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作为中国武侠小说的集大成者,他给其后的武侠文学带来的“最恶劣”的影响就是树立起了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几乎断绝了后继者的进取之路。尤其是在武功描写方面,他以自己天才的想象和渊博的学识,达到了前无古人、登峰造极的地步,逼得像古龙这样的武侠大师都只得放弃讲究招式、套路的传统写实路线而另辟蹊径了。
金氏武功的非凡成就主要体现为以下四大特点:
一、数量巨大,种类齐全,名目繁多,云蒸霞蔚,令人叹为观止。金庸既擅长写武,更注重写武,武术技击或与武功相关的内容占了他小说总篇幅的三成以上,如此高的比例在古今武侠小说中都是罕见的。
金庸描写的武功数以千计。光拳脚类的就有:少林拳、五行拳、空明拳等拳术;潭腿、豹尾脚、无影幻腿等腿法;天山六阳掌、千手如来掌、大力金刚掌等掌法;拈花指、无相劫指、参合指等指法;以及天山折梅手、分筋错骨手、大力鹰爪手等手爪功夫。
器械类以剑法最多,如两仪剑、达摩剑、神门十三剑、追魂夺命剑、玉女素心剑等;刀法则有金乌刀法、八卦刀法、胡家刀法、血刀刀法等;还有六合枪、岳家神枪、打狗棒法、五郎棍法等枪棍术;及金龙鞭、拂尘、铁锤、伏魔杖、方便铲、判官笔等各类软硬长短兵刃的技法;另有飞镖、铁胆、霹雳弹、冰魄银针、满天花雨等诸类暗器。
金庸笔下的内功心法更是一个庞大的体系,有狮子吼、混元功、神照经、蛤蟆功、紫霞神功、小无相功、心意混元功、龙象般若功等,真是难以尽述。轻功技法也不少,如凌波微步、逍遥游、青蝠身法、梯云纵心法等。
此外,金庸的武功还包括《易筋经》、《金蛇秘籍》、《玉女心经》、《葵花宝典》等武功秘籍和天罡北斗阵、五行八卦阵、真武七截阵等攻防阵法。
以上是按技艺套路来谈的,若是从功法特性讲,金氏武功又包括至阳至刚的(降龙十八掌)、至阴至柔的(九阴真经)、刚柔相济的(太极拳)以及非阴非阳的(辟邪剑法);有朴实无华的(太祖长拳),有优美典雅的(兰花拂穴手),有单人独练的(双手互搏),有注重配合的(夫妻刀法),有以拙胜巧的(玄铁剑法),有无招无形的(独孤九剑),再有像什么轻盈灵巧的、变幻无常的、阴毒霸道的、神奇诡异的,似乎人类想象所及的武功,金庸这里是应有尽有。
二、讲究武戏文唱,在武功中融入丰富的中华传统文化内涵,大大增强了武功的观赏性和艺术美感。金庸善于将武功描写与典籍掌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中医经络学及九宫八卦、奇门遁甲之术等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例如古墓派祖师林朝英所创的“美女拳法”的招式就是根据古代历朝美女相关典故演化而成的,像什么嫦娥窃药、西子捧心、文姬归汉、木兰弯弓、红线盗盒等,这样的武功既美妙动人又富于情趣,怎不令人神往。《连城诀》里的“唐诗剑法”、《侠客行》里的“侠客神功”,更是将武术与诗歌直接合为一体。
在描写武打场面时,金庸也努力将凶猛血腥的技击搏斗变得充满诗情画意,并使之呈现出高雅的艺术品位。《射雕英雄传》中的黄药师与欧阳锋两大高手是通过吹箫、弹筝来较量功力的;《神雕侠侣》中的朱子柳以墨笔为武器巧斗霍都时,则展现了真草隶篆等各种优美的书法;而《笑傲江湖》中令狐冲在梅庄与丹青生、秃笔翁、黑白子、黄钟公四人的比试,更是荟萃了琴棋书画四门艺术之精妙,令读者大开眼界,感到美不胜收。
再者金庸在给武功招式命名时也颇具匠心,“百花错拳”、“六脉神剑”、“凌波微步”、“九阳真经”等名称既朗朗上口又富于文化韵味,体现出汉语意境之美,故都能铭刻于读者心中。
三、本着“以武写人”的创作原则,将人物的武功与其个性气质相结合,使武功成为表现人物的重要载体。像刚直淳朴的郭靖练的是充满正气与阳刚味的“降龙十八掌”,自在潇洒的令狐冲练的是随性而发、无拘无束的“独孤九剑”,狡黠圆滑的韦小宝就专练便于逃命的“神行百变术”,而野心勃勃的伪君子岳不群练的则是邪恶诡异、自毁身心的“辟邪剑法”。
金庸还能将武功与人物的心境及命运走向联系起来。为情所困的杨过在思念小龙女时自创了惆怅哀伤时才能发挥功力的“黯然销魂掌”;优柔寡断的陈家洛爱情事业上都是一错再错,他的看家本领恰为“百花错拳”。
四、注重武学武道,在武功中包含着哲理思想与人生体验。金庸经常借助人物自身的习武经历或人物对武学义理的讲述,来传达儒道释等中国传统的哲学理念。
他笔下的英雄们无不是经过苦心修炼又历尽磨难才终成大器的,这正印证了孟子关于“生于忧患”的那一著名论断。还有风清扬对令狐冲讲的“无招胜有招”的武功道理,不仅合乎“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兵法之道,更与道家本法自然、无为无不为的思想一脉相承。石破天能勘破几代武林高手都无法理解的“侠客神功”的奥秘,其间暗寓着“无知无欲即无障”的佛家理念。金庸小说的许多高深武功皆是主人公在身处绝境时才机缘巧合地得到的,这其中也是深含禅意的。金庸最著名的武学之道,恐怕要数《神雕侠侣》中杨过偶然发现独孤求败的剑冢时看到的那四段石刻的文字了:
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这里面阐述的既是剑术的四个境界,也是人生的四个境界。正是由于金庸创造出了这样具有哲学意味和人生况味的武功思想,才使他的武侠达到了雅俗共赏、品位卓然的境界。
当然,金庸的武功描写也存在些许不足。譬如他有时过分强调武功的继承而忽略了创新,尤其是后期作品中的主人公基本是倚靠前辈高人或武功秘籍,而且有一代不如一代的倾向,宋代的高手们过招大多是徒手的,而到了明清时期几乎都要仰仗刀剑了。
再有就是武功逐渐呈现出神魔化的趋势,《射雕英雄传》中的“九阴白骨爪”已有些神怪味了,欧阳锋更是练得倒立行走。此后又有了用指气伤人的“六脉神剑”、吸取别人内力的“吸星大法”、让人全身骨骼绵软寸断的“化骨绵掌”等,甚至连还珠楼主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都用上了。好在这些并不是金庸武功的主流,可说瑕不掩瑜。
综上所述,金庸先生为我们描绘的是一个宏伟瑰丽、绚烂多姿、情趣盎然的,融合了文化、艺术与哲学的神奇的武学世界。如果说《红楼梦》里的大观园收尽了天下园林的一应美景,那么金庸的武侠小说则是收尽了天下所有的奇美武功,是当之无愧的武学“大观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