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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黑暗权力的掌握者(2)

这些调查报告采用了当时最好的分析框架和社会科学方法进行组织调查及撰写。报告提出,日军占领的中国沿海地区,大部分是资本主义发达地区,但中国社会经济的基础在农村,中国从根本上说是一个农业国家,中国的抗战力量产生于大陆内部地区,沿海一带的资本主义还未有机地汇集到中国的整体经济中去,因此,无论日军如何控制中国沿海地区,也不会动摇中国的抗战根基。报告还比较了国民党政府和共产党政权,国民党采取的是允许地主继续统治的政策,得不到群众拥护,而共产党的农民政策是“减租减息”和“交租交息”双管齐下,不消灭地主,而是尽最大可能团结力量,拥有坚实而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国民党和共产党的势力此消彼长,共产党力量将成为日本越来越麻烦的对手。报告最后指出,中日战争已经不能由军事手段解决,而必须由政治途径解决。

“支那抗战力调查委员会”所作的《中国抗战力调查》一书,得到了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的充分肯定。南京沦陷后,日军高层将领以为战争可告结束,可是他们想错了,武汉和广州沦陷后,他们又以为中国会停止抵抗,结果是进一步陷入了中国战场的泥潭之中。因此,派遣军总司令部认为:“这个调查报告光我们看还不行,应该让参谋本部、派遣军各军司令部、海军都看到。”于是,分发给陆军参谋本部情报课、侵华日军各师团参谋部情报课及日本驻华其他情报机构。

当“支那抗战力调查委员会”将这些“极密”研究报告提交至南京的中国派遣军总司令部汇总,再下发到各个日本情报机关时,李哲夫也将它们的副本一一通过“收购废旧报纸”的形式传递给党组织,不仅如此,甚至华北“扫荡”前线的日军师团参谋部尚未看到的资料,有的已摆放在了延安窑洞里的案桌上。

满铁组织了有关《中国抗战力调查》的巡回报告会,前往东京去给陆军参谋本部讲解。当满铁调查部人员在台上极力鼓吹“政治解决是唯一途径”,讲的唇干舌燥,这时,参谋本部的一名军官突然举手提问:“总之,轰炸中国什么地方最好呢?希望指出要害地区。”做报告的满铁职员们面面相觑,会后一致认为:“日本算是完蛋了。”

日本联合舰队结束在东海的演习后到访上海,于是,在上海的“水交社”(海军军官俱乐部),满铁也组织了一次这样的报告会,除了到访的联合舰队,驻上海的日本海军第3舰队、陆战队均派代表参加。李哲夫参加了这个报告会。报告结束时,岛田繁太郎海军大将宣布转入座谈:“请大家自由发言。”但无人说话。给李哲夫的感觉是,日本海军对于中国战场并不怎么感兴趣(当然这与报告内容翔实、结论难以反驳也有关),而他们对于美英的战争前景则颇为关切,会场沉默良久后,有海军军官提出:“希望能作一份有关美国的类似报告,日本和美国开战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有人附和:“找到打垮美国的办法,才是当务之急。”这时,一位个子不高、其貌不扬的海军将领开口说话了:“主张和美国开战的,可以说是不了解美国的实力。美国的生产力异常强大,海军的行动也十分迅捷。我作为军人,如果天皇陛下下令和美国开战,我将决一死战,但即使我们尽最大努力,恐怕也只能坚持半年到一年,一年之后就要陷入败局。”这话等于公然示弱,底下的军官们一时窃窃私语,却无人敢站起来反驳。这个将军的话给李哲夫留下了深刻印象——素来趾高气扬的日本军人居然如此忌惮美国!

会后,李哲夫问菊岛千波:“刚才发言的这位将军是谁?”

菊岛千波说:“他呀,就是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山本五十六。”

李哲夫说:“嗯,原来他就是被陆军激进分子称为亲美英的‘国贼’的山本。你觉得山本将军的见解如何?”

菊岛说:“那帮拾马粪的狂妄而无知。山本阁下做过驻美海军武官,对美国是很了解的。”

“拾马粪的”是日本海军对日本陆军的蔑称,因为日本陆军机械化程度不高,各师团装备有大量的挽马。海军中稍微文雅一点的,称陆军为“陆洲”、“陆式”,还是充满了轻蔑。

日本海军长期以美国为假想敌,海军兵学校(江田岛海军军官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很多被派往美国任武官,对美国的实力多少有些了解,而陆军一直以苏俄为假想敌,陆军士官学校(陆军军官学校)的高材生多被派往苏联和欧洲任武官,对美国并不了解。如果说山本五十六的观点代表了一部分日本海军将领的“美国观”,那么,日本陆军的“美国观”则大相径庭。

