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饭堂的时候,田松忽然想起,刚才唱歌的时候,一连有几个班长在队列里好像在找着什么,看到了他后还专门靠近些看了看,当时他正全神贯注地“引吭高歌”呢,也没在意,估计就是在“认人”,刚才这个“老孙”班长,肯定是在向唐班长“告状”!
吃饭的时候,唐班长连半个馒头都没吃掉,就不吃了。
“你们快点!”唐班长对着这一圈儿站着拼命往嘴里塞馒头的“吃货”们说道,然后一掀棉门帘出去了。
听到这话,大家塞馒头的动作更加快了起来。
此时,田松一手一个比拳头稍小一点的馒头,他把一个馒头塞进嘴里也没嚼几下就咽了下去,紧跟着第二个馒头又以同样的方式下了肚,与此同时,哪只手空了哪只手就去抓馒头,如此反复交替着。自从田松“食门”大开以来,到现在他觉得没有哪一顿让他真正吃到位过。
马良仿佛在和田松比赛,吃馒头的速度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田松和马良又各自塞了两个馒头,嘴里鼓鼓囊囊地不停地动着,连稀饭都来不及喝,就跟其他人一起出去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因为训练、站军姿还有整理内务什么的,这些20岁不到正长着身体的小伙子们,体力消耗越来越大,再加上伙食油水不足,而且咸菜经常成为主菜,所以一天到晚都是感到饿乎乎地。
在田松班上,吃饭,不管是中午的米饭还是早晚的馒头加稀饭,在综合实力方面,田松已成为了“冠军”,马良则是“亚军”。
唐班长每次吃饭都是三分钟左右,然后就出去了,这时候大家要赶紧出去了,因为唐班长在外面等着将大家列队带回。不仅田松班上是这样,其他各个班也是一样,这个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无形当中形成然后被坚决地执行着了。
在这短暂的三分钟里,田松吃馒头的最高纪录是十五个,马良是十三个;马良吃米饭的最高纪录是满满的四兰边碗,而田松虽说也是四兰边碗,但每次总有那么一碗要少那么一点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到了营房后,其他人都自觉地到走廊上去站军姿去了。而田松和刘起生两个人得到了“优待”,在班里等候着。
“二班长,田松和刘起生中午打架这事,你觉得该怎么处理?”唐班长坐在二连二班的一张新兵床上,手上夹着根烟,就中午的事询问二班长余雪松。
“他俩当着一连那四个班长的面儿打架,胆子不小,太他M的不把我们这些班长放眼里了!”二班长余雪松右手夹着根儿烟,说话的时候那有些泛黄的又有点儿长的头发一晃一晃的,瓜子脸上写满了气愤的表情。
“没错!”坐在另一张新兵床上的二连一班长李晓飞马上接道,“唐书飞,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太软,舍不得对你的那些个兵动真格的,你要是像我和雪松这样,平时不惯他们的臭毛病,也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他M的,脸都丢尽了,想想都他M的上火!”
说完,李晓飞猛吸了一口烟,然后喷了出来,一团烟雾将他那长得像娃娃一样的脸熏得忽明忽暗的。
“这事儿我们自己处理了!”余雪松抽了一口烟后,自作主张地定了调,“老唐你下不了手,我和晓飞去,犯纪律事小,丢面子事大,一定要让他们长个记性,否则既震不住场子,还让别人看笑话!”
“其实他们平时……”
“打住!打住!哎,我说老唐,你别那么婆婆妈妈的好不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他M的别再妇人之仁了。”唐班长还没把话说出来,余雪松马上就拦住了他的话头,说到后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就是,都是你给惯出来的臭毛病!慈不掌兵啊老唐!”娃娃脸李晓飞说出来的话跟他的样貌相差十万八千里!
“你们看着办吧。”最后,唐书飞好像被说服了。
一直以来,唐书飞对自己班里的兵还是比较宽容的,基本上是按照新兵班长集训时教官所要求的那样,要像大哥、兄长一样的爱护新同志,要对他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间长了,新同志们会被感染进而被感动,然后他们就会迸发出强烈的积极要求上进的热情,然后……然后就会出成绩,然后就会加倍地尊重教导他们的人!
可是,快半个月了,因为一、二班采取了“专政政策”,所以他们两个班无论队列训练还是内务水平,都比三班好,三班唯一可以说一下的,就是田松在政治课上回答问题受到了向指导员的表扬,再就是……就是什么也没有了。
唐书飞知道,如果把这事向连里反映,估计连长指导员肯定会让他去做思想政治工作,对田松和刘起生进行耐心的说服教育,什么以理服人啦以情动人的,麻烦得很!
