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举见起火,一惊问了句,尚大人呢,他知道着火了吗?说话间已觉得砖木通赤,热气袭人,火烧得霹雳作响,东玉不及啰嗦,不由分说一把把举举夹于腋下,破窗而出。
举举被摔在客栈外土地上,眼见客栈火光冲天,才想起不知老山公公他们几个怎样了,急得要往里冲,东玉还来不及拉他,突然有六个黑衣人身形利索,齐齐抽出刀来,凌厉劈来,夜色中一片寒光闪烁,举举大惊间还顾得上甩出自己防身的毒药包,一阵黄烟起来,那几个人一时被烟气熏着,咳嗽一阵,有个人尖叫,小心有毒,六个人立时将剑气舞得密不透风,须臾从毒烟中钻出。
就这功夫,东玉已经拽起举举往茫茫夜色中逃去。刚逃不远,那六个人又追上来,东玉哗地抽出腰间一把乌金软索,那六个人一言不发,直接杀了上来。
一阵独特味道,连东玉心中微微觉得异样,一边迎战,一边不忘笑问举举,你这小妮儿,这是又做了什么坏事,得罪了什么人吧?
举举急得跺脚,我对天发誓啊,真不认识这几个人。你们说,你们几个,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根本不认识你们啊。
那几个人沉默至极,只是对举举处处杀招,但对连东玉,招招都虚,只是要缠住他之后去杀令举举。连东玉心中转念,奇怪,这几个为何对我倒是慈悲,只是一心一意要杀公主。
六个人眼看一时难缠,互相对视点头一下,唿哨一声,摆出剑阵围杀了过来。东玉的软索一舞,居然气吞长虹,生生碰着那几把剑,电光石火。正在恶斗,忽然听得几人喊着,少爷,我们来了,话音未落,已有五六个人闯进来挡在东玉和举举四周,东玉喊着,连睿,马备好了吗?
一个敦实的中年人站在圈外,拿着白丝帕擦着汗,慢声慢气道,哎呦呦,少爷,您吩咐的事谁敢有岔。
一匹通体乌黑的马嘶叫着奔来,东玉拎起举举一跃上马,往沉沉夜色中奔去。那六个黑衣人大急,奋力厮杀,一心要追杀过去。
马跑得风驰电骋,渐渐将火光冲天客栈甩向身后。举举坐到东玉身后,回头看看,急个不得,我说姓连的,已经没有危险了,你停下来啊,停下来,一会儿我们得回去救尚大人和老山公公他们。
不想东玉只当没听见,快马加鞭往明月高照之地而去。举举忽然觉得不对,心想不会被这姓连的暗算了吧。刚离虎穴,又入狼窝。
心念一起,从怀中悄悄抽出刀来,一下顶住东玉腰间,连东玉,你听着,你再不停,我一刀杀了你。
这时明月忽然变得斗大,十分迫近,探照得前方夜色中出现大片银海,光芒万丈,东玉大叫一声,小妮儿,对不住了,猛夹马肚,马狂鸣一声,飞跃而起,举举瞪着眼睛惊叫,眼睁睁看那匹马带着自己和连东玉坠入银海之中。
可是马却像停滞空中,只是周围土地树木不断下陷,那片光芒中间有巨大旋窝,将一切陆上东西吞噬,他们三个,连人带马,慢慢一点点被这光芒吞噬。
举举震惊看周围不断的光芒旋转,初看是银光,再看又是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奇异彩虹,缤纷变化,光芒水波一样漫涌来。她不由得把自己的手伸进去,看到手指在里面变形拉长,也成为一道道光芒。天啊,举举叫着。不防东玉皱着眉头,先别天啊地啊的,你赶紧松手,举举这才发现,她太紧张了,手一直死死攥着东玉腰间的肉,几乎要把指头镶嵌进骨头里了,东玉痛不可当。
举举待要松手,忽然一想,这个该死的连东玉,不知道搞什么名堂,这么一想,又狠狠拧了一把,痛得东玉大叫一声,哎呦。
这一声喊,两人同时飞速坠下,大呼小叫。
那种下坠似乎无休无止,举举似乎产生幻觉,发现过去时光正在从身边再次流逝,一会儿似乎是八岁那年自己落水场景,一个垂死小女孩儿在湖水中无力地上下漂浮,一会儿似乎是十四岁正为母亲守孝,叔父带着温屠夫过来领人,一会儿又似乎是温屠夫油腻笑脸,而自己的刀正扎过去,一会儿居然像是被那双奇怪眼睛注视着自己,完成这一杀人壮举,最后是在狱中百般受刑折磨。
啊----,举举闭着眼更惨烈嚎叫。吼了一阵子,忽然觉得自己声音被一种黑色力量深深吸走,自己明明在叫,却寂静无声,她忽听得东玉声音,在耳边低低嘈切,小妮儿,对不住你了,借你一用。一会儿记得,无论他提什么诱人条件,你一概千万不要答应。
她听得不解,猛一睁眼,哎呀,更吓一跳,一双奇异眼睛正细细查看她。那眼睛本身平常,但是眼神却那样熟悉,乍一睁眼,唬得举举以为又回到当年当时和温屠夫之事时,被那双眼睛盯着。
举举再看自己,坐在一间宏大宫殿内,抬头看去,巍峨高耸不见殿顶,殿内昏暗,周围有奇妙光影浮动。低头看自己坐在地上,东玉站在一旁,恨恨盯着这双眼睛主人。
“墨尊,公主我带来了。我什么时候可以领回我娘。”
墨尊慢慢如滑,舒舒服服坐到自己高高的座椅上,这时举举才发现,那坐硕大的椅子周围,堆满了少年,少女,正是晚上客栈里举盒抬撵的,他们此刻各个瘫坐地上,头垂到地,胳膊都软瘪瘪塌在地上。
举举自忖平素是胆大包天,最没心没肺之人,此时骇得捂着嘴,抖个不住。
墨尊转动手上猫眼石戒指,淡淡道,你不必害怕,这些早就没有生命了,不能称为是“人”了。
墨尊又看看举举,“奇怪,我几年前见过你,当时你被金兵追杀到草原里,差点冻死。那时虽是个小孩子模样,到底清秀标致,怎么越大了越平常。”
平日里这些话本来会激怒举举,可举举此刻巴不得这么一句话,突然蹦起来,结结巴巴,“正是,正是,那个,那个墨大人,您被姓连这小子骗了,我可不是什么公主,我,我只是个唱戏的乡下丫头。你看,我跟公主长得完全不一样。”
噢,那么在客栈里,有人想杀你,有人要护你,你不是公主又是什么?
