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名居民中毒,发生在一个小区里。第二天,这两个小特务如法炮制,到另外一个小区的水塔上投毒时,便被联防的军民抓到了。两个小特务,一个姓胡一个姓马。他们被抓到后,军管处便负责审讯。刚开始,军管会并没有把这两个小特务放在眼里,由王百荷和公安局的另外一个同志去审问胡、马二人。
胡、马二人拒不承认自己是特务,只是说对社会不满才投的毒,别的就不再承认了。任凭王百荷拍桌子打椅子,两个小特务闭着眼低着头就是一声不吭。如果胡、马两个小特务不交代自己的身份,对平息事态和揪出他们背后的团伙很不利。
王百荷没审出结果,就一头雾水地找到秦天亮,垂头丧气地说:秦处长,我没有手段,连两个小特务都审不了。
说完,王百荷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立在秦天亮面前,秦天亮看着王百荷,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喜欢上这个心直口快的下属了。王百荷不仅心直口快,作为邻居还无微不至地关心他,照顾他,让秦天亮心存感动。秦天亮看着泄气的王百荷,拍拍她的肩,柔和着声音说:审不出来就再审,没什么大不了的。
王百荷一脸感激地望着秦天亮。秦天亮笑了笑,冲王百荷说:准备审讯吧,我来审。
胡、马这两个小特务被带了出来,审讯地点是关押小特务的另外一个房间。秦天亮对这里并不陌生,当初他被老都等人抓起来时,也是被关在这里。他一走进审讯室,便有了一种时光倒错的感觉,他脑子里马上闪现出那天晚上的情形,那天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从打进敌人内部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他坐在桌子后面,身旁坐着王百荷和公安局另一位同志,胡、马两个小特务就被人带了出来。
刚开始这两个小特务头都不抬一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秦天亮望着眼前的两个小特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想遍重庆站所有人的模样也没有对上号。
秦天亮就威严地喊了一声:抬起头来。
他这一声喊,让两个小特务下意识地把头抬了起来。他们的目光瞬间和秦天亮的目光交流在一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两个小特务抬起头来后,再也没有把头低下。他们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秦天亮。
秦天亮说:说吧,你们到底是哪部分的?
凭直觉,秦天亮觉得这两个人不是保密局的人。以前保密局那些人,他都有印象,就是那些单线联系的人,他多少也有些印象,刚才在很短的一瞬间,他把所有接触过那些在外围给保密局干过事的人都回忆了一下,仍然和眼前这两个人对不上号。这么多年地下工作的经验,练就了他超凡的记忆力。
两个小特务仍不开口。
王百荷就说: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其实这句话不用她说,墙上早就贴上了这条标语。王百荷无非是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胡姓的小特务,转了转眼睛说:长官,你们说这话是真的?
王百荷又说:当然是真的,你们拒不交代只有死路一条。
两个小特务交流了一下眼神。
秦天亮拍了下桌子道:你们说吧。
姓马的就提出了一个要求:那我们找你们最高长官说话。
王百荷和秦天亮也对视了一下眼神,王百荷就指着秦天亮说:秦天亮是我们处长,他就是我们最高首长。
姓马的低下头。
王百荷就说:怎么不说了,哑巴了?
姓马的又说:他不是最高长官,我们的秘密只对你们最高长官说。
秦天亮站了起来,冲王百荷说:王科长,咱们先走。
他们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马部长,马部长很快来到了审讯室。陪同马部长来的仍然是王百荷和秦天亮。这次马部长坐在主审的位置上。
他们看了眼马部长,马部长就说:我就是这里的最高首长,你们有什么就说吧。
两个人的目光又一同转到秦天亮的身上,秦天亮的心里一紧,他意识到有事情要在自己身上发生。
两个人说:让他出去。
他们用手指着秦天亮。
秦天亮坐在那里没动,他望了眼马部长。
马部长说:为什么让他出去?
两个小特务又低下头,不言声了。
马部长就冲秦天亮点点头。
秦天亮站起身走了出去,他走到门口时回了一次头,他的目光正好和马部长的目光碰在一起,马部长又微微点了一次头。
外面的门被关上了,屋里的光线就暗了一些。
马部长说:他出去了,你们说吧。
两个人就跪下了,一边磕头一边说:长官,我们交代了,真的会宽大我们?
王百荷就又把政策重复了一遍。
两个人抬起头来说:那我们交代,刚才坐在这里的人叫秦天亮是不是?
马部长点点头。
两人又说:这人我们认识,他是保密局的人,是个科长,到我们军办过案子,我们都认识他。
马部长说:这事和你们没关系,交代你们自己的问题。
胡特务就说:他就是潜伏在你们中间的特务。
马部长拍了一下桌子道:秦天亮的事我们知道,不要胡咬。
姓马的特务仰起脸来说:他真的是保密局的人,在沙坪坝机场,他们送他们的家眷去台湾,就是我们军戒的严,我们亲眼看见他把自己的老婆孩子送上了飞机,他自己留了下来。
马部长和王百荷对视了一眼。
王百荷拍一下桌子道:你们胡说,秦处长的家属和孩子被流弹炸死了,他还送什么家属孩子?
