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毛泽东叫钟志申去长沙送信,把他在农村调查的情况向省委作了反映。他认为只有发动农民,中国革命才有可靠的力量。
钟志申回来的路上,发现长沙和湘潭都在公祭孙中山,回到韶山,就将孙中山去世的消息告诉毛泽东。
毛泽东一听这个消息,神色十分凝重,在堂屋里来回踱着步,不断地抽烟。他现在担忧,国共合作主要是孙中山先生支持,孙中山在世,国民党内便有反对国共合作的,现在孙中山去世了,国共合作还能搞下去吗?
烟雾不断从他嘴里吐出来,他不由心事沉重起来。
这天夜里,毛泽东对杨开慧说:“我们现在办了二十多所夜校,实际上是二十多个秘密农民协会。农民通过学文化,觉悟起来了。”
杨开慧点点头说:“是呀,大家明白了许多道理,都盼着翻身过好日子呢。”
毛泽东觉得要使农民过好日子,就必须让农民摆脱族权、神权、封建政权的欺压,打倒成胥生这样的贪官污吏。国共合作一旦失败,仅靠共产党的力量,还是很弱。在中国,农民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共产党在工厂中发展过党的力量,但中国的工人阶级不多,为什么不在农村基层中建立党的组织呢?如果在农村发展党的力量,把农民组织起来,就是一支十分强大的力量。
毛泽东自言自语道:“我看,时机已经成熟。”
杨开慧说:“你在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毛泽东捧着杨开慧的双颊,说:“世间知己吾与汝。开慧,你真是我的知己。我想,我们下一步该在农民中发展党员,建立农村基层党支部,确立党在农民中的领导地位。”
第二天,毛泽东和毛福轩在笔架山砍柴。
毛福轩在安源就入党了。毛泽东一边砍柴,一边把要建立党组织的想法对毛福轩说了,然后问:“福轩,你在家里的时间长,比我有发言权。你看看,韶山发展第一批党员,哪几个成熟了?”
“我看,”毛福轩说,“庞叔侃、钟志申、毛新梅、李耿侯四个都成熟了。我都分别找他们谈了话,他们都表示愿意加入。我认为可以先考虑。”
“成立党支部,我向上级申报了,由你担任书记。有一个党支部,就有个核心,更好办事了。”毛泽东说,“我们还要办一个书店,书店就叫‘庞德甫’书店。负责与省委和中央的联络,你看,谁当这个书店的老板合适?”
“润之已有人选了吧?”
“钟志申怎么样?”
“钟志申脾气躁,怕坐不住。”
“钟志申是个牛脾气,当老板是会坐不住,但这个老板要会保密。他有革命坚决的一面,这个他会做得好。他的脾气躁,正好让他坐坐店子,磨磨他。”
突然,灌木中有个影子一晃。
“谁?”毛福轩挥着柴刀追过去。
影子向山下跑去。毛福轩紧跟着追了几步,影子就不见了。
毛泽东也追了上来,说:“算了,看样子是成胥生的人。”
毛福轩说:“据几个学员告诉我,成胥生和上七都、下七都的土豪劣绅反对农民夜校,认为这是你回来后搞起来的。他们扬言要对你不客气。”
毛泽东笑着说:“我有感觉。不过,我毛泽东也跑了些地方,遇过不少风险了,八胡子再给我点风险,也好让我长长见识。”
毛福轩担心地说:“润之,你还是小心点为好。”
2
成胥生听说孙中山去世了,似乎有了什么喜事一般,因为他知道孙中山主张国共合作,孙中山所倡导的许多东西他不喜欢,譬如这办夜校,不就是孙中山要搞的么,如今孙中山去世了,看你毛泽东还打谁的牌子。他仰在太师椅上将脑袋摇着,自言自语道:“夜校,夜校,看你们还有多少屎尿。”
申拐子见成胥生心情很好,笑着说:“八爷,毛泽东办了二十多所夜校。他办这么多夜校干什么?听说他要打倒贪官污吏,打倒军阀。这毛泽东在上海坐了冷板凳,回到韶山冲来打贪官,打军阀。这韶山冲有什么贪官和军阀呀?他有本事,怎么不到上海去打,到长沙去打?”