不是,不是,您听我说,本来啊,我就是一唱戏的。举举越想说清楚,越说得复杂,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生恨自己此时怎么拿不出唱戏时候的本事。墨尊皱眉,你不必废话了,你是真是假一会儿就知道了。
东玉冷冷道,你们迷阳宫只是说找到赵妍公主,真假我们又哪里知道。
墨尊声音冰冷,没有半分温度,连少爷,我们迷阳宫一向说话算数,不论真假,你只要送了人来,你母亲,我回去就放她出来,这张纸是当年那份契约,你自己先收着。只是,你母亲这么多年忘却自己名字,她如今会变成什么样,会不会跟你走,我不敢保证。
说着,墨尊漫不经心甩出一张不起眼发黄薄纸,连东玉一把攥住,忽然眼里充满泪水,握紧拳头,将那张纸揉得稀烂,恨道,我真恨不得将你们迷阳宫的人一个一个杀尽。
墨尊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脸上漠然如冰,连少爷何不去问问自己的娘亲做过什么,一切都是她自愿,没有人胁迫她。如果不是她做此交换,又哪来你出世呢?
东玉表情痛苦扭曲。
墨尊又道,连少爷,你也不必如此执拗,刺桐港是我们最看重港口,连老爷是老顽固,将来你做刺桐城主,我们大可合作。
连东玉强忍着仇恨,你先验货,如果果真有假,我就带她走就是了。
举举一下蹦起,护住前胸,哇,你可别过来啊,别过啊,你要怎么验货啊,掏心挖肝可不行啊。
墨尊忽然盯住举举,随后随手一挥,东玉惊见墨尊猫眼石戒指发出万道光芒,将自己牢牢罩住,好像困在一个五彩透明杯中,一下大惊失色,喊着令小妞儿,千万不要答应他说的任何事,不要与他做交易啊,边说边拿出软索奋力劈砍此屏障。
墨尊抚摸手中戒指,一步一步走向举举,慢慢道,公主,当日若不是迷阳宫救你,你早死了。你现在最好把偷走的东西还回来,然后老实履行承诺。
举举惊吓万分,把拿自己身上的各种毒药包不断丢出,它们都纷纷飞到半空就静止不动,然后那些药粉、枝叶有序组合扭转排列,有的变为一只透明蝴蝶翩翩飞走,有的又变为一只红色蝙蝠桀桀笑着,还有的变为一朵硕大狰狞的妖异花朵将蝴蝶一口吃掉,红色蝙蝠又将花朵吃掉,总之奇形怪状,互相吞噬,举举已经骇得不知如何去怕了。
墨尊全身呈现透明,清晰可见金色骨骼蓝色血液,渐渐金色纷涌层叠,涌出茫茫一片金色草原,一轮蓝色明月照于草原上,明月之下,一个小女孩伏在半人多高草丛中瑟瑟发抖,一队士兵挥着刀在四周搜寻。离那女孩不远,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胸口插刀,仰面朝天,瞪着双眼,已然死去。
举举看着那片草原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中恐惧想逃,但是身子却被钉在当地似的,动弹不得,眼看那片草原从自己身上漫涌过去,一股血腥味道,那个小女孩却依然还离自己远远的,举举听到墨尊一声沉闷叹息,小公主没有来找你,你果然不是赵妍公主。
这时草原开始慢慢退却,举举心里却一激灵,若是墨尊发现自己不是要找的人,他会怎样?
举举从怀中偷偷抽出自己的小云刀,遽然出手。
举举听见东玉大叫,不要啊,不要伤他,千万不要伤他。
举举已经来不及了,就像是对温屠夫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