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在早期的成长阶段是幼小的,甚至可以说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出现了很多问题,如右倾分裂主义、左倾冒险主义、左倾盲动主义、左倾教条主义等错误路线,叛徒出了一个又一个,党组织总是被破坏,甚至于无法在上海立足,1933年1月,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被迫从上海迁往江西苏区,这对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的历史都产生了很大影响。此后在苏区,汲取了既往的深刻教训,党的情报工作得到了很大发展,苏区各省县和红军各军团、师、团陆续建立起各级政治保卫机关,而且开始有意识地培养高级别的情报侦察员。苏区的领导同志详细研究了李哲夫的情况,包括王学鑫的介绍信,以及商队的“聋哑人”事件,他们认为,李哲夫虽然尚不成熟,但具有了成为优秀情报侦察员的可贵品质。
这天晚上,李克农和李哲夫有了一次长谈。
李克农说:“日寇发动‘九·一八’事变,东三省三千万同胞沦为亡国奴,可蒋介石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发动大规模‘剿共’,不除掉我们,他是不会甘心的。我们眼前最直接的敌人虽然是国民党反动派,但依照局势发展看,日本帝国主义必将成为我们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中国和日本已经结下了解不开的死结,两国关系日趋紧张,不久的将来,必有一场关系两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大战。你是我党在日方内部布下的一颗棋子,这是未雨绸缪先走的一步,一旦有事而你的地位又恰当,那作用就无可限量了!”
李克农进一步说明,作为一个出色的情报员,冷静的思维、敏锐的观察力以及缜密的逻辑推断能力是必要的,但并不一定非得是面面俱到的“完美的特工”。在人力情报工作中,情报员的个人素质当然很重要,但最为重要的是这颗棋子能够安插到最为合适的位置;如果没有这个随机性非常大的条件,即使训练出了一个“完美的特工”,因为派不上关键用场,也无法使用。所以,情报工作的成功,往往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想靠“临急抱佛脚”,事到临头再布线、找人,肯定不是好方法。真正的情报战高手,讲究“走闲棋,布冷子”,靠的是高人一等的战略眼光。这些“闲棋冷子”也许长期不会启用,甚至就此一辈子默默无闻,但一旦需要时,却可以发挥巧子制胜的奇效。
李哲夫静静地聆听。
李克农语重心长地说:“地下战线波诡云谲,这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这里不但有对垒和厮杀,而且比有硝烟的战场更复杂,更需要智慧。战斗在敌人的心脏,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那可是在地雷阵里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你要忍受长期的孤独、难以形容的艰辛甚至是无法辩白的委屈。
“你在工作,你在战斗,但是没有勋章,没有荣誉,没有酬劳。这是世上最残酷的职业,任何微小的失误就可能带来死亡。即使等到中国革命胜利的那一天,即使你的一生已经结束,也只有极少数和你直接联系的上级领导,才知道你为党、为祖国做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而你的一切贡献都会在材料归档之后,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会为世人知晓。
“我上次说过,这是一项十分艰险的工作,你可以考虑后再决定。现在,你考虑清楚了吗?”
李哲夫坚定地点了点头。他预知到了自己今后工作的艰难性和危险性,但是,他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他要真正踏上“为之奋斗终身”的道路!一个无产阶级革命者,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样的危险,都要坚持到底,战斗到底!
翌日,李克农将一本《全唐诗集》交给了李哲夫。
李哲夫接过一看,这本《全唐诗集》正是王学鑫给他的,但里面的空白页写着一行一行的红色小楷,是关于他的情况介绍,也就是王学鑫写给组织的介绍信,奇怪的是,他当初一点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李克农微笑着说:“这是我们要上的第一课。”
他解释说:“这是用白醋写的字,干燥后没有痕迹,用红萝卜皮浸出液喷涂,便可显现红色字迹。这是情报员必须掌握的一项技能:‘密写’和‘显现’。即使不采用特殊的化学药品,就地取材也可以做到。类似的还有用米汤、明矾‘密写’,可以用碘酒、清水浸分别‘显现’……”
就这样,李哲夫开始学习有关情报工作的各种专业技术知识:怎样警戒、怎样化装、怎样追踪、怎样摆脱盯梢、怎样识记和描绘不同人物的特征、怎样搜集和传递情报、怎样化装和反跟踪、怎样进行审讯、怎样调查记录和分析各种资料、怎样预测天气、怎样分析地形、怎样同三教九流打交道……诸如此类,这些知识是多年白区地下工作的经验总结,实战性很强,让李哲夫大开眼界。不过,这只是一个初步的学习,因为李哲夫在苏区的时间十分有限,时间长了回去后会引起怀疑,而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还要参加一些组织活动。
李哲夫想起了王学鑫先生曾说过的话:“你到了那边,可以亲眼去看一看,看看翻身的农民子弟是如何通过学习觉醒的。”因此,他有意考察了苏区人民的学习情况,看到共产党员向列宁俱乐部、共青团、游击队、苏维埃合作社送识字课本,帮助群众团体组织自学小组。尽管这些课本插图简单、纸张粗糙,但学生们的一问一答十分响亮有力:
“这是什么?”