成胥生没有回答申拐子,望了一眼唐默斋。唐默斋点点头欠欠身子。
“我看,毛泽东办夜校,搞平民教育是个幌子,只怕这背后还有目的。这些农民一旦齐心跟了毛泽东,那就很难对付。姐夫,那将不是几个夜校的问题呀。”
“那会是什么问题?”
“那,我们这些人怕会吃不成这碗饭了。讲得重一点,我们就要……”
“你别吓八爷,会有这么严重?”
成胥生点点头说:“默斋讲的不是没有道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申拐子,你给我严密监视毛泽东,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3
夜里,毛泽东家的煤油灯闪着萤虫样的光。灯光下,毛泽东和杨开慧、毛福轩商量着新党员宣誓的事。这时,不知怎的,已睡了的岸青忽地哭起来。杨开慧忙去招呼岸青。不一会,卧室里传来杨开慧的催眠小调:“呵呵,岸青要睡觉了,岸青要睡觉了。”
毛泽东在堂屋里踱着步,说:“这次新党员宣誓和党支部成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秘密进行。”
毛福轩说:“最近,八胡子派出很多耳目,在秘密监视我们。我刚才来你家,发现有一些团丁在韶山冲一带巡逻,说是维持治安,实际上是针对我们来的。看样子,八胡子的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
“不管他闻到什么,我们这个会,一定要安全进行。”这时,杨开慧从卧室出来。毛泽东问:“他们睡了?你怎么搞这样久?”
“岸青尿了床。”杨开慧说,“你们讲的我都听见了呢。韶山党支部是湖南第一个农村支部,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这第一个党支部要给后面留些经验。”
毛泽东觉得杨开慧说得有道理。三个人就如何安全开会,怎么个开法,又商议了一阵。半夜时分,岸英兄弟不知什么事同时哭了起来,且哭声又大,杨开慧一个人没法料理,毛泽东只得去帮忙。毛福轩见状,说:“时间也很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商量吧。”毛泽东同意了,毛福轩便向毛泽东夫妇告辞回家。
第二天上午十时许,毛福轩又到了毛泽东家。他刚落座,刘剃头便在毛泽东家门外叫着:“剃头啦,剃光头平头西式头,刮胡子挖耳屎修鼻毛眉毛推拉啦。”
毛泽东摸了摸头发笑着说:“这个刘剃头,这几天经过上屋场就喊,他是看到我有两个月没理头了,想赚我的剃头钱呢。”
毛福轩望了望毛泽东又乱又长的头发,说:“你的头是该理一理了。”
“那就叫他来理吧。”毛泽东说着站了起来,准备去叫刘剃头。
毛泽民刚担了水,说:“哥,我去叫他。”说着便到阶基上,对刘剃头招招手说:“哎,刘师傅,给我哥剃个头。”
刘剃头进了屋,对毛泽东说:“润之先生,好久没给你剃头了。”
毛泽东笑着说:“是呀,再不剃,别人会说我是长毛贼了。”
刘剃头讪笑着,说:“润之先生是有身份的人,头发再长,人家也不会说你是长毛贼。不过,在乡下,头发长了,总是不好呢。”
毛泽东笑笑说:“头发长,见识短了。”
“润之先生是有见识的人,怎么会见识短?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见识短呢。”
刘剃头小心翼翼地打开剃头箱,箱子里现出那把洋剃刀。刘剃头把洋剃刀放在箱角,盖上盖子,拿围布给毛泽东围上,用梳子梳头,用剪刀修剪起来。
“润之先生,请你把头往左侧一点。”
毛泽东把头微微一侧,刘剃头修剪右侧的头发。
这时,庞叔侃和毛霞轩走了进来。庞叔侃说:“哟,先生在剃头呀。”
毛泽东想抬头打招呼,却被刘剃头按着头,只得“唔”地答应一声。
庞叔侃忽地走向剃头箱。刘剃头一见,不由有些紧张,忙撇开毛泽东,向剃头箱走去,拉住庞叔侃说:“你要做什么?”
