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案中案 卿叶院](十)
稀疏的阳光斜斜地洒下来,为本是清冷的审堂添了一丝暖意。
叶灵儿锐利的目光扫过岳老爷,眉宇之间带着难以言语的忿恨。岳老爷看得一惊,故作平静地避过她的目光,望着堂审正位上的鹏儿,满脸冤屈地道:“主审官人,岳某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您把我带到这审堂子来,莫不是我犯了何罪?”
鹏儿斜眼望了望一边把玩着自己手指的阿叶,他似是全然不在意岳老爷的冤屈之色,只顾着舒舒服服地在坐榻上呆着,悠闲地吃着小奴做的豆子。钟离倒是凝神看着堂下之人。鹏儿又望了望堂下满目仇怨之气的叶灵儿,道:“岳老,将你带来这审堂子,是因为堂下这姑娘要告你的状,说你犯了案子,你且待她道来吧。”
此时,晨嫣姑娘与管账的王青也被押来了审堂,叶灵儿的眼神直直逼向王青,冷冷地问道:“王青,你可还认识我?”
王青揉揉眼睛,盯着叶灵儿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终是摇摇头:“我与姑娘从未谋面,姑娘何出此言呢?”
她的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我是叶灵儿。”
此声一出,岳老爷也禁不住扭过脸惊诧地望着她,晨嫣朝后退了几步,险些被垂地的棉布裙摆绊倒,愣楞地凝望叶灵儿许久,竟咧开嘴角,微微地笑了。
“灵儿妹妹,等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惦念着,生怕你遇了不测……”
叶灵儿望着晨嫣回以一笑,走过去紧紧握住她微颤的双手,眼中噙着泪:“晨姐姐,灵儿不怨你。你宁可逃离岳家也要救灵儿一命,灵儿都记着呢……只是王青和岳老贼,他们杀我全家,这个仇我今时一定要报!”
王青抬起手,颤抖地指着她:“你竟然没有死。”适才说出,想起此时是在审堂之上,慌忙地住了口。只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听在堂中众人的耳里,便再也收不回了。
鹏儿注意到钟离旁的阿叶也抬起了脸,冷色望着堂下,目光中夹带的仇恨之意丝毫不逊于叶灵儿。
心中默叹,兄与妹总是相似的,只不过阿叶更喜欢将仇怨与痴爱藏于心中,整天以一副淡看世事的懒散面貌示人,不愿表露罢了啊。
叶灵儿擦干眼泪,水汪汪的眼睛怒视着王青和岳老爷,狠狠地道:“我没有死,可是今日一过,你们的死期便到了。”转眼望向堂上的鹏儿:“想必主审官人也听到了王青适才所说之话吧,就让小女再解释清楚些好了。
叶灵儿朝堂走了几步,带着怨恨,用沉重的语调将多年前的旧事缓缓言来:“十多年前,这京中有一座兴旺一时的药铺,名为沉意堂,当时那药铺的掌柜是岳家的近亲,可是在一个雨夜,这家人全部被杀,死状凄惨,更让官府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这个案子拖了很久,终于被提刑大人叶焕然接管审理,可是在即将开堂说案之际,提刑府生了一场无名大火,将连带提刑大人和夫人在内的家丁侍仆全部烧死!令人寒心的是,朝廷官员竟怕了幕后的凶手,再无人敢审理此案,皇上也对叶大人的死不闻不问,这件惨案就这样慢慢被人遗忘了。”
“我今日就要将真相说出来。”叶灵儿微微地啜泣着,终于还是尽量将心思平静下来,道:“我就是叶焕然的女儿,奶娘将我从火中救了出来,可是她自己却被烧死了。当即危难之时,我想将父亲一生所撰写的办案札记带走,无奈火险逼近,我只得匆匆撕下几页记载了沉意堂惨案的纸张,父亲虽然死了却将你们的罪证列的清清楚楚!”叶灵儿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摸出几张发黄的旧纸,呈给堂审席位上的鹏儿。
鹏儿细细地看过一番,扭头见阿叶朝自己使着眼色,便招手唤来一边的小奴,朝阿叶努努嘴。小奴即刻会意了,假意将证纸呈下,却暗中递给了阿叶。
阿叶手捧着泛黄的纸页,凝神望着上面撰写的每笔每划,原本懒散的目光一时之间竟显出了几分难有的乖顺之色,而后缓缓垂下眼睛,将旧纸紧紧地贴在心口处,似是再也舍不得放开……
脑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那隔世般的画面:
爹爹的大手紧紧地握着他的小手,在纸上写下一撇一捺,然后将他抱起,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腿上,满是皱纹的脸上是慈爱的笑:“叶儿,先生教你这字念什么了吗?”
