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弦稚来到屋子的第二个白天。
第一个白天是在昏迷十多天后醒来，第二个是在昏迷半年后醒来。他很郁闷，为什么总会发生这么不幸的事在他身上。他的好奇引发了一连串的疑问。
尽管还有很多的谜团未解，但他此刻忽然对戟悦的铜镜来了兴趣。
怎么的说呢？弦稚想，他正在扒着米饭。戟悦夹着菜往口里塞时，弦稚就想起了他刚才说的铜镜来。谁有人将铜镜埋起来的，铜镜不是用来摆放给人照样子的么？弦稚想不通其中的道理，戟悦他想干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别看平时他一副口无遮拦的样子，其实他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这点弦稚还是看得出来的。比如，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人，就算是王官贵族，他也绝对不会施与人仁，或者说他根本不存在医德，慈悲之心等等。想当初，弦稚好不容易的请了全村的村民来捧他的场，没想到却得到了一顿教训。
不过弦稚倒不在意，能得到教训也许是个好事，他常这样想。
他的思想都集中到戟悦的那么藏得很密的铜镜上。单单是收藏两个字就足以勾起弦稚的好奇心，除非是神仙宝物，要不就是名贵草药，一般贵重的东西在戟悦的眼里都是尘土，不值得他去收藏。
但弦稚也不好意思开口去问，这是人家的秘密，向本人打探总会很尴尬。
尤其是像这样的貌如女孩的人，多是惹误会来。
吃着饭时，弦稚忽然发现碗也是变了个模样，虽然和原先的碗区别很微小，也就是花饰雕纹上的不同罢，但也就给他发现了。他正要装饭时，只是不经意的察看到这变化来，如看上面的话，和先前的饭碗是一样的，都是白色烤瓷大圆碗。
一瞬间，弦稚终于想起了一直没有空问的问题来。
“哎，戟悦，屋子里的这些变化是从哪里来的？你好像没那么多的钱吧？”弦稚已经装完饭，在桌子上坐下。
桌子本来不大，摆上几样菜后就没地方放饭碗，两人都得端着饭碗吃饭。
戟悦移开碗，前面冒出弦稚的黑色的脸来，他正微笑着等戟悦的回答。他胸前的饭在碗里冒出热热的蒸汽，竖直地飘上他的脸，遮住笑容里的一丝狡黠。
“吃饭时就应吃饭，那来这么废话。”戟悦说，收回他的视线，转而投向菜盘里的一个大鸡腿上。
菜有四个，鸡鸭鱼和大白菜。鱼只剩下一排白色的骨头；鸭没见了身子和四肢；鸡还剩半个身子和一个腿；倒是大白菜剩了大半。这两人的食量都是接近标准的八人餐，这么几个菜仅仅够吃饱，绝对没有剩余的意思。就是说，如果谁吃到最后，谁就可能吃大白菜送饭了。况且，弦稚有一年没沾过米饭了，区区的小菜哪里还够两个人吃。于是，戟悦特别紧张那个大鸡腿。
大鸡腿烤得油金金的，散发着阵阵的诱人香味，和剩下的鸡的那半个身子比起来，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弦稚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快手快箸的马上把大鸡腿夹上了自己的饭碗去。
“嗯哼！”戟悦吃惊的看着弦稚。
“什么事？”弦稚问。戟悦看他的眼神太怪了，似乎只要他敢动一下筷子，立马有他好看的。他便迟疑了，不去吃放在饭里的大鸡腿，想看看戟悦有什么话要说。
他的心里可是开心的笑着。戟悦不让他说话，他就故意不让戟悦吃饭，这下戟悦不就不得不说话了。但戟悦是主，他是客，虽说主要让着客，毕竟抢吃这事不大光彩，有意明着做可是很无礼的，于是他就装起糊涂来。
“咳咳。”戟悦故意的咳嗽声，他这个主人得让着客人呢，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生病了啊？快开药方来，我去给你煎药去。”弦稚就要起身去烧水煎药。