此前,一些日本陆军第13军的军官们和李哲夫就《中国抗战力调查》进行过意见交流,基于当前的国际时局,也谈到过对美国开战的可能。陆军没有出访海外经历,他们对美国和美国军队的印象,只是来自于上海租界内的美国海军陆战队。在他们看来,美国大兵懒散,贪图享乐,走个队列都歪歪斜斜,肯定不是大日本皇军的对手。和三八式步枪上长长的三○式刺刀相比,美国步枪上的刺刀短得跟玩具似的,而且美国人似乎从不练习拼刺,步枪上刺刀只是仪仗队的表演——这是一支没有“白兵突击”精神的军队,能打硬仗吗?

日俄战争黑沟台之战,日军第8师团全体官兵以刺刀对俄军展开集团冲锋,结果反败为胜。此后,“决定战斗最终胜负的方式是白兵突击”被写入《步兵操典》,直到二战结束日本投降为止,这始终是日本陆军的基本作战信条。日本人认为,“白兵突击”(はくへいとつげき,白刃战)是“攻击精神”的结晶,最能体现一支部队的纪律和坚韧性,这是胜利的重要保证,在这一点上,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和日本比。日本士兵被灌输得最多的就是死——毫不留念的死、毫不顾忌的死、毫不犹豫的死。

但李哲夫观察租界美军所得到的结论,却和这些日本军人完全不一样。他注意到:许多美国军人都有私人照相机,兵营的厨房一个上午就做出了上千份夹有猪肉火腿、酸黄瓜和卷心菜的三明治,离开本土万里之遥的美国军人依然享受着高质量的生活;而驻上海的日本陆军,即使是军官,他们的午餐也只有一盘米饭、一碗纳豆汤,米饭上铺着一撮酱菜或几根腌萝卜条,肉几乎没有,运气好的话盘子里还有几只干栗子,普通士兵更是只能用拌着醋和酱汁的饭团充饥。李哲夫想起布朗老师曾说过的一句话:“美国的砂糖不要配给……美国开过飞机的人,比日本开过汽车的人还要多。”日美之间国力的巨大差距,由此可见一斑。

可见,就算是观察同样的对象,观察视角和分析方法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大相径庭——这些日本军官认为美国人没有战斗精神,而李哲夫认为美国的国力远强于日本——这就是每个人情报水平的高低了。

对此,有日本军官却说:“虽然美国人的生活水准很高,但降低生活水准对他们是不可忍受的痛苦,因此,长时间的艰苦战争会导致社会不安,军队士气下降,这样的国家尽管拥有丰富的物力,却依然不是拥有全民一心的坚强意志的日本的对手。”还有军官武断地认定:“美国是一个道德堕落、自私自利的国家,这样的国家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日本步兵操典手册上写道:“以吾等之训练对抗敌军之数量,以吾等之血肉对抗敌军之钢铁。”这被日本军人奉为圭臬。

李哲夫对此嗤之以鼻。精神并不是万能的,而且,美国人并不像日本人想象的那样软弱懒散。与英国法国等老牌帝国主义国家不同,美国和日本一样,也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新兴工业化国家。美国的历史很短,但却拥有自己的牛仔文化和西部拓荒精神。美国人看上去好像轻浮和随便,事实上,他们的头脑非常有条有理,一旦被激怒,他们会变得相当凶猛。

布朗老师不仅教会了李哲夫一口流利的英语,教会了他打棒球,也使得他大大开拓了眼界。布朗告诉李哲夫,流浪汉和犯男犯妇们构成了美国人的早期祖先,也奠定了美国至今依然奉行的独立、自由、叛逆、个人主义的基础。牛仔们单枪匹马地踏上了开拓蛮荒西部的漫漫长路,饥饿、瘟疫、狼群和印第安人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命,但他们无所畏惧,开拓新世界和获取成功的欲望使得他们可以藐视一切艰难险阻,正是这些人创造了美利坚民族不畏艰险、勇于进取的精神气质和美国奇迹。

近代的日本,是在美国的佩里舰队的逼迫下开国的。在佩里舰队登陆的横须贺久里滨还建有一座公园,李哲夫亲眼目睹公园里竖立了一座佩里准将的纪念碑,上有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的亲笔手书:“合众国水师提督佩里上陆纪念碑”,这是日美两国的历史写照,也是现实实力的对照,一旦两国开战,寒酸的日本武士一定打不过财大气粗的美国牛仔。其后的太平洋战争证实了他的看法,日军引以自豪的“白兵突击”,不论是成千人的大规模强攻,还是偷偷摸摸的夜袭,面对美军密集的火力网,几乎均以尸横遍野的惨败而告终。

