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社的演出经历,是李叔同参与戏剧的黄金时期,也是他名扬东瀛的舞台。到日本留学之后,李叔同结识了曾孝谷和黄辅周(黄二南),三人脾气相投,兴趣爱好也相同。在一起除了交流诗词,就属京剧了。李叔同早年曾专门拜师学过京剧里的武生,还有过登台表演的经验,聊起来自然滔滔不绝。他们还聊到当时日本的新剧,认为新剧形式很好,不用锣鼓家伙,不用加唱,全靠动作表演和对话,而且以布景助剧情。由此得出结论,这是中国戏剧未来的发展方向。
经过几次讨论,三人决定组建一个社团,综合研究诗词、音乐、美术、演剧四个品类,名为“春柳社文艺研究会”,简称“春柳社”。就这样,一个由李叔同、曾孝谷发起,以黄辅周、唐肯、孙宗文、陆镜若、庄云石、李涛痕等为主要成员的戏剧社团,于1906年底在东京正式成立,并发布“春柳社”简章:通过研究学理,练习技能,倡导新派演艺。兼事改良戏曲,为转移风俗之一助。
宣布演艺部的职责为,每年春秋举办演艺大会两次,每年春秋刊行杂志两期,于东京下谷区泡之端七轩町二十八番地钟声馆设立事务所,由李叔同任编辑兼理日常事务。
春柳社诞生的原因大体有两个:一是受到日本新派剧的影响;二是受到中国国内政治和文艺方面的影响。新派剧是日本戏剧从歌舞伎到新剧(话剧)的一种过渡形式。它是在日本明治维新以后的自由民权运动中产生的一种改良戏。倡导者把演剧作为宣传手段,直接宣传民主政治。这些对春柳社的诞生与演剧活动产生了直接影响。
春柳社的第一次公演是在1907年春节期间,演出剧目为小仲马名剧《茶花女》第三幕第四、五两场和第五幕第八场。这次演出是中国留学生为赈济国内徐淮地区水灾,联合东京留学生会馆共同举办的。在日本戏剧家藤泽浅二郎的帮助下,春柳社参演筹款。
唐肯饰亚芒,曾孝谷饰亚芒父,孙宗文饰佩唐,李叔同男扮女装饰女主角玛格丽特。他剃去胡须,戴上长而卷的披肩发,穿着飘逸的白纱长裙,一副典雅美丽、楚楚动人的形态,言语、动作、身段、服装都很到位,表演非常成功。
演出结束后,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日本戏剧家松居松翁在观后感中指出,李叔同的优美婉丽,绝非日本俳优所能比拟。李叔同在中国放了一把新剧的火,这是中国近代第一次话剧演出,他们是中国第一批话剧演员。
《茶花女》的演出成功,扩大了春柳社的影响,入社的人多了起来。除了中国留学生外,还有日本学生和印度学生也相继加入。欧阳予倩在《自我演戏以来》中回忆道,他当时看了《茶花女》的演出,受了莫大的刺激,很快找到那班演戏的人,要求加入他们的团体。
《茶花女》的演出成功,鼓舞了李叔同、曾孝谷等人的士气,他们决定继续尝试,改编斯托夫人的小说《黑奴吁天录》(又名《汤姆叔叔的小屋》)。1907年5月31日至6月2日,李叔同、曾孝谷又领导春柳社在东京本乡座游艺厅演出《黑奴吁天录》。该书由林纾翻译,原作者为美国作家斯托夫人。
小说讲述的是一部黑人的血泪史。善良的汤姆信奉上帝,希望上帝能赐予他自由。他虽然识字不多,但还是经常尽自己所能去读《圣经》。但就是这样一个信奉上帝、十分善良的人却最终死在了残暴的奴隶主手下。
奴隶们纷纷逃跑,汤姆却没有逃跑。他从小就忠顺于主人,甘愿听从主人摆布。在这期间他被转卖到新奥尔良,成了奴隶主海利的奴隶。在一次溺水事故中,汤姆救了一个奴隶主女儿的命,孩子的父亲从海利手中将汤姆买过来,为主人家赶马车。不久主人在一次意外事故中被人杀死。于是汤姆又被拍卖掉了。
从此,汤姆落到了凶残的奴隶主莱格利手中。莱格利经常任意鞭打奴隶们。汤姆忍受着痛苦的折磨,最后为了帮助两个女奴逃跑,他被打得皮开肉绽。但是汤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他过去的主人来买汤姆,因为汤姆是他儿时的玩伴,但是汤姆最终遍体鳞伤地离开了人世。
曾孝谷对小说进行了重新加工删改的改编工作。再创作后的剧本,也是中国的第一部话剧剧本。话剧共计五幕:一、解而培的宅邸,二、工厂纪念会,三、生离与死别,四、汤姆门前的月色,五、雪崖的抗争。曾孝谷饰汤姆,李涛痕饰海雷,黄辅周饰解而培,李叔同再次男扮女装,饰解而培夫人。
