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笑恩仇 暗结义](三)
日头渐渐西斜。
阿叶就坐在木门前,看着渡河,一句话也不发,整整待了一天,其间垂钓的老者好心送来几条鱼儿,鹏儿燃火烤熟,与阿叶一并分着吃了。
河边的风是很冷的。
阿叶转目望着天边,半眯着眼睛,终于朝鹏儿说了一句话,“你瞧,多好看那。”
阿叶抬手一指,晚霞片片,殷红中透着昏黄,斜阳余晖映在他的脸上,他弯起嘴角淡淡的笑,眉间一抹寂寞,声音轻轻的。
落日静静地悬浮在天水之间。
鹏儿只随意地瞥了一眼,便转过脸来看他,看了很久很久。
“你比它更好看。”
阿叶收回手,扭过头来,一脸不解地看着他,“诶?”
鹏儿憨厚地笑,“懒鬼,你爹爹很英俊,你娘亲也一定很漂亮,不然怎么会生出你呢。”
阿叶默默地垂下眼,心里一定,苦笑一声,淡淡道,“可不,德妃是有名的大美人,这你我都是知道的,只不过没见过她罢了。”
鹏儿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稍稍慌了神儿,转目朝天边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想转开话题,“啊……这儿真是挺美的,那个,天不早了,太阳怎么还不下山啊。”
阿叶懒懒散散应道,“可能是它……舍不得罢。”
“恩?”
阿叶忽而乐呵呵地开起了玩笑,“说不定是舍不得我呢,我这么英俊潇洒人见人爱,连太阳都爱上我了,舍不得落下去。”
鹏儿一脸鄙夷地摆摆手,“真是胡扯。”
阿叶随意地摇摇头,不再发话。
夜晚终归还是来了。
河边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阿叶缩了缩身子,依旧雷打不动地倚着门边等着,任凭鹏儿啰啰嗦嗦地劝说半天,就是死活不肯走。
鹏儿不禁就纳闷了——阿叶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倔强了呢。
鹏儿骂骂咧咧地给他裹紧裘袄,又将自己的长衫脱下来,为他披在身上,“暖手炉都熄了,你是不是想冻死在这儿,啊?”
阿叶白了他一眼,“你别咒我。”
“是老子咒你么,是你自己成心找死,不许等了,跟我走。”鹏儿说罢便一把将阿叶拉扯起来,阿叶一挣扎,手中原本紧紧攥着的红色布结掉落在地,他淡淡瞥了鹏儿一眼,吃力地弯下身子想去捡回来,鹏儿却在心里着急,看那布结也不怎么贵重,便丝毫未在意,二话不说便将阿叶背了起来,“走!”
阿叶一见这就生气了,眼看那连心结就这么被丢在木屋门前,心里一慌,忙朝鹏儿大声吼道,“你这笨蛋……”
阿叶几乎使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鹏儿的肩膀一下,鹏儿吃痛,手不觉得一松,于是阿叶便直直地摔倒在地,他重重地喘息着爬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木屋踉跄而去。
鹏儿忽然呆了,待回过神来,亦赶紧跑上前,搀扶住阿叶,“懒鬼,你疯了?”
阿叶歪头应道,“那……那连心结是小奴的!”话说到此,他长长地喘息一阵,又接着道,“你这笨蛋!”
此话说尽,阿叶仰起脸一边微微咳嗽着,一边气鼓鼓地瞪着鹏儿,忽而一下子撑不住了,身体一斜便朝后倒去。
“诶,”鹏儿一把将阿叶接住,轻轻摇着他的身子,“可恨的家伙,都说了你昏倒老子不会再背你的!”说罢鹏儿着实无奈地叹了一声,又不得不将阿叶重新背回背上,刚要往船上走,忽而又回过头,望了望地面上扔着的连心结。
喃喃念了一句“真是上辈子欠你的”他便回去将它捡了起来。
淮乡渡河的故事就是这么结束的。
阿叶醒过来时,已经躺在自己软绵绵的床榻上了,枕边放着的,是小奴从前亲手为自己编织的连心结。
他默默一叹,倦倦地闭上了眼。
——真是遗憾啊,到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下去。
话分两头,小奴一路寻找着阿叶,终于无处可去,还是来到了淮乡渡河。
他们一直都在错过。
小奴就如阿叶当日一样,抱着希望,敲响了木屋的房门。
在房内许久无人回应之后,她转头望见了河岸边垂钓的老人,又问出了许多天前,阿叶来到此地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前辈啊,您时常来这儿钓鱼吗?”
“恩,这儿的水好,鱼儿多。”老人的回答一如从前。
“住在这儿的王夫人不在啊?”
“许是出门了罢。”老人连头也没抬,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河水,似是唯恐鱼儿溜走。
“那请问,您可有见过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男子经过啊?他头发黑黑的,一身红衣裳……”
老人听罢此话,终于微微歪过头来,开始打量小奴:她一身的蓝纱素衣,十七八岁的年纪,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很漂亮。
——倒很像是许多天前,那个年轻人口中描述的姑娘啊。
老人慈祥一笑,“红衣裳的没瞧见,但在半月之前,倒是有两个年轻男子经过,还跟我打听人来着,他们其中一个身穿青衫,另一个似是身体不大好的样子,穿了一身厚厚的雪缎子长袄,说起话来很温和。”
小奴垂目细细思量了一番,鹏儿少爷平日里喜欢穿青衫,但是……雪缎子长袄,白色的,从未见叶主人穿过啊,到底是不是他们呢?
小奴想罢便挨着老人坐了下来,“劳烦您回想一下,他们有没有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呢,比如……有没有叫对方的名字?”
老人很认真的回想起来,待了许久,才略有迟疑地应道,“名字嘛,还真没往耳朵里听,不过似乎,那穿青衣裳的,管另一个穿长袄的叫……”
“叫什么?”小奴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人摇摇头,神色迷茫起来,“叫什么来着,你待我再想想。”
小奴眼巴巴地看着老人,“恩,您想,仔细想想!”
如此又待了许久,老人忽然一拍脑门,笑吟吟应道,“想起来了,叫他——懒鬼。”
小奴心里一喜,“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大呼道,“真是叶主人!”
这声把老人吓了一跳,老人赶紧将手指抵在唇边,“嘘——小声点,别惊了我的鱼儿啊,你这小丫头片子。”
小奴连连点头,重新坐下来,一脸欢喜地问道,“前辈,您知道他们上哪去了吗?”
老人摇摇头,“那日风挺大的,他们似乎也在找你呢,就那个穿长袄的年轻人,我看得出来,他身体很糟糕,可就是一直在门边儿上坐着不肯走啊,另外那个年轻人就一直陪着他,整整待了一天,后来我收拾鱼竿子回家了,他们还在一直等着,不知何时走的。”
小奴一听又开始着急了,“您真的不知他们往哪走了吗?”
老人又想了一番,而后应道,“他们是从淮乡渡船来的,若是走了,该也是往对岸去了罢,你不如去那儿打听打听。”
小奴感激的朝老人拜了一拜,“前辈,真是谢谢您了。”
老人慈爱地笑了笑,猛地将线一收,一条又肥又大的鱼儿上了钩。
“哎……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让我老头子钓上你了,收网,回家喽。”
——老人的笑声很纯粹,很舒心。
于是小奴也对他浅浅一笑,而后接着踏上了寻找阿叶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