1938年12月,身为国民党副总裁的汪精卫离开重庆出走,转道昆明到越南河内,发表叛国的“艳电”,公然响应“日本近卫首相的新声明,停战言和”。在此前汪就与日本方面有过秘密接触。早在一年多以前,汪精卫的亲信高宗武(时任国民政府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就在香港和日本总领事田尻爱义接上了头,并一起飞赴东京会见影佐祯昭(时任陆军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影佐祯昭一手策划了汪精卫叛逃,并亲自到河内把汪精卫接到南京,去河内时,为取得汪的信任,他还带着有田外相、板垣陆相、铃木兴亚院长官、米内海相等人分别写给汪的私信,现在又出任汪伪政权的最高军事顾问,以及“梅机关”的机关长。

“梅机关”的成员涵盖了日本陆军、海军、外交、经济、新闻等各界势力,当然起主导作用的是日本陆军,陆军方面除影佐外,参加的还有谷萩那珂雄大佐、石原幸次中佐、晴气庆胤中佐等;须贺彦次郎少将、扇一登中佐等作为海军方面代表参加;矢野征纪、清水董三等作为外务省方面代表参加;此外,还有兴亚院的代表冈田酉次、小地笕,以及以“民间”身份参加的犬养健(众议院议员)、未广幸次郎(神户银行副总裁)、神尾茂和太田宇之助(朝日新闻)、松本重治(同盟通讯社)等等。

满铁调查部也参与了对汪精卫的诱降活动。担负此项任务的,主要是上海事务所南京支所所长的西义显,他与高宗武有很深的接触,其活动报告,经伊藤芳男(满铁上海事务所所长)转送满铁总裁松冈洋佑。所以,“梅机关”有满铁代表三人,除了西义显、伊藤芳男,还有李哲夫。李哲夫职位不及两人,但因同时兼有陆军身份(暗中还与海军有联系),所以与军方沟通多由他出面。

汪精卫的出逃路线被视为高度机密,李哲夫事前不知。1939年5月6日,日本轮船“北光丸”载着汪精卫等人驶入黄浦江,停泊于虬江码头,李哲夫才得到消息。汪精卫很快就在日本宪兵的护送下去土肥原公馆与周佛海、梅思平等亲信会合,随后入住沪西愚园路原国民政府交通部长王伯群的公馆。

西义显和李哲夫作为满铁代表前去看望汪精卫。汪公馆是个很大的西洋式宅第,混凝土围墙上架设着高高的铁栅栏,正门有两道大铁门,朝街的住屋都安装上了防弹窗。汽车一靠近大门,就有几名士兵出来打开第一道大铁门,车子一开进去,门就在车后关上了,前面还有一道铁门,汽车就停在两道铁门之间接受检查。这些士兵穿着崭新的中国军装,帽上缀着青天白日徽记,挎着中国军队常用的驳壳枪,严肃认真地检查,说的却是流利的日语。这些“中国士兵”是日本宪兵装扮的,因为汪精卫不想让外界产生他是日本军方傀儡的印象,所以反对由日本宪兵“保护”,但上海的局势混乱,频频发生军统对汉奸的刺杀行动,汪精卫已成为千夫所指的卖国贼,所以不得不采取这么个“折衷”方案。李哲夫心中暗自好笑,这可真是“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进门后,就见汪精卫的连襟诸民谊站在台阶上送客,两个客人是汉奸特务机构“七十六号”的重要头目,一个消瘦如同病夫模样的是丁默邨,另一个是李士群,他五短身材、面貌清秀。李哲夫和这两人以前没有打过交道,却已听闻两人之名。丁默邨性情急燥,心地狭窄,李士群一副白面书生模样,实则狡猾阴险,手段毒辣。丁、李两人离开时脸有得色,原来汪精卫的警卫任务将要移交给“七十六号”,虽然汪精卫自视甚高,素来看不起“干脏活”的丁、李之流,但“七十六号”在日本人的支持下搞得风生水起,汪精卫不得不放下架子依仗他们。

李哲夫等人进入客厅后,仆人送上茶水,不多时汪精卫便来到客厅。李哲夫见汪精卫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但一脸的疲态,坐在椅子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当下由李哲夫担任翻译,西义显先是寒暄了一下,转达满铁总裁向汪精卫的问候,接着问汪精卫:“对日本的要求是……”汪精卫尽管有些冷淡,但很客气地说:“对日本的要求吗?那既是:希望和中国真心合作,心不存异地协力,促进东亚和平。仅仅这些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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