五幕剧的剧情为:解而培被主人转借他人,他替人发明了机器后,受到原主人的嫉恨,因而被召回深受虐待。他的妻子和孩子是另一家农奴主的奴隶,由于主人要以奴隶抵债,他们面临母子分离的悲惨命运。后来,他们都逃跑出来,杀出重围,得以团聚。
排练期间,李叔同等人还邀请日本著名戏剧家坪内逍遥到场指导,力求达到精益求精。演出这天,观众排起长队,每人手里拿着一张精美的宣传单,上面印有剧情介绍、演员名单和演出宗旨等信息。
演出之前,春柳社成员谢杭白致开幕词,说明春柳社艺术宗旨和本次演出的意义。大幕拉开,一片庄园景色映入眼帘,栩栩如生像真的一般,此为李叔同设计的舞台布景。观众被吸引了,现场鸦雀无声。演到第三幕黑奴卖儿,夫妻相拥大哭时,观众在离别气氛的感染下纷纷落泪。第五幕黑奴出逃,与追兵搏斗时,观众起身鼓掌以示支持。
李叔同饰演的解而培夫人,体态窈窕、台步优美、性格鲜明、酷似西妇。其细腻真实的表演,好评如潮。李叔同还客串跛客一角,在月下唱着醉歌,戏份不多,但引人注目。日本评论家肥春曙在《戏剧记》中说,春柳社这次演出,已远远超过日本新派剧名流的表演。
此后春柳社还演出过两次,一次是1908年4月14日,演出剧目为《相生怜》;另一次为1908年4月23日,演出剧目为《新蝴蝶》。李叔同均参加演出,扮演的还是女角。之后李叔同逐渐淡出春柳社。“观众们对他说了些不满意的话,加上社中又有些人与他意见不合,他演戏的兴致便渐渐地淡下去,懒得登台了。”欧阳予倩在《自我演戏以来》中回忆道。
《黑奴吁天录》演出后的巨大反响,引起了清朝驻日使馆的注意。驻日领事觉察出剧中流露的呼唤民主自由的呼声,故下令“以后凡参加此类活动演出者,一律取消留学费用”。春柳社成员大部分为清朝官派留学生,不愿意因此放弃学业,只好唯命是从。春柳社在东京的活动就此终止。后来欧阳予倩、陆镜若等人,又创办了“申酉会”,李叔同没有加入。
春柳社成员从日本新派剧吸取了如下养分:
第一,留日学生为考取日本高等学校而学习日语,但在教室里学日本话太枯燥,就常常去剧场,边看日本戏(新派剧)边学日语,渐渐地对日本的新派剧产生了兴趣。
第二,春柳社成员得到过日本新派剧名演员的指导和帮助。李叔同、曾孝谷、陆镜若、欧阳予倩等人与日本戏剧界及新派剧演员藤泽浅二郎等人都有过密切的交往。
第三,演出的剧目受到日本新派剧的影响。日本新派剧采用欧洲话剧的形式(主要是浪漫派的)作政治宣传,反映社会问题。春柳社演出的剧目有不少是模仿新派剧的,带有浓厚的浪漫色彩。他们演出的《黑奴吁天录》、《热泪》、《猛回头》、《社会钟》等剧都取材于新派剧作家的作品。
第四,表演上深受日本新派剧的影响。春柳社的一些演员在表演上大多是学习或模仿新派剧演员的风格。如陆镜若学习伊井蓉峰,马绛士则学喜多村绿郎,欧阳予倩学河合武雄,等等。
第五,创作思想(即演剧的目的)受到日本新派剧的影响。新派剧成员是把演剧作为反抗社会的一种方式,以达到改造社会的政治目的。春柳社的成员也始终认为戏剧是社会教育的工具,想借此作爱国宣传。春柳社如彗星般划过天际,留下美丽的光痕,却异常夺目。有了春柳社,才有了中国话剧的萌芽。受春柳社影响,1908年后的几年间,以上海为中心,雨后春笋般出现众多话剧演出团体。有革命党人王熙普(艺名钟声)领导的春阳社,首演剧目就是《黑奴吁天录》。原春柳社成员陆镜若、吴我尊、马绛士、欧阳予倩等人回国后,成立新同志会,他们在开幕宣言中称,以继承春柳社开创的事业为己任。
此后的四年,李叔同基本上在画室中度过,相伴他的还有福基。1909年李叔同的美术作品《停琴》在日本白马会第12次展览中展出,广受好评。1910年第13次白马会年会,展出李叔同的油画《朝》《静物》《昼》,其中《朝》被收录在《庚戌白马会画集》中。
从1905年至1911年,李叔同在日本度过六年光阴。这六年,是他艺术养成的时期,绘画、音乐、戏剧的技艺得到全面提升。这六年,也是他事业开始走向辉煌的时期,一位全才型的艺术大师诞生了。离开日本这一年,李叔同进入而立之年,成家立业。然而迎接他的,是即将到来的辛亥革命,这位出生于晚清的艺术家,随着时代的洪流,双腿迈进了民国,开始了他意气风发的编辑生涯。
§§第五章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