其实,部队里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唐书飞、余雪松和李晓飞都知道,如果两名战士有矛盾并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除了向“组织”(即上级)报告进行处理外,还可以绕过上级互相约定进行“私了”,就是找个背人的地方干一架,以“武力”定输赢。
两种解决矛盾的方式各有利弊,前一种方法比较平和,但解决矛盾的周期长且经常不够彻底,后一种方法比较激烈,但因为能够让双方在同一时间里使郁积在胸中的闷气得到彻底的宣泄,所以在战士中有着广泛的市场。
特别是有些原先互相看不顺眼或互不服气的对头,在采用了“私了”的办法后,成了“不打不相识”的莫逆之交,虽然只是少数,但在部队这个总体上崇尚并向往“英雄好汉”的群体里,这一佳话式的结果,对大家的吸引力无疑是巨大的。
唐书飞心里十分清楚,这事儿跟张由脱不了干系,中午张由和刘起生互望了一下后紧跟着潘晓松后面去大厕所,肯定有问题,田松可能看到了这一幕后察觉到了什么,然后也去了大厕所,应该是去阻止张由和刘起生的,至于后面田松为什么“白痴”一样当着一连四名班长的面儿与刘起生打起来了,唐书飞就想不明白了。
估计余雪松和李晓飞对这件事的大概情况也是清楚的,毕竟有半个月的时间了,二连就这么大,女兵的情况可能生疏些,男兵的情况如果再不了如指掌的话,那他们自己都会觉得不好意思在这里混下去了。
如果田松这会儿得知了班长们这些八九不离十的猜测,他一定会感到十分惊讶,不愧是老兵班长啊,看问题就是有深度!准头!
田松和刘起生现在都一本正经地坐在自己床边的小凳子上,像两个认真听讲的好学生,只是刘起生时不时地向田松投过来一两眼或挑衅或不屑的目光,但再也没有了像中午那样的嚣张举动,田松也懒得搭理他,兀自坐着。
在田松想来,班长可能是向领导反映去了,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恐怕是领导在“面受机宜”,比如在处理这一问题时,要顾及到新同志的情绪啦,要理解新同志,关心新同志啦。特别是新同志刚来部队,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很不容易,对陌生的环境可能不适应甚至产生恐惧心理啦等等。
“来——来——来!”正当田松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开了,二班长余雪松站在了门口,阴阳怪气地对着田松和刘起生喊道,一班长李晓飞叼着根烟站在边上,唐班长没在。
“是!班长好!”田松和刘起生在门开的时候就不约而同地起立了,看见两位班长站在门口后又不约而同地高声问好,然后走到门口,站在两位班长的面前。
其实,听到二班长喊“来——来——来!”时,田松忍不住想把后面的三个字“杨——白劳”加上去,不过,因为现在是“带罪之身”,所以没敢油腔滑调。
“跟我们走!”二班长余学松命令道。
“是!”
“是!”
“我们唐班长……”
“少啰嗦,去了就知道了!”田松回答“是!”后马上想问问唐班长怎么没回来,但还没说完,一班长就眉头一皱,立即打断道。
“是!”
“是!”
田松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和刘起生一起跟着两名班长走了。
下楼梯,出大门,然后来到了大楼后面。楼后很黑,冰雪很厚,一连班排的窗户里有一些弱弱的灯光透出来。
田松和刘起生背对着大楼面向楼后的大山,天空黑黝黝的,山倒是黑白相间的,白的是雪,黑的是树林,雪仿佛被染黑了,看起来灰蒙蒙的。
到了这里,田松立即就明白了,唐班长原来没有去领导那里报告,而是找到了二班长和一班长,让他们来代他处理这件事,处理这件事的办法就是“动私刑”!难道是唐班长自己下不了手,让这两个班长来“代劳”?这两个班长将怎么处理他和刘起生呢?打一顿还是……在这个背光的环境下,田松有点紧张起来。再看看刘起生,发现他有点儿发抖,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
“听口令!向左向右——转!”站在田松和刘起生面前的二班长余雪松压低了八度的口令声响了起来,一班长在边上斜昂着头,嘴里还叼着烟,烟头的火星在微微地晃动。
“两人互相打巴掌,一人一巴掌,轮流打,各打五十个,不准躲,听明白没?!”
看到田松和刘起生转成了面对面后,二班长余雪松开口说话了。
“明……明白!”田松稍一迟疑后马上回答。
“明……明……明白!”刘起生有点儿哆嗦。
“开始!”
“是!”
“是!”
“啪!”一个轻轻的巴掌声响起,田松率先动手了,他将右手掌伸到刘起生的脸旁,一摆手腕,手掌就贴到了刘起生脸上,力度比打蚊子还要轻。同时,他双眼紧紧地饱含深意地盯着刘起生,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啪!”随着一个轻轻的巴掌声,田松感到脸上轻轻的一震,刘起生也像田松一样打了田松一个巴掌。田松虽然感到不太舒服,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想刘起生也不笨啊!
