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幺爷的心里开始伤感起来,鼻子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他对着庹师自言自语地说:“哎!看你那么丑的一张脸,心肠却比什么人都好。都说好人命不长,庹师啊!我咋说你呢?我知道你不该死的。你是好人,你的命该活长久一点的。好人都短命了,这世道不是就只剩下坏人了么?所以庹师啊!你真的不该死!你该活着的。可是,你现在直挺挺地躺在这儿,我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把你焐活过来。实在不行,你也怨不得我张韦昌。我张韦昌就这么大能耐,就算我张韦昌这辈子欠你一条命,等下辈子还你成不?”张幺爷正说着伤感的话,张子恒这时推门走了进来。张子恒见张幺爷泪流满面的样子,就说:“幺爷,咋一个人坐在这屋子里哭上了?”看见张子恒进来,张幺爷越加伤心,嘴一瘪,居然像小孩子般地哭出声来:“子恒,看情形我是把庹师焐不活咯……”张子恒就走过来蹲到张幺爷的旁边,说:“真死啦?”张幺爷边哭边点头。张子恒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安慰张幺爷,只有看着直挺挺的庹师发愣。享堂里燃起的火堆越加旺起来,原本冰冷的空间里升起了暖意。而张幺爷此时的心依旧如同浸透在冰水里一般。伤心了一会儿,张幺爷又伸手去探了下庹师的鼻息,没有气息。
伸到庹师的胸口上摸摸,还是冰凉。张子恒就说:“幺爷,算了吧,别折腾了,一会儿就把他合着外边天井里的子银一起埋了吧。”张幺爷无神地看一眼张子恒,终于接受了庹师死了的事实,颓废地说:“也只有这样了。不过子银就在天井里架着柴火烧了吧,他身上粘了那么多恶心的东西,烧了还干净点。庹师就叫子豪赶工做个火匣子埋了吧。这样的好人死了,火匣子终归该给他睡一个的。唉!也是这世道不好,不然村子里都该给庹师做个道场的。今天要是没有他,村子里的人可就遭大殃了!”正说着话,两个愣小子推开享堂的门进来,说:“幺爷,幺婆婆来了,在外边,说是有话要跟你说。”张幺爷心情很低落,没好气地说:“我和子恒正商量事情,你让她在外边等着。”愣小子说:“幺婆婆说是急事。”张幺爷这才想起家里还有庹师的老婆刚生产了孩子。莫不是庹师的老婆又出了啥事情?要是庹师的老婆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卧牛村的人就亏欠这素不相识的两口子太多了。想到这儿,张幺爷就起了身,朝张子恒说:“我出去一下就回来。你守着庹师,别让猫和耗子什么的惊了庹师的尸首,怕诈尸!”走出享堂,天色已经黑下来,天井里的景象显得很凄凉。
祠堂的那两扇沉重的大门大开着,村子里的人都围聚在大门的外边朝祠堂里指指点点,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进到天井里来,就是刚进来给张幺爷报信的两个愣小子也是结伴进来的。张幺爷不由骂道:“张家的后辈子孙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都狗日的没有夹卵蛋了。”那两个刚进来报信的愣小子也想紧跟着张幺爷走出祠堂。张幺爷回头朝这两个愣小子厉声呵斥道:“你两个就在里面陪着你四爸守死人!狗日的还是不是男人?”两个愣小子对看了一眼,只好规规矩矩地又缩回享堂里去了。出到外边的张幺爷没有棉袄,只穿了件单衣,感觉寒风刺骨。他缩了缩肩,团了团身子。走出祠堂的大门,张婆婆正在台阶下等他,见他穿得那么单薄,心疼地责怪道:“你的棉袄呢?你这把老骨头还要不要了?”张幺爷朝张婆婆说:“有啥事赶紧说,我和子恒还要商量事情。”张婆婆知道这个张幺爷是个老犟牛,就说:“回去说。”听了张婆婆的话,张幺爷就知道家里一定是出了啥事情,而且是和庹师的老婆有关。张幺爷的心又紧张起来,跟着张婆婆朝家里走,临了又吩咐围在祠堂门口的人说:“都别站外边看,里面还是要进去两个人。
