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6年9月29日,李叔同如愿考入上野东京美术学校西洋画科,以自费留学生资格,师从黑田清辉、中村胜志郎学习西洋画。至此,李叔同逐渐淡出《随鸥吟社》的活动,将全部精力投入到美术、音乐和戏剧上。
李叔同将住所迁到下谷区上三崎北町三十一番地,入学的正名叫李岸,别署为李同、息霜,用此二名会友。
中国人到日本留学,不去最热门的政治大学、法政大学学习工业、交通,反而选学冷门的艺术,李叔同的选择让很多人不理解,故引起了日本媒体的关注。李叔同的选择并非心血来潮,而是到东京后经过考察和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李叔同认为,绘画乃无声之语言,可在同一时间、同一场面表现不同人物形状,从而弥补语言无法表达之缺憾。有感于我国绘画起源虽早,可惜千百年来未能深入研究总结,形成完整系统的国画理论教育体系,导致理论杂乱无序,缺乏完善的、有效的教学方法。
1906年10月初的一天,日本《国民新闻》记者慕名登门采访。只见李叔同身穿日本和服,三七分头,脚踏木屐,俨然一副日本人打扮。李叔同已经完全“日化”,住的是榻榻米的房子,吃的是沙西米生鱼片,喝的是清酒,讲的是日语。早晨起床,先沐浴,然后小盅饮茶。说话之声,低如昆虫。有客到访,弯腰到地,满脸谦恭的笑容。屋内比较狭窄,地上摆着乐器、书架、桌椅、茶几等,四壁悬挂黑田清辉、中村胜志郎等人的画作。
记者问:“李先生乐器方面造诣如何?”
李叔同答:“正在初学拉小提琴,手法还不娴熟。我爱好广泛,什么都想尝试一下,艺多不压身嘛。我最喜欢的还是油画,留学贵国,也是来学西洋油画和水彩画的。”
记者:“请问您是哪天进的学校?”
李叔同:“9月29日。”
记者:“老师用日语授课,您能听得懂吗?”
李叔同:“在国内,我学过日语,到贵国后也进过日语补习学校。看日文书籍没问题,但听讲能力不行。我不听下午用日语讲的课,听上午用英语讲的课,英语我还不错。”
李叔同指着墙壁上的画,对记者说:“黑田清辉、中村胜志郎都是贵国的大画家,能当他们的学生,我深感荣幸。”
之后,李叔同又拿出自己刚画好的苹果写生画给记者看。
记者说:“画的真是潇洒。”
记者起身告辞:“希望以后多联系,也请李先生多多支持我们。”
李叔同弯腰恭送:“有时间一定到贵社拜访,《国民新闻》办得不错,我经常拜读。”
这次采访刊登于10月4日的东京《国民新闻》,题为《清国人志于洋画》,配以李叔同的肖像和画稿。
在东京美校学画期间,李叔同先在木炭画室画人面模型,这是绘画的基础。木炭画《少女像》就是这一时期按人面模型画成的。为了便于画好人体,李叔同专门雇了一位名叫福基的日本模特。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两人产生情愫,后结为夫妻。
那是个初春的傍晚,日本姑娘福基经人介绍,来到李叔同的住所。她素装淡抹、身材苗条、风姿卓绝,年龄不过二十岁,害羞地低着头。
福基轻声地说:“请问先生,是这里招聘模特吗?”
待她抬起头来,李叔同觉得高度、曲线、脸型都符合标准,做模特再合适不过。想到这里,李叔同一阵窃喜。
李叔同答:“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上野东京美校的学生,来自中国。我是学画的,需要一位模特,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谈谈。”
李叔同带福基参观他的画室,福基看得目不暇接。
李叔同说:“这是我的画室,每周六的下午三时到五时作画,你来做我的模特。报酬不是问题。不过,你要考虑清楚,我说的模特,是指人体模特,需要全身裸露的。”
福基沉默许久,轻轻地说:“我愿意。”
李叔同说:“太好了,从这周起,你按时来即可。咱们一言为定,你可不许后悔噢!”
第一次人体写生,福基斜倚在沙发上,肘下放着几册日本书,她柔和的目光凝视着一张西洋油画。油画上是一个女子半裸的画像,画中女子体态丰腴,长发披肩。李叔同抓住福基凝思的侧影,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涂抹……春日的阳光安静地倾泻到画室内,一对年轻人作画的场景构成另一幅精彩的油画。
李叔同在东京美校先后绘制了大量西洋油画和水彩画。西洋油画有《停琴》《朝》《静物》《昼》,等等。水彩画有《沼津写生》《山茶花》。木炭画有《乐圣比独芬像》《少女》。油画有《自画像》《花卉》《浴女》,等等。
李叔同研习绘画的同时,还苦学音乐,练习钢琴、小提琴演奏及音乐理论。多年后他回忆这段经历时说,平生于音乐用力最苦,音律和演奏需要长期刻苦修炼,才能有所进步,不像其他艺术形式凭着天赋就行。
专注于艺术并且做事认真的天才,往往在人情世故上低能,被人误解为言行与常人大异的书呆子。李叔同亦如此。他时间观念很强,每件事都有一定的规则,严格遵守而不轻易改变。
春柳社成员欧阳予倩深有体会。他与李叔同约定,某日早上八点在其寓所商谈春柳社社务,结果晚到五分钟。李叔同推开楼窗说,你迟到五分钟,我现在没有时间和你谈了,对不起,我们改天再约吧。说完,便关上了窗户。
对朋友如此,对亲戚亦如此。与福基结婚后,岳母来看望女儿福基,外面下起雨来。岳母向李叔同借伞,李叔同不同意,并说,当初娶你女儿的时候,也没规定岳母来借雨伞一定要借的。后来岳母得知,家中那把雨伞为李叔同母亲遗物。李视作珍宝,出家后一直随身携带。不借情有可原。但李叔同的言语有些过激,这都是不谙世事的表现。
李叔同在浙一师执教时,卧室的外面安上个信插,他不在的时候,送来的信件就搁在信插里。他早起晚睡,时间井然有序,很少改变。一天晚上,李叔同已经睡了,忽然学校收发员来敲房门,说有电报,李叔同在里面说:“把它搁在信插里。”到第二天早上,他才开房门取看电报。有人问他:“打电报来总有紧急事情,为什么不当晚就拆看呢?”李叔同说:“已经睡了,无论什么紧急的事情,总归要明天才能办了,何必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