“这是红旗。”
“这是谁?”
“这是一个穷人。”
“什么是红旗?”
“红旗是红军的旗。”
“什么是红军?”
“红军是穷人的军队!”
第一个学会五百个字的学生,就可以拿奖品,如小红旗或铅笔什么的。而学生中不但有青少年,甚至还有上了年纪的农民,农民和他们的子女读完这本书以后,不但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读书识字,而且知道是谁教给他们的,和为什么教他们。他们掌握了共产主义的基本战斗思想。
李哲夫出生于商人之家,家境小康,长大后长期在城市读书、工作,对农民的疾苦没有切身体验,来到中国大陆后,对那些衣衫褴褛、满脸戚容的穷苦农民已经有些陌生感。当衣着体面的他走在上海滩的马路上时,面对路边的饥民投来奇怪而复杂的眼光,他内心居然有一丝异样的不安,感觉和这些人身处两个世界。但是,此时李哲夫置身于这简陋的课堂里,却深深地意识到共产党原来就是在这样的人群中开始组织力量,改造他们精神,灌输他们信念——一个民族的脊梁,不正是这些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们吗?他这才发现王学鑫先生所说的“工农路线、发动群众”这普普通通的八个字中蕴含着多么强大的威力——在一个社会中占极大多数的工农大众,一直处于麻木昏聩而又任人宰割的境地,心中积满了仇恨,忽然间觉悟过来并一起行动起来,这绝对是一件天翻地覆的事情!
李哲夫还观看了苏区举办的军民联谊晚会,有关人员专门为他安排了背光角落的位置。晚会上的小品《秘书长万岁》对进攻红军的国民党反动派进行了有力的讽刺和嘲弄,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令李哲夫吃惊的是,这部戏的主演和编剧之一居然是李克农!他这才知道,多才多艺是一个人能否成为优秀情报员的重要条件之一。其实,无论是对于苏联的格鲁乌(GRU,红军总参情报部)还是美国的战略情报局(中央情报局的前身)的间谍来说,“技不压身”是绝对的真理。
李哲夫还发现,很多红军的指挥员都是多才多艺。晚会上,他们有用法语唱《马赛曲》的,用俄语唱《国际歌》的,有跳非洲黑人舞的,也有跳苏联水兵舞的,甚至还有用德语版《共产党宣言》宣讲革命真理的。
李哲夫和几位红军战士攀谈过。这里很多农民都是客家人,客家子弟参加红军的为数很多,这使得同为客家人出身的李哲夫感到很亲切。
李哲夫问一个战士:“你为什么要参加红军呢?”
他的回答却是:“先生,听说你是从大城市过来的,你见过电灯吧?”
李哲夫有些莫明其妙,点了点头。
他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听说那玩意儿可神奇了,只要一拉绳子,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地上就是掉根针也找得到。可是,只有大城市的有钱人才用得起电灯,穷人只有点油灯和松脂。我参加红军,就是要让穷人都用得起电灯,让我们的孩子们能在电灯下读书。”
这是一种最质朴、最直接的革命观,但却是如此强而有力,令李哲夫深受感动。
旁边一个战士插嘴说:“这里不分官兵,大家都一样。不像在白区里,穷人是地主和国民党的奴隶。红军打仗是为了帮助穷人,救中国。”
听了这些话,李哲夫想起桦山哲太郎评价中国时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发生一场大变革使国家的肌体和灵魂得到彻底洗涤——也就是‘国家改造’——则崛起毫无希望。”他现在才由衷地体会到,真正的“国家改造”者是红军!他们才是中国崛起的真正希望!
红军并不是国民党所污蔑的“土匪流寇”,红军是工农子弟兵,是穷苦人的队伍,是一支有知识、有信念的队伍,这是他们和一切军阀部队最大的不同。每一个受过教育的红军战士都对旧社会的压迫和剥削有着切身体会,都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自觉地把自身的命运和革命的前途联系起来。国民党军队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士兵是文盲,而红军教育士兵的第一件事就是教他们识字,从自己的名字开始学起,许多青年刚参加红军时一字不识,现在他们每人已能识百十个字,能够学发给他们的简单课本,或者听人家读《共产党宣言》、《阶级斗争》的简单介绍。
红军中有不少留苏军事人员,采用苏式和中国红军实情相结合的步兵操典,李哲夫注意到,这比日式步兵操典更为实用。红军还时常进行简易军事演习。在几次反“围剿”作战中,红军的作战密度很大,即便这种情况下,红军还要求部队必须在战斗间息抓紧训练,并且要求新兵至少要有半年到一年的训练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