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我倒失了望,这那是勾引哪,简直就是趁热打铁。两人开始亲亲热热地走到条比较偏僻的小巷子里,还有些卿卿我我的羞态,姨太太简直是要黏在了身上。刚有些入味,要蘸着些儿麻上来,却见李昂一把将姨太太推开,笑道:‘好了。够了,下面就不要了。’那女子自然又羞又气,便问他什么意思。李昂笑嘻嘻地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上你了呀?我只不过有个习惯,就是每次当我的自信心不足的时候,都要找个女生勾引勾引,倘若勾引到了,那么我的自信心也就回来了。这法子经我多年实践,简直有效得不得了。多谢你重新给我了一份自信。要说你也不是那种怕伤害的女子,咱们各取所需,逢场作戏,何必认真?’一席话将姨太太气了个半死。一声呼哨,叫来了几个女打手,将李昂围在了中间。‘刷刷’的刀子一片响,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李昂还要说几句俏皮话的时候,那女子一脸杀气地逼过来,将他直压到墙角。我那时对李昂并没什么了解,看这出闹剧倒觉得颇有滋味。姨太太常常自吹迷尽天下男人,不想今天翻这个筋斗,怪不得恼羞成怒呢。我远远地站着,看姨太太的刀捅不捅得下去。在我的意识中,捅不捅下去都一样。李昂死与不死有什么分别呢?他只是一个路人,倘若你没有遇到他,那他的生活和蚂蚁、土块一样,对你有什么分别呢?
“刀光闪起的一刹那我忽然看到李昂眼中的惊慌的神色。带着惊惧、慌乱却没有哀求的目光,这目光刹那间让我想起了我的妹妹。她那时也是无辜地被别人伤害着,而我发誓以后再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于是我叫道:‘放开他!’
我知道很多人都说我的语气很冷、低沉、有力,让人觉得不可抗拒。那只是因为我平时练习说话的机会比较少,天性沉默而已。但这样的说话往往不容易被人忽视。姨太太一听我出声,马上转过头来对着我。
“其实称她为姨太太很不妥当,因为她还没有嫁给老头子。也因为她的确年轻漂亮,整天还喜欢打扮得像个小学生。她美丽的大眼睛斜吊着,恶狠狠地问我是谁,胆敢管她的闲事。我静静地听她咆哮完,道:‘放了他。’姨太太登时大怒,提着刀子就向我扑过来。我的手动了动,似乎做了个拔枪的动作,不记得了,她的刀就凭空断成两截,飞了出去。她的人也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我又说了句:‘放开他。’她凶狠地瞪着我,道:‘你给我记着,我早晚要你好看。’说着领着其他几个女阿飞走了。我本来长得就挺难看的,好看到哪里去?还要怎么好看呢?我走过去扶起李昂,他却很不在意,笑着向我道谢了,然后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拉我去喝酒。我在接触到他的手的时候居然就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不由自主地随他而去。
“后来,我们居然成了朋友。这实在是一个很奇妙的结果。我于是常常到他的学校里,看里面的荷花。我们聊天的时候一般都是他讲我听,讲他学校中英雄史,讲他女人堆里的浪漫史。这都是我所不知道与了解的,因此听得津津有味。他也不问我有什么杀人史,我们就彼此坐着,摆一堆啤酒,就可以坐一个下午。从中也认识到他实在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最可爱的是有一次非要当众表演他的泡妞技巧给我看,说一定可以在十句话中亲到隔壁坐的那个嘴角上翘的女孩子,结果给女孩子的妈妈骂了个狗血淋头,抱头鼠窜,我都忍不住笑了。那是十一岁后我第一次笑。搞得他几天都高兴不起来。我的弟弟长大后,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吧?