庞叔侃在剃头箱子里翻着,正好翻出那把洋剃刀,拿在手上左右看着。
那东西看得么,那刀口上有毒啊,一不小心,就会坏事。刘剃头急得直冒虚汗,忙伸手道:“给我,给我。”
庞叔侃躲避着刘剃头,边躲边拿剃刀看,还说:“哟,这把剃刀好高级。你还有这样一把好剃刀,从没见你用过。今天要给我先生用啰。”
刘剃头抢不回那刀,更急了,却又不敢去夺那刀,担心那刀不小心伤了自己,又做贼心虚,怕庞叔侃看出什么,心急火燎地说:“给我,给我。”
庞叔侃就是不给他,说:“你急什么,我刮刮胡子嘛。”
刘剃头紧张得要死,说:“别别,别刮,刀子好快,伤着了不是好玩的。”
庞叔侃还是拿剃刀向自己的脸上刮去,刘剃头追了过来,庞叔侃身子一闪,躲过了。那刀在庞叔侃手上闪着寒光,因为刘剃头怕上面剧毒伤人,不敢强抢。
毛泽东见刘剃头急得不行,说:“叔侃,那剃刀是刘师傅的本钱,别弄坏他的了。再说,你叫我在这里干坐也不行嘛。”
庞叔侃见毛泽东那么说,歉意地笑着,将剃刀给了刘剃头。
刘剃头接过洋剃刀,松了口气,解开衣襟,将刀收在内衣口袋里。然后他从箱子里拿了把铁打的剃刀给庞叔侃,说:“你要刮胡子,用这把刀吧。”
庞叔侃找到一块镜子,要毛霞轩给他拿着,便对着镜子刮起胡子来。
刘剃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毛泽东看见刘剃头脸上有急出的汗珠子,说:“叔侃呀,裁缝师傅的剪,剃头师傅的刀,那是他们的宝贝,你动什么都可以,别动他们的宝贝。”
“是呀是呀,”刘剃头连连点头,说,“润之先生说得是。请你偏一点。”
毛泽东很配合地把头一偏,忽地偏着头笑道:“霞轩,我问你一个事。”
“什么事?”
“你说,自古以来,谁的权力最大?”
“皇帝。”
“现在没有皇帝了,只有总统。应该是总统的权力最大。”庞叔侃说。
“皇帝和总统,不是一回事呀。”
“我就知道你们两个都会答错。”
“还有比皇帝和总统更大的?没有吧。润之,你扯淡,我不信。”
“哈哈哈哈,”毛泽东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有啊。”
毛霞轩知道毛泽东见识广,他说有,也许真有,忙急急地问:“那是什么人?”
毛泽东说:“皇帝可以发圣旨,总统也可以向全国老百姓发号施令,他们都可以指挥千军万马,权力是大,可他们还要老老实实听一个人的,并且不听还不行。”
“听谁的?”
“当皇帝当总统的,要不要剃头理发?”
“当然要啊。”
“皇帝和总统理发的时候,理发师傅要他脑壳偏左,他就脑壳偏左,要他脑壳偏右,他就脑壳偏右。皇帝和总统还要听理发师傅的指挥,你们说,谁的权力最大。”
“你说的是理发师傅啊。”毛霞轩说,“润之,你以后就是当了总统,理发的时候,是得听理发师傅的,有味呢。”
“是呀,我今天没当总统,要听理发师傅的,以后就是当了总统,理发的时候,还要听理发师傅的。”
庞叔侃和毛福轩笑了起来。刘剃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曾仲池佯装过路,探头向毛泽东家看了一眼。他看见刘剃头正在给毛泽东剪头,毛福轩在一边看着,毛霞轩帮庞叔侃照镜子刮胡子,忙急急地走了。他见刘剃头按住毛泽东的头,想成胥生的心头恨很快就会没有了。
刘剃头看见曾仲池在外一闪而过,忽地想起八胡子的交代,一身不寒而栗,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润之先生,脸刮不刮?”
“刮,当然要刮。胡子汗毛长了,像个猴子,不好看。刮干净了,人清爽。”
刘剃头转过身子,解开衣襟扣子,把手伸向内衣。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到那把剃刀,想起那刀上的剧毒,忽然紧张起来:“这个润之,谈笑风生,像个神样,刚才说谁权力最大时,还把我这剃头的捧在皇帝之上,莫非他是真命天子,已看出我是有杀他的心机,故意暗示我,他就是皇帝,脑袋也在我的手下?若是这样,他一定有防备。若他有防备,这剃刀上的剧毒说不定对他没用了。刚才庞叔侃拿得这把毒刀,他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一样,还很大度地叫庞叔侃把毒刀还我。那样子好像是看看我到底还有些什么招数。”
想到这里,刘剃头的手抖得更厉害了,那把小剃刀似有千斤重,拿了半天拿不出来。
“刘剃头,我先生要你修脸,刮胡子,你没听到?”