“哼，坐下。还不知道你么？有什么事就快说，别来这兜兜转转的打哑谜着。我可不是吃这一套的，别说是你，就算他天王老子下来，也得给我明着说话。”戟悦不高兴的丢下筷子去。
“额；戟大夫，你别生气着。我前阵子不是上街上来的，在集市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最近楚王派人四处的派人搜寻一件世间奇宝——‘长生剑’，献宝者赏官侯爵，封地万顷，黄金十石。你猜怎么着？我刚好在师父那里听说了宝剑的所在之处。我觉得，如果能得到宝剑的话，再假借献宝之名，到那时，来得个近身却突然暴起抽刀猛砍。他只会将我当成无名小辈，进献之人，毫无防备之下肯定会被中着暗招，就算不死也没不剩半条命了。你看咋样？”弦稚得意的说。
可是戟悦却听得眉毛都扬了上天。他不是觉得太过惊讶，而是觉得太过荒唐了。弦稚说的计策没有一点周密性，随时会泄露不说，能不能实施且是个很值得考虑的问题。能守护宝剑者，智慧和武艺必定不弱，想夺得它必定会付出巨大的代价。再说楚王也不是吃闲的，武将家族出身的背景，单是家族力量就能匹敌忘秦了，而他又是天生的武神，就算是近身之人未必能取得了他的性命。
“你说真的？”戟悦呆了半晌才问。
“怎么样？”
“嘿，给你成万个熊胆你也不敢站到楚王的面前去呢。看你老在山上呆的，连楚王是什么样的人物都给忘记了？净是胡扯！”戟悦鄙视了弦稚一眼道。
“什么胡扯的？楚王是谁我还不清楚么，难道就他不是人了？是人的总会死嘛。”弦稚不满地咬起筷子来。他的碗里还放着那个香喷喷的大鸡腿，而他的眼睛却在上面瞟来瞟去。
“是人，当然的。嗯，你的这个计谋实在是太好了，嗯，太好了。哎，你是不是忘记了去煎药了？咳咳。我还咳嗽着呢。”戟悦咽着口水，老是怕弦稚张口咬了鸡腿，只好随便敷衍他。
“那你可说的。从明天起，咱们就去找宝剑去。”弦稚顺势定下行程来。看着戟悦的口水差不多要掉到地上了，他才把鸡腿夹回菜盘里。
“嘿，什么明天去找宝剑？鬼才和你傻呢。我正缺着草药来，你不需多说，明天还是去悬崖上去帮我采草药去。你可记住了，虽然在悬崖上你救了我一命来，但我却是两次的把你救活过来，就在这屋子里。一命抵一命，无论如何你还是得听我的，明天采草药去，就这么定了。”戟悦说。
这次他再也不给弦稚机会了，双手抢过盘子，把整盘的剩鸡肉都倒到自己的碗内，连大鸡腿带半个鸡身，还有些脖子和屁股。他的饭碗吃了一半米饭，倒上剩鸡肉后空间且略略有余。
“你······。太小气了，连个屁股也不剩？”弦稚挺了下腰，激动瞬间转而为无奈，本想是要挟戟悦去和他一起寻找宝剑的，没想到戟悦却不上当。
“那边不是还有个鸭屁股么？你可是看着了？说我小气？你吃我的，穿我的，还要我照顾你一年来着，不说我救了你，你可有什么来着？连个银子也不给就算，还好意思说我小气？哼！”
云随风移，早上的阳光照了进来，迈过整张桌子，而沐浴在光线当中的戟悦，清晰的把他大团的细微的唾沫撒到菜上去。显然他也看到了，横斜光线的唾沫影子，几乎布满了整张桌子，于是脸上上了层红晕。
“额，我吃饱了。”弦稚摸着肚子说。他的眼睛把戟悦亲自创作，独自在饭桌边完成的那副“雨洒山河”图印入脑海时，就再也没食欲了。匆匆的把白饭扒完后，站了起来，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庆幸阳光来得及时。
“你说得对，我还没为你做过什么呢。就按你说的办吧！”他说。
“才是嘛。你不是吃了豹子胆了，居然敢和楚王叫嚣？就算你有千军万马，去到楚王面前立即变成泥土了，信不信？”戟悦大口的咬着大鸡腿，话说得含糊的，但还能让人听清楚。
弦稚不说话。他摸着肚子，摸顺了就去洗他的碗去。