我无从知道。有时听他神采飞扬地聊天的时候,我默然坐在对面,就不由自主地这样想。也许若没有狼,没有怨杀,我也会过这样的生活,在炫目的光芒中生活吧?但现在,我只是一个僵冷的空壳,只有靠近光源才能获得温暖。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姨太太向老头子哭诉说我和李昂合伙欺负她,一定要老头子讨个公道。地位越高的人越怕别人给他戴绿帽子,戴得越多的人就越忌讳,果然老头子大怒,立即派人带我和李昂去。我无什么所谓,就凭老头子手下这些人,我杀他个七进七出、再七进七出都没问题。就算带着李昂累赘,大不了只来个三进三出好了。
“李昂见了老头子却侃侃而谈,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
我就任由他胡说。从巴比伦的覆灭说到恺撒,从中国的上古神话说到唐宋明清,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只可惜这不是学堂的报告会,跟这些人讲道理,那是非要同狗抢骨头了。我在一边看着他闹,大不了跟老头子说我再给他杀几个人,叫他不要那么重色轻友嘛。果然太保们首先忍不住了,道:‘你小子胡说些什么呀,不给个交代,我看你今天怎么走出这门口。’老头子是聪明人,懂得这些没品位但必须要说的话要恰当地交给手下这些蠢货说。我身形一挺,知道是我的枪要出膛,讲硬道理的时候了。不料李昂转头对老头子说:‘你一定知道,一个有用的人远比一个漂亮的姑娘要好得多。’老头子道:‘你有什么用?’李昂道:‘我会赚钱,因为我学的就是这个。’老头子淡然笑道:‘学赚钱的人,我看都是将钱赚给人家的。’李昂也淡淡笑道:‘人跟人不一样。你给我十万块钱,十天之内,我给你赚一百万回来。’老头子斜倚在座子上,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昂道:‘你不敢?’老头子动容了。三十年来,这是第二个敢跟他分庭抗礼的后生,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老头子什么都不好,但爱才却的确是爱才。十天能杀一个身价一百万的人和十天能赚一百万钱币的人都是他需要的,他懂得这个世界上女人很多,但强人却没有几个。而抓住一个强人,远比抓住一个女人要有利得多。
“姨太太却不答应。她本来的意思是要老头子将我们两个抓过来,跪在地上给她当泥土踩,好好出这口恶气,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看不起她的美貌。那知李昂三言两语,居然将老头子说服了,不但说服了,还骗了十万块钱一起走。老头子不给她出气已经让她愤怒了,老头子的钱给了别人尤其让她嫉妒,当然哭闹着不肯罢休了。老头子搂着她对李昂说:‘看到没有,十天后如果你没有一百万拿回来,找你算账的不止我一个。’我忽然发现老头子的眼睛里也有些狼的意味,我的枪在鞋筒里跳了跳,我终于打消了拔枪的念头,这太不现实了,毕竟我们还有一线的生机。
“跟李昂一起出来,我看他还是一副悠闲的样子,不时摆出色狼的姿态,来吸引边上女孩子的注意,我忍不住问他到底有没有把握去赚来一百万。他的回答让我吃了一惊,他说没把握。我问他那为什么要答应老头子?他说老做有把握的事多没意思,偶尔也应该做点没把握的换换口味。就像泡妞一样,老泡些容易上手的多没劲,像他这样的人,就是马上就甩掉也要泡那种五十天不上手的。我听得头都大了。不过没关系,大不了杀人,这个世界上的规则很简单,杀人是最现实而有效的。这个规则任何人都必须承认。
“李昂见我一点也不担心,就转过头来问我为什么不担心。我道:‘你都不担心了,我担什么心?担心也没用。’
李昂道:‘谁说没用?你若是担心了,我看着你担心,少不得就努力去想办法。而且你要担心的话,我岂不是就不用担心,而多做些其他的事情吗?’我的头又开始大了。李昂拉起我的手就走,道:‘我逗你玩玩的呢。看你整天不说话,难得今天多说几句,不逗你逗谁?’
