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量,夜遥躺在帐中向里侧卧着,忽然塌子向下一陷,她顿时醒了,迷迷糊糊的转过身体,一睁开眼,就对上了一双沉静如墨的眼。她揉揉眼睛,低声嘟囔一句:“是你啊……”又闭上眼睡过去。
沈逸宁笑笑,不动声色的静静看着她的睡颜,她长而密的睫毛映着熹微的晨光在眼睑上投下密密的阴影,轻轻颤了颤,又颤了颤,一双眼睛忽然睁大:“是你!”
夜遥猛然坐起,红着脸一边推着他说:“你怎么进来了!说好了你的床榻归我的!”
沈逸宁轻笑一声,也坐起来,伸手揉揉她蓬乱的头发,低声道:“要开仗了。”
夜遥猛地清醒,睁大眼睛看着沈逸宁,手不自觉的抓住他的手,渐渐握紧。
营帐外边隐隐传来军队集结的声音,沈逸宁转头朝外面看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这仗,总算是打起来了。”他忽然伸手抱住夜遥,将头搁在她的颈窝,好一会儿才放开,对上她羞红的脸,低低一笑,拍拍她的头,“等我回来。”跳下床榻,大步走了出去。
天色尚早,夜遥满脑子都是想着沈逸宁的拥抱,再也睡不着,索性蜷坐着,将下巴磕在膝上坐在床上发呆。
自从夜遥来到这片时空,她先是度过了几年闲适散淡的山中岁月,成天只是喂马烧柴钻研医药。而后去到天都,投奔逸宁,做了几个月的无所事事的富家太太,除了四处闲逛,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给逸宁准备晚饭。在这没有电灯电视电脑的古代,她虽然抱怨生活琐碎无聊,却从来都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找出墨玉石回到现代,而从未动过什么心思去改变现状。
常听人感叹,说命运如同翻云覆雨的手掌,世间众人都在它的推搡之下向着未知的方向随波逐流。其实很多时候,夜遥并不曾介意自己的随波逐流的,她相信事物发展总有其必然,随遇而安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然而当她每日在军医帐中忙碌时,她忽然发觉了自己此刻在这军营中的存在意义。
自从夜遥亲历过萧楚麾下银甲突袭军营事件后,几日来漠国时常派兵袭营,投毒防火,杀人越货……那些听起来似乎只有强盗所为的做法,萧楚竟然派人做了个遍。为此,每日营中都有许多士兵伤残被送来医帐,夜遥听着士兵的呻吟,恨得咬牙切齿:难道所谓的兵者诡道、兵不厌诈就是这么来的么?这萧楚究竟是要带兵打仗还是撒泼无赖!偏偏漠国似乎还没有开仗的意图,到现在都不见边境有漠国军队驻扎,萧楚这样弄出一番动静难不成是摆家家?
可再恼再恨又能怎样?
前几日,军中运来粮草,萧楚派人将粮草半路劫走,一时之间,军中情况顿时危机。然而面对这样的情况,沈逸宁却似乎完全不急,只冷冷吩咐职守的士兵加强警备,萧楚银甲行踪诡异难以阻挡,眼下能做的只有力求将损失降到最低点。
夜遥不是不明白沈逸宁这样做的用意,这么久以来,萧楚对军营的诸多骚扰虽可恨却也仅仅止于挑衅,其真正的用意还在于使得漠国忍无可忍率先出兵。两方都是这样的心知肚明,萧楚在等沈逸宁发动战争,沈逸宁又何尝不是。
这样的对峙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夜遥不知道,她只有每天的停留在医营中照顾着伤病者,外面风和日丽也好、腥风血雨也罢,那都是男人家争夺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在意的只是,此刻她在这军营中,能够每日每日的见到逸宁,这就足够了。每日呆在营中,她也渐渐察觉出一些变化,比如说军中的食物供应渐渐减少,比如将士们操练越来越频繁,比如,她见到逸宁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越来越短——战争,终于爆发!
互不开仗的墨守陈规,究竟是被谁打破?
太阳冉冉升起,帐中光线渐强,夜遥叹口气,大大的伸了个懒腰,起身整理洗漱,便走出去朝医帐走去。新一天的工作又开始了。
一天心不在焉的工作,今天萧楚没有派兵袭营,也就没有新的伤兵被送来。
“苏大夫,我的伤要多少天才能好啊?你说我什么时候能上阵打仗?”一个伤兵拉着夜遥的袖子,不住的问道。
夜遥看着眼前看似还不满十五岁的年轻士兵,笑着问:“张达,你很想上阵打仗吗?”
“是啊。”那个叫张达的小士兵躺在地上,认真的点点头,“我听说今天王爷就率兵开仗了。我们那个营的都上了,可惜我没有用,仗还没打就受了伤……”
夜遥笑着摇摇头:“打仗有什么好?打打杀杀的,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这世上永远没有战争,大家和和乐乐安安稳稳的生活不是很好?”
张达的眼光变得怪异,打量着她道:“苏大夫,你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生做男儿,就当勇赴沙场上阵杀敌为国而战,哪怕马革裹尸!贪图安逸,其实真正的丈夫所为!苏大夫的语气倒是和喜翠一样!”
“喜翠?”夜遥不甚在意的笑笑,抬眼看他打趣的问道。
张达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扭开脸去,用不屑的语气嘟囔着:“喜翠……喜翠就是一个没见识的小姑娘……”
“哦……”夜遥拖长音调,配合的转移话题。忽然医帐帘子被挑起,她抬头,看见医营的孙大夫走了进来,身后一列担架,伴着士兵的呻吟被抬了进来。
“怎么回事?”夜遥急忙走上前去,朝外张望。
“今日的战斗情况不妙,萧楚用兵诡谲,使人在行军山路旁伏击,王爷帅骑兵以快制快,这场仗才算是打了个平手,这些都是战场上退下的伤兵。快,来搭把手!”
夜遥急急的跟上去,连忙问:“那王爷呢?”
孙大夫正忙着给一个士兵包扎,匆匆抬眼看她:“无事。”
夜遥七上八下的心稍有缓解,定了定心思,也全心投入到伤兵的救治当中。她抬眼大略扫了几眼,奇道:“一场仗下来怎么就只有这么几个伤兵?”
孙大夫来不及理她,一边伸手对旁边的助手吩咐道:“再拿些伤药来。”低下头去用牙齿咬开了一段缝合伤口的线,随口答道,“一场战争下来,伤兵无数,可能救治的人毕竟有限。这些人若不是咬着牙撑着一口气随军回到军营,恐怕也不会有被救助的机会了。”
“什么?”夜遥没想到在这里的战场,生命竟然如此之轻,一时震惊,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