他想，不和楚王叫嚣，那他的大仇怎么报？他不是吃了豹子胆，而是要练成钢铁的胆来，看到底是他楚王厉害还是他弦稚厉害。有句话怎么说的，不能强求，就要智取。楚王虽然号称智勇冠绝，也没有不是犯错的时刻，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师父说这个句话的时候，就曾告诫过他，不论何时，总要想着那“一失”是在那里，如果找到了“一失”就不怕他楚王了。他想着时，脑袋一转又转到了悬崖上的事来。要练胆子的话悬崖上那“落石”倒是不错的去处，但他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巨大的波动力量？他忽然想到了戟悦，他们两人都是在悬崖上吊着的，为什么就他受伤？看似戟悦有办法能够对付“落石”来着。
想到这，他丢下洗了一半的碗，庆冲冲的跑回饭桌那儿。
戟悦还在清扫着桌上的残羹，突然看到一脸水珠的弦稚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他问。
“哈，戟大夫，我且问你，那天在悬崖上你是怎么躲过了落石造成的冲击的力量的？就是说，怎么你没受伤的？”
“没有。”
“没有什么？是没有事还是没有办法？”
“自然是没有事了，要不怎么能救你回来？”戟悦的饭在口里嚼着，“兹吧”的响个不停。
“那就好。哈，你用的是什么办法？”弦稚兴奋的问道，双手快速的搓动像是要拿上一件珍贵的东西。
“你问来干什么？”戟悦忽然变得开心了，咧嘴一笑，“是不是等不及了？要采草药去也要等上我啊，你没看到我还没吃完饭么，就这么着急了？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先坐下来等会吧。”
弦稚一把夺过他的饭碗，把剩饭全泼出院子去。
“喂，你发什么神经啊？”戟悦刚咕噜的吞下口里的饭，手上的饭碗就不见了，不由得大怒，啪的拍手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菜盘子“噔”声跳得老高，险些掉落地面。
他望着院子外，刚被弦稚泼出去的白色的米饭在阳光下粒粒晶莹，裸露着秋实结晶的气息。这个时候，不知不觉又是秋天了。
“现在吃完了吧？”弦稚得意的说。
“你简直不可理喻。多好的米饭，就这样的被你弄糟了，你······，你别想再在这呆下去了。走！算是我白白的照顾你了。我倒霉，我该碰着你这害人精。哎呀，人说过客留不住，我还不信。现在倒好了。留了下来却把我的家全糟蹋不得成样子。”戟悦掩面扭头，想来这白白的照顾了卧病在床的弦稚一年，现在倒是给他欺负上头顶来。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他略带着哭腔，嘤嘤的自叹，比起女孩的撒娇劲儿还要厉害。
“哎呀，哎呀，你干什么了？不就是小半碗的饭吗？”弦稚看见戟悦的样子，心里很过意不去。但他粗人一个，也不懂得怎么去安慰眼前这半娘不娘的人来。
“那不是怪你？人家还没吃饱就让你抢了饭碗去，你有没有良心的？要是真有个良心，倒也值了我三番四次的救你，照顾卧病的你，为你的跑前跑后的打探各种消息去。但偏偏你就是个没良心的，连个屁大的事儿都说人家小气，你这人，真是处不得来。你走吧，我再也不收留你了，你这祸害，就是我的灾星啊！”戟悦背对着弦稚骂个不绝。
“哎呀。好吧，是我的错，你就原谅我吧，我还不是想急着知道怎么去躲过‘落石’的冲击嘛。”弦稚理屈与人，只好不停的道歉。
“你还有理说？明明是你抢去人家的饭碗，把饭都倒掉了，不让人家吃饱，你还说得在情在理啊？”戟悦得势不饶人，步步紧逼，非要弦稚给个说法。
“那你说怎样啊？倒都倒了，要不就给你做过一盘饭。”
“做过一盘饭，那得等多久？”戟悦转过头来，用反问的目光逼视弦稚。
但他的脸上毫无泪痕。
“额，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弦稚退后一步说，他十分害怕那张小女孩似的圆圆的脸。他心里想着，戟悦这个狡猾的妖狐狸，明明是另有所图却要借题发挥，但看在曾两次救过自己的分上，且忍他一回。
