回老祖宗,这三个小包子是咸的,一个是鸡蛋茴香虾皮的,一个是面筋香菇荠菜的,一个是粉丝干贝木耳的。”蔡婆婆笑着。
朱老太君每天的早点,样式要多,各样的量却要少。
朱老太君笑着,“我吃不了这许多了,昨夜的小年夜饭,贪嘴,吃的多了些,再有一个小包子,就可以了。你告诉我,哪个是粉丝干贝的就好。”
蔡婆婆指着其中的一个小包子,“嗯,是这个,这个褶子捏的是十二个。”
朱老太君夹了起来,“中午做些个素菜吧,不要炒的、炸的,炖菜、蒸菜,油水少就好。”说着,朱老太君吃下了这个精致的小包子。
“嗯,面活的再软些就好了,不过手艺还是可以的,馅味做的不错,只是干贝发的时间久一点就好了。”
蔡婆婆紧张的拿手帕擦着额头。
不管什么毛病,能说句“还可以”,就相当可以了。
说罢,朱老太君随手端起了青花瓷小汤盅,晴萱麻利的掀起了上面的小盖子,并递过汤匙。
盖子一起,只觉一股鲜香之气扑鼻而来。
丝丝侵入心脾。
朱老太君的眼眸亮了起来,她轻轻用汤匙在汤面上漂起一羹,送入口中,缓缓用舌尖味蕾咂摸了起来。
紧接着,朱老太君的眉头皱了起来,语调不平,“这汤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