“李昂的赚钱方法很简单,股票。十天赚一百万,十万元的底金,当然只有投机倒把了。投机中的最直接的就是股票。我们找了个小房子住下,天天听李昂谈股票怎样怎样。
我不管他,自己在那里喝酒。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李昂跟我讲只是为理清自己的思路而已。第一天去股市转转看,我惊讶于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第二天看别人买股票,我惊讶于他的分析的准确。他说一定要看看别人是怎么买的,才能够很好地赚钱。第三天我们开始买,我惊讶于他的大胆。一下就是五万,全买在一种股票上。结果我们就赚了三十万。刚开始成型的股市比较好做。现在有三十五万在手,李昂的胆气更壮了。二十五万押了进去。钱不是我们的,总该留点余地。好在他还知道这个。这次全赔了。有赚就有赔,本来也没什么,但钱不是我们的,而且还要交一百万出去呢。我还不怎么管,我这几年的积蓄拿一百万还是能拿出来的,到时候给老头子就是了。反正他也不管钱是怎么赚回来的。一百万买我们两个人的命,我相信老头子还是很愿意做的。但李昂说股票不行了,一定要换个办法。我问他换什么办法,他说看来真的要赚钱,就必须操纵股市。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操纵股市我们这点钱还是不够的。李昂就说他要找出当世纪最大的财团,然后说服他们加入进来,用他们的力量控制股市的行情,然后从中浑水摸鱼。我瞪着他,看他是不是脑袋有毛病。这么大的财团能加入你?我不信。他说他有办法。一般这样的财团老板肯定有很多女儿的,我去泡上一个,就足以面见老板,呈献事宜了。我简直以为这个人被一百万逼疯了。但他说要做大事就必须有手段,只要手段恰当,什么大事都可以做出来的。我没说什么。只觉得整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握,他爱怎么闹怎么闹吧,反正不会比现在更坏。
“第五天,他一个人出去了。我没问他去哪里,反正也不是我能管的了的。我会做的只是杀人而已。我自己在小屋子里喝酒。从爸爸妈妈被杀死后,我喝的酒就比吃的饭多。
为酒花的时间甚至比为枪还多,因为我只喜欢喝山里人家自己酿的酒,六十多度,喝起来就像刀似的。酒没了,我就独身一个人跑到山中去,买几坛子回来,慢慢放着喝。我给的钱比其他的人多得多,主人总是将最好的留给我。酒色沉碧,有些浑浊,有时没有东西吃又懒得下去时,我就一口一口喝着这酒。酒和枪,是这个世界上提醒我存在的最后两件东西。现在我身边还有两大坛酒,日子还可以过去很多。但李昂走了之后就没有回来。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到第九天,他都没有回来。十天的期限终于到了,我喝的酒一天比一天多,老头子的人来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将头放在坛子里面闻闻到底是我身上的酒味浓,还是这坛子的酒味浓。
“老头子叫我交出一百万和李昂来,一百万可以交,但李昂我去哪里找?但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他不是那种有了责任就想逃避的人。老头子大笑道:‘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你的朋友?在死的关头,是没有朋友可言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我不信,就说了他的计划。老头子笑得都喘不过气来:‘你真的以为天下会有这么简单的事?”十三太保笑得更大声,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我的枪在鞋筒里跳跃,但我忍住了。太阳还没有落下,还不能算十天,他一定会回来的。老头子道:‘好!我们就等到太阳落山,好让你死心。’我知道老头子一心想收服我,这次机会难得,如果我对李昂彻底失望了,在这个打击下,再加上他格外施仁,也许我就会投靠他了。但他不知道我死都不会屈居于任何人之下的。让他打如意算盘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来临。人们说太阳是一轮马车,在羲和的驾御下奔走,那么太阳也是不自由的了。它若有知,恐怕也想和我这样坐着,喝杯酒,不要那么早就到西天去。每个黄昏都是一个太阳的死亡吧。我坐在那里,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由灿红变成深红,再变成冷干的血一样的惨红。天上的火烧云真好看呀,就像是一片流动的血一样。
我突然有种杀人的欲望。杀了老头子,杀了姨太太,杀了这十三太保。我又不是杀不了他们,为什么要受他们的气?!
反正迟早他们也要被人家杀的,我先杀了有什么不可以?我嘴角的肌肉牵动着,枪在一动一动地呼应着。边上的人还不知道死到临头,还在一迭声地对我冷嘲热讽。我早就说过,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老头子也说过,不要刺激我,为什么他们就是不听呢?难道喜欢被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