他全然不听,只开心地揉抻着爹爹的黑胡子,却被爹爹轻轻地打了一下屁股:“臭小子,听爹给你讲,这字啊,念‘人’。只有一撇一捺,将来你长大了也得这样,简简单单才是真。别像爹爹惩治的坏人那样,为名利而落得个万劫不复的下场。”
……
爹爹在书房里写着办案札记,小阿叶和灵儿偷偷躲在房外,正想着等爹爹写完溜进去翻看,爹爹却忽然将房门拉开,于是小阿叶和妹妹一股脑儿栽了进去,爹爹一手抱一个,温和地笑:“你们两个小机灵躲着想干嘛?”
“我们想看爹爹的办案札记!”兄妹两个异口同声。
“小孩子看不懂呀……”
“就看,就看。”
“那爹爹给你们读,好不好?”
……
阿叶的手微微地颤动着,一旁的钟离发现了阿叶的异样,一把握住他发颤的双手,满脸的担忧:“阿叶,你怎么了?”
阿叶使劲地掐痛自己的双手,终于露出平日里不慌不忙的淡笑:“哎呀,审堂这儿就是不及我的正厅暖和。”
钟离稍稍安了心,却也顾不得看堂下审案的人了,只是一边给阿叶揉搓暖着双手,一边埋怨着:“别以为自己功夫好就不顾着身子了,这都快立冬了,怎就不多生些炉火呢,怀炉也不是能随时都揣在身上的,还是多穿些衣裳好,要不你回正厅暖暖身子吧。”
阿叶看了看堂下说案的叶灵儿,想着此时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便说道:“钟离,其实这个叶灵儿就是我找了多年的小妹,现在她正说的,就是我一直查的案子。”
钟离惊了片刻,待回过神却紧地抽回了手,嘟起嘴哼道:“我说你怎么老看她呢,原来是你小妹……”
看着钟离醋意微醺的模样,阿叶原本沉重的心绪却似全部理开了,将手捧着的几张泛黄的纸页小心翼翼地收起,回握住钟离的手,却不再言语。
只坐在榻上,安静地笑。
叶灵儿正说到岳老惧怕叶大人查出是自己杀死了“沉意堂”一家,便派王青混进了提刑府当眼线,在那晚,王青得知叶大人找到了证据证明人是岳老杀的,便在岳老爷的指使下放火烧了提刑府,连同家丁和叶大人夫妇一起烧死了。当时王青看到了逃脱的叶灵儿,将她抓进了岳家准备将其交给岳老爷处置,待岳老爷要杀她时,却见她早没了踪迹。
而偷偷放走她的,正是被岳老夫人收养的丫头—小晨嫣。
原来,小晨嫣那时候偷听到了岳老说要杀叶灵儿,心地善良的她便放了灵儿,后来自己也逃离了岳家,王青怕丑事被揭穿,也销声匿迹了十几年,今时以为风声已过,便回了京,去了香柳楼当起了管账的,恰巧碰上了晨嫣,而岳老对这晨嫣正在怀疑,于是常常约其赴家中唱曲,这原本失了音信的三人,竟又这么连上了。
叶灵儿将证据一并呈上,这场案件算是终了。
岳老和王青终被判了凌迟之刑,而岳家药铺照常开着,依着阿叶的话:得饶人处且饶人。
深秋的太阳从层层云中显露出来,暖了卿叶院。
叶灵儿望着阿叶,心中一阵失落之意,此时案子已经审完,或许是时候离开了罢。
终于,转过了身子。
鹏儿从堂审席位上站起,迟迟望着阿叶,钟离也揪心地看着,只是阿叶的目光依旧懒散,丝毫看不出什么紧张之意。
都在期盼着什么。
在叶灵儿即将踏出门槛的一刻,阿叶终于懒懒地直起了身子,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对着那娇小的背影念道:“灵儿,住下来吧。”
言语之间是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宠爱。
叶灵儿再一次湿了眼睛。
灵儿……他叫自己灵儿。
哥哥,我就猜到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