“你要保证，以后都不要做出这事情来，我就原谅你。”戟悦收回目光，心里得意的笑着，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
“行。但你得高诉我躲‘落石’的方法。”弦稚虽然有所吃亏，为了一个练胆子的好办法，只好认了。
然而戟悦却从这次瞄出了些端倪来。他看着弦稚三句不离“躲‘落石’的办法”，发觉弦稚并不是只为采草药这么的简单，但目的到底何在呢？
“你不断的问我要躲‘落石’的办法，不单单是为了采草药的吧？”戟悦说。
弦稚顾不得身上的洗碗溅上的水珠，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他站的太累了。
“坦白和你说吧。要面对上楚王，我知道拥有高强的武艺还不够，且要有绝大的胆子来。我想，山上有这么好个地方练胆子，唯独缺少了避免伤害的方法，就想向你请教了，改天好把胆子练大。”
“哈，你又说梦话了。”戟悦哈哈的笑了起来。
“什么？”
这下可把弦稚弄糊涂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说的是梦话。
“我当真是不知道什么躲‘落石’的办法。那次我只是很侥幸的躲过了一劫去。你知道么？那次之后，在接下来的一年的时间里，且有五六十个人来问过我躲‘落石’的办法。你受伤的时候，还是在山上的，我叫人去把你背下来，于是他们就知道了另一种上悬崖的办法，便是通过我们开劈的路径来上山，但都给‘落石’给震了下来。有三十个人上去的，二十多个是当场被吓破胆子，有七八个是失足掉下悬崖去，只有两三个被人抬了下来，现在还躺在床上生命垂危，就干等着死呢。就连村口的栾大熊也当场吓破了胆子，没有逃出去，是被落石砸得尸骨全无。他们都没我们的幸运，能在山上躲过‘落石’的，除了我们就别无他人了，你还敢再次去那里？”
“你不是躲过了么？”弦稚担心的问。
“是啊！我的运气比他们好。我当时只是用毛巾包着头，塞住两个耳洞，结果就让我躲过了这一劫，说起来多得是神灵的护佑。”
“但你没有把你躲过的方法告诉他们？”
“我说了。他们同样的是用毛巾包着脑袋，塞上了耳洞，但还是昏的昏，死的死，你让我说什么好？”戟悦不满地撇下嘴。
“我还以为你采到了悬崖上的灵药，有这么多钱买家具了呢。”弦稚泄了口气，他还以为能到悬崖上去练胆子的，原来戟悦也不知道躲避的办法，满怀的希望顿时破灭。
戟悦动了动口，忽又停了，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怎么了？”弦稚看他那忧郁的样子，有点担忧。
“我现在差不多成了杀人凶手了。我把自己的上山的事说给别人听，当然是原原本本的说了，连躲‘落石’的方法也没保留，结果害了二三十条性命。村里人都把我当成故意要隐瞒的，只想着自己发财，把别人的性命往地狱里送，现在看到我都像看见了地狱使者，远远的躲了开去。原来，自从我从山上下来之后，为上悬崖开劈了一条新道路，被村里称为传奇人物，都把各样的新家具拿来送我只为了向我索取上悬崖的方法。但出事之后，被拿的差不多都拿了，只剩下这几件了。”戟悦失落的说，眼睛蒙了层汪汪的泪水。
弦稚没想到戟悦还承受了这么大的打击，大起大落的，这荣誉的得失，可谓是从王座跌为奴隶，比起跌下悬崖的心情还要强烈一百倍。
“没事的，没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有你的高超的医术，只有发挥出余力来，保准别人会将你当成神仙。”弦稚赶紧安慰他。
但此时的弦稚却如何不是大失所望。期待着能练成个钢铁的胆量的他，忽又闻得这方法不行，高兴之后迎来的失望，这种痛苦深深的扎正他振奋内心的红心，一箭没入箭镞。怕要再行医治也不太容易，心药何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