两个人像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仿佛早就商量好了一样,达到了惊人的默契,与其说是在打耳光,倒不如说是在玩儿……嗯?对,玩游戏,“你拍一,我拍一,我们一起玩游戏;你拍二,我拍二,我们……”
“没吃饭哪!用力打!我说用力听见没!”二班长余雪松看不下去了,声音高了起来。
你说用力就用力,当我傻啊,不疼吗?要不你自己试试,就是这样打,打到五十个,脸也是要红的。田松心里暗道。嗯,这是打到第四个巴掌了,还有四十六个,打完就可以“收工”回去了。田松很是乐观地想道。
“我来教教你们!向左向右——转!”一班长李晓飞把抽了半根的烟往雪地上一甩,说了句话后就下了个口令,同样,声音也是低低的。
“呯!呜——”
“呯!呜——”
待田松和刘起生转过来后,李晓飞右臂抡了一个大弧,然后右拳头就“呯”地砸在了田松的右脸上,田松马上就是一个变了调的“呜——”声响起,身体也晃了几晃,差点站不稳。这时,田松感觉眼前忽然亮了起来,无数的星星在他的身前和头顶上闪烁,很快地,一种剧烈的让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从右脸上传来,并向全身迅速蔓延……
紧接着,刘起生在把“呜——”都喊成了“无——”后,居然被打成了向后转,脖子先转去,然后身体再被带过去了。
刘起生再转回来的时候,肩膀已经在耸动了,并发出了低低的压抑的抽泣声。
“这样打,明白了没有!还要不要我再教一遍?!”一班长李晓飞的娃娃脸显得很狰狞,看起来像个恶魔天使。
“明白!”田松火不打一处来,所以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儿冲,但是这样答完后又有些后悔,谁不怕挨打呀?不过还好,两名班长根本就没注意到他那有问题的声音。
“不用了……不用了……我会了,呜呜呜……”刘起生被打破了胆,说话都语无伦次了。这让两名班长很是鄙视。
“向左向右——转!开始!”还是二班长余雪松下口令。
还是田松先动手,因为田松还想掌握一点儿节奏,不想被人当傀儡使唤。他用右拳划了一个弧,不过是匀速运动,到了刘起生右下巴的时候拳头才靠惯性撞上去,尽管他已经尽量控制了,但还是把刘起生打得一摇。
看到这个情况,二班长余雪松咂了一下嘴,可能不是很满意,一班长李晓飞却是没什么动静。或许他们认为用拳头打耳光,应该很快就能出效果的。
果然,刘起生好像就如他们想的一样,抡起了拳头“呯!”的一下就砸在了田松右脸上,虽然刘起生的力气比一班长李晓飞小多了,但还是让田松疼得天旋地转,满天星斗!刘起生可能是想尽快把田松放倒,然后尽早地结束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折磨吧!
他M的!田松心里那个气啊,他觉得他那么轻地打了刘起生一下,这个刘起生,不但不领情,还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去他M的“节奏”!去他M的五十还是一百个巴掌!如果不让刘起生知道知道什么是“两眼一黑”!什么是“星光灿烂”!他田松就觉得下一步他的肺可能要被气得爆炸!
想到这里,田松再不迟疑,抡圆了胳膊狠狠地一拳向刘起生打去!
一会儿,刘起生也是一大锤子打在田松脸上!
两个人都搂出了真火!一个比一个卖力!
当田松卯足了劲将第五拳打到刘起生脸上时,刘起生满嘴是血地倒在了雪地上,二班长余雪松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刘起生一边哭着一边向两个班长苦苦地哀求起来,说他实在不行了,以后再也不打架了,请班长饶了他这次云云。
到了这份上,田松也停了下来。其实在打第三拳的时候,田松就看见刘起生的血水、鼻涕和泪水混在一起到处飞溅了。田松也好不到哪儿去,右脸被反复击打,里面的肉都烂了,鼻血也出来了,因为疼痛,一些泪水也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两个班长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警告了田松和刘起生一番后,就带他们回去了。
田松很想把这个事报告给领导,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因为领导又不是他的保镖,不可能随时随地的保护着他,而他,却是每天都要与这些班长们打交道的,所以,还是以后注意些算了。这次所受的委屈,谁也不能告诉,心里的痛,找个没人的地方或在被子偷偷地流流眼泪算了。至于刘起生,那是被吓破了胆,根本不敢去报告的。
晚上,田松躺在床上,心里的伤心以及让他感到无边无际的委屈,使他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入睡,尤其是想到家乡的时候,他心里很痛,泪水很快打湿了枕头。想到自己帮了潘晓松后,潘晓松居然变得像不认识他一样,让他感到困惑,不知道这件事做得值还是不值。他想到了林玲,自己的脸肿得像猪头一样,明天如果见到她,她问起来,自己该怎么回答?
很快时间到了早上四点多钟,一夜没睡的田松,想起床压被子叠被子了,但他又懒得起来。忽然他想到了林玲,林玲抓他“壮丁”的时候,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对他说,希望他早上四点半能起来,帮她叠被子,可是每次他都迟到。想到这里,也快到四点半了,田松便起了床,穿好衣服后一手抱着被子一手捂着右脸庞然后悄悄地出了门。
果然,在六班门口边的走廊地面上,林玲正坐在她的被子上,低着头,前面的头发垂下来盖住了额头,头顶朝着墙,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离’”!田松因为右脸里面的肉都被打烂了,一夜下来肿得更利害了,不但火辣辣的疼,而且说话也很吃力,以致于声音有些含糊了。
“田松!”林玲抬起头转向了田松的方向,满脸是泪水,喊了一声“田松!”声音里饱含着深深的担忧、关心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