马部长不动声色地问道:他送家属你们真亲眼所见?
两个人就磕头如捣蒜地说:不敢隐瞒长官,他们保密局的人送家眷,我们在机场戒的严,这事千真万确。
马部长说:那你怎么能断定秦天亮送的就是自己的老婆孩子呢?
两个人说:他们还说话来着。
姓马的特务翻着眼睛想了想,道:那个孩子还喊他爸爸,叫得人心里发酸,当时我都差点掉泪。
王百荷就一拍桌子:胡说八道,飞机下站了那么多人,你敢说那就是他的老婆孩子。
王百荷这么一问,两人也不敢较真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喃喃嘀咕着:反正我们在机场看到他来送人了。
马部长说:你们说的秦天亮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了,说说你们自己的事吧。
两个人都是陆军留下的两名排长,他们没有机会逃到台湾,被编入救国军的队伍中。他们的任务是,化装成老百姓打游击。那时没来得及撤走的部队,大都是这样一种结果。树倒猢狲散,解放军还没进城,那些当官的就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剩下他们这些小兵,也学着长官模样换上了老百姓的服装,藏匿了下来。
两人在街上看到了特务撒的传单,那上面有奖赏,杀死一个共产党的干部奖多少钱,爆炸一次奖多少钱,条条件件的,讲得很清楚。两个人以为发财的机会到了,他们没有机会也没有胆量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于是就在私人药店里买了些毒药,撒在小区的水塔里,以为这样就会领到奖赏。没料到的是,他们没得到奖赏,却落到了人民的手中。
马部长并没有在两个小特务身上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案子也并不复杂,他向王百荷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审讯室。
他在审讯室外看到了等在那里的秦天亮。秦天亮倚在墙上吸烟,看见马部长,他把手里的烟掐掉,走了过来。
马部长拍拍秦天亮的肩膀,安慰道:没有什么,这两个人认识你,说你是保密局的特务,他们想立功。
马部长说完笑了笑,秦天亮也笑了笑。
那两个小特务经过公审,因为有人命在身,还是被判了无期徒刑。公审时游街示众,好多人都看到了两个小特务的下场。
闹得沸沸扬扬的水事件暂时告一段落,人民群众又放心地用水了。
马部长并没闲着,那天审问完之后,他调出了秦天亮的档案,那张夫人和孩子遇难的照片从档案里滑落出来。马部长又拿着那张照片研究了好久。照片很清晰,两人遇难的样子却很模糊。最后,马部长还是轻轻地把照片放回到档案中。
在一天晚上,马部长来到了秦天亮的家里,他提了一瓶酒,还提了一些小菜。当马部长敲开秦天亮房门时,秦天亮吃惊地说:部长,你怎么来了?
马部长晃了晃手里的酒道:陪你喝两杯,说说话。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话,他们从长沙搞地下工作讲起,又说到梁晴入党的事,还说到秦天亮和梁晴的地下恋情。
马部长就说:天亮,要不是梁晴有着这样特殊的身份,你要不是和梁晴正谈恋爱,组织上也不会让你们打入敌人内部。
提起梁晴,秦天亮的心里又不好过起来,他闷闷地喝了几口酒才说:部长,别说这些了,干地下工作,我秦天亮从来没有后悔过。
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马部长打量着冷冷清清的房间说:天亮,梁晴牺牲了,你现在剩下一个人了,新中国都成立了,你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成一个家吧。
秦天亮低着头说:马部长,你是看我成长起来的人,也是我入党介绍人,只要有工作我就不觉得冷清,个人的事以后再说吧。
马部长也就哈哈笑一笑,他话锋一转道:当时重庆站的家眷撤到台湾时,你也去机场送行了?
秦天亮怔了一下,但还是马上回答:刚开始我并不知道是去机场送行,当时把我们集合起来,以为是去执行任务,到了机场才知道原来是给那些去台湾的家属送行。
马部长说道:你昔日那些同事都留在了重庆,看来我们以后反特的工作还很艰巨啊。
秦天亮点了点头,脸色也随着马部长而凝重起来。
马部长当天又回到了办公室,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名册。那是一份国民党撤离大陆前,由我方地下组织另外一条线索得到的留守大陆人员名单,那上面清楚地写着秦天亮的名字。
秦天亮的代号是蜂王,那个人的代号为母后。两人都是单线和我方联系。两个人的身份,他们互相并不知晓,这也算是保护自我的一种纪律。
马部长端详着这份名单,拿出笔把秦天亮的名字涂去,直到看不清本来面目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