刘剃头吓了一跳,手停在胸前,说:“我那好剃刀呢?怎么不见了,你那把给我吧。”
毛霞轩从庞叔侃手上拿过剃刀,递了过来,说:“刘师傅,你给润之剃好点。”
刘剃头接过剃刀,嘴里答“好好”,转过身子,一手按住毛泽东的头,一手握刀向毛泽东头上伸过去。刘剃头心里想,霞轩这丫头都在盯着自己,怎么下得手呀,握刀的手不由有点颤抖。
毛霞轩忽然说:“哎,刘师傅,那把好刀,不是收在胸前口袋吗?你怎么忘了?”
刘剃头一听这话,吓出一身冷汗,一失手,刮刀向地上跌去……
4
成胥生因曾仲池向他汇报了,心想毛泽东这回必死无疑。他想待毛泽东死后,再给刘剃头一个罪名,将刘剃头杀了,这事儿就人不知鬼不觉了。只要毛泽东一死,这些农民没有牵头的,又会是一盘散沙,韶山冲不还是我成胥生说了算,以前失去的面子不是又回来了么。哼,毛泽东,枉你读那么多书,你忘记了,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呀!
刘剃头从毛泽东家出来,慌慌张张地来到成家大院。成胥生见这刘剃头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大事成了。待刘剃头一进堂屋,忙向后屋喊道:“丫妹,泡茶。”待刘剃头惊魂未定地坐下来,笑着问:“刘剃头,是不是来领赏?”
“八爷,小的罪过。小的好不容易等到给他剃头,可他们几个人在旁边盯着,小的没机会下手。毛泽东是真命天子,有神护着,小的无从下手啊!”
刘剃头一边说,一边身子筛糠似的抖着。成胥生说过,没杀毛泽东,就要他提着脑袋来。逃是逃不出成胥生的手掌心,他索性主动求饶,或许能免一死。
成胥生见刘剃头吓成这样,心想这事也难怪他,自己三番两次被毛泽东捉弄,他一个剃头的,如何能是毛泽东的对手?他笑了笑,说:“没关系,这次不成,还有下一次。那把洋剃刀你带在身上,只要有机会接近他,随时都可以向他下手。”
终于捡回一条小命,刘剃头嘘了口气,点头哈腰地向成胥生磕头致谢。
“八爷,小的没杀毛泽东,却有一点收获。小的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毛泽东今晚将和夜校学员上滴水洞。”
“上滴水洞?”成胥生皱着眉头说,“他上那地方干什么?”
刘剃头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他给毛泽东剃头时,见很多人来到上屋场,毛泽东问他们去滴水洞几时动身。刘剃头想多问些情况,毛泽东又不多说。他也不好问下去,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样子很神秘,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刘剃头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只好昧着良心将这件事告诉成胥生。
成胥生果然脸色好些,刘剃头又松了口气。
“八爷,小的笨,小的想多帮八爷打听一点情况,毛泽东他们人多,小的插不上口。”
“这个我知道。不过,你不要放弃,给我继续打听,看他们到底要去干什么。”成胥生转身叫道,“拐子。”
申拐子忙将腰弯了,道:“八爷,有什么吩咐?”
“这几天你们盯着毛泽东,发现什么没有?”
“我们看得很紧,还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你在做什么?”成胥生不高兴了,说,“毛泽东他们有秘密行动,你怎么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我们注意了,真没有发现什么。”
“没发现什么?你们几十个人,吃屎去了?刘剃头都得到消息了,你们竟然一点不知。”
申拐子还要解释什么,成胥生向他摆摆手,说:“算了,我也不追究你。不过,今天晚上毛泽东要上滴水洞,你得给我看紧点。在夜校上课还不过瘾,还要上山。上山干什么?当土匪,占山为王?不管毛泽东要搞什么,这里面一定有名堂,你得留点神,一有情况,马上告诉我。”
“是。”申拐子出去时,拿眼睛狠狠地瞪了一眼刘剃头。那眼光好凶狠,刘剃头不由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