怕猫耗子惊了庹师的尸首,谨防诈尸!”张幺爷的话把所有人的心撞得咚的一声闷响!还没有进家门,张幺爷就迫不及待地问张婆婆:“啥事这么急?”张婆婆说:“你先去找件棉袄穿身上再说。”张婆婆边说边朝灶屋走。张幺爷着急地说:“嘿!你这个婆娘才是急死个人!叫我回来又不说啥事!”可是张婆婆已经走进灶屋里去了。张幺爷无奈,只好先去找了件破棉袄裹着走出来。张婆婆也刚好从灶屋里出来。她走过来朝张幺爷小声说:“那个女的说要跟你说个事情。”张幺爷说:“哦,不是出了啥事啊?我还以为出啥事了,害得我脚跟脚地就撵回来了。她要和我说啥事情?”张婆婆说:“我咋知道。她说挺要紧的,所以我才急着叫你回来了。”张幺爷立刻说:“那我进去问问。”张婆婆却一把拉住张幺爷,说:“你一个大男人,进了月婆子的房,是会走霉运的。”张幺爷一把甩开张婆婆说:“嗨!都啥时候了?你还忌讳这些!”说着就过去推开了灶屋的门。
灶屋里只点着一盏摇曳的煤油灯,里面暗得很。张婆婆还没有在灶屋里生火煮饭,兴许是怕灶膛里蹿出的烟熏着了产妇和孩子。见张幺爷推门进来,平躺在柴草堆里的女人就想欠身起来。张幺爷连忙朝女人说:“别起来,就躺着,就躺着。”女人笑了下,没有再动。张幺爷顺手找了个矮凳子坐在柴草堆边。女人看着他,张幺爷的眼神有点躲闪。他是怕女人向他问庹师的事情。女人轻声说:“幺爷,谢谢你哈!”张幺爷说:“谢啥,谁都没准会有落难的时候。你咋知道我叫幺爷的?”女人笑了一下,说:“是幺婆婆跟我说的。”张幺爷就呵呵地笑,说:“你看,我的脑子还真是有点转不过弯了,呵呵……”也许是女人恬静纯美的笑容让张幺爷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幺爷说:“哦,对了,我还没有问你贵姓呢?”女人说:“免贵姓白!”“姓白!”张幺爷条件反射似的嘟囔了一句,脑子里立刻闪过蓝二娘下午对他说的话。
他的头皮子麻了一下,心里暗道:难道蓝二娘说的话是真的,这女的真的是白娘子?女人看出张幺爷的脑子在想别的问题,就说:“怎么?幺爷是不相信我姓白吗?”张幺爷连忙说:“信,信。白这个姓其实挺普通的,呵呵……”女人又说:“我的名字叫白晓杨。”张幺爷呵呵地笑着说:“这个名字取得好听,一听就是有文化的人取的。”女人笑了笑。女人突然问:“庹师怎么还没有回来?”张幺爷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下来。他知道这个事情迟早是要给这个叫白晓杨的女人说的。纸是包不住火的。于是张幺爷迟疑了半响才说:“白……白晓杨同志,我给你说个事情哈……不过我给你说了你可不要着急……”说到这儿张幺爷很紧张地审视了一下白晓杨。白晓杨一看张幺爷躲躲闪闪的眼神,就知道张幺爷心里压着很大的事情,于是轻松地笑着对张幺爷说:“你说吧,没事的,幺爷。”白晓杨说话的声音始终不急不缓秀声秀气的,这就让张幺爷紧张的心理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张幺爷终于说:“庹师——庹师他死了,我把他焐不活了。”说着张幺爷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白晓杨却看着张幺爷温和地笑,说:“幺爷,你别难过呀!庹师没死!他的命硬得很!他咋会那么容易就死呢?”听白晓杨说这样的话,张幺爷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抬头很不真实地看着白晓杨,说:“你说什么?庹师没死?”白晓杨说:“庹师真的没死。”张幺爷更诧异了,慌声说:“白……白同志,你可别吓着幺爷了!你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我可就真的没法向……向那个谁交代了。”白晓杨还是对着张幺爷温和地笑,说:“幺爷,我不是说的气话、疯话,庹师他真的没死!我说的是真的。”“不会的,他现在就直挺挺地躺在祠堂里的。”张幺爷还是有点恍惚。白晓杨说:“幺爷,你先给我说说庹师是怎么死的。”张幺爷定了下神,说:“淹死的,在村子里的饮牛池。”白晓杨就说:“他就更不会死了。真的,幺爷。”“你是说他会活过来?”“他活不过来,只有我去救他他才会活过来。”白晓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