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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杜鹃红了

1

春天雨多,且还寒气逼人,三秀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她拿了把油纸伞,准备穿木屐。三秀娘问她:“这雨下个不停,你要上哪里去?”

“我,我去看大姐夫。”三秀本想说去看开慧姐,心里也已把杨开慧当作大姐,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嘴上还是有些别扭。

“那,把这几个鸡蛋带给岸英岸青吃。”三秀娘知道三秀自听了杨开慧的课后,喜欢上杨开慧了,心里也挺高兴,嘴里不点破,把一个盛着鸡蛋的篮子递给三秀。

“那我就替岸英岸青谢谢他们的外婆啦。”三秀高兴地接过篮子,穿好木屐打着雨伞走进了雨中的山路。

三秀来到上屋场,见毛泽东和毛福轩、钟志申、庞叔侃在打纸叶子牌。

这种纸叶子牌二指宽,五寸长,打了桐油,颜色金黄又有韧性,经得抓也经得甩。打这种牌又叫打跑符子,这是韶山农民爱玩的一种游戏。毛泽东回家后,常和大家打跑符子。三秀知道,他们桌子上摆一副纸叶子牌,是以打牌为幌子,遮人耳目,手上拿着牌,实际上是在听毛泽东讲天下时闻,或者他们向毛泽东讲一些乡里的事情。

三秀进门就和大家打招呼。

杨开慧忙起身,把三秀拉到火炉边说:“外面冷吧。”三秀说:“不冷不冷,走路走起一身热呢。”杨开慧道:“你的作业写了?”三秀从身上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杨开慧,说:“写了,你看,写得是不是?”

“写得好,写得好。”杨开慧看着本子上娟秀的字夸奖道,“三秀真聪明,怎么写得这样好?你以前写过吗?”

三秀被夸得不好意思,说:“好久没写,写得不好了。”

杨开慧说:“难怪你写得这么好,以前学过呀,是跟谁学的?”

三秀说:“姐夫。”

杨开慧说:“噢,原来我还不是你第一个老师。”

毛泽东甩了一张牌,笑道:“不过,第一个正式的老师,应该是你。三秀自己也很聪明,加上现在有名师指点,名师出高徒,这很正常的。”

三秀见大家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把那竹篮递给杨开慧说:“大姐,这蛋是妈给岸英岸青捎来的。”

杨开慧接过篮子说:“妈真是,我还没孝敬她呢。”

三秀说:“大姐,这是妈给外孙的,又不是给你的。岸英岸青呢?”

“在天井玩呢。”杨开慧向天井那边喊,“岸英,三姨来看你们了。”

三秀说:“大姐,你别喊,我过去。”忙起身跑到天井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豆子塞给岸英,又掏出一把塞给岸青,然后又拿出个鸡毛毽子,带着岸英岸青在天井的檐下踢毽子。

堂屋里,毛新梅心情特好,他给毛泽东看完脉,说:“润之,你的脉象好多了。”

毛泽东说:“是呀,是好许多了。我在外面吃了好多郎中的药,效果不怎么样,回到家里吃了六哥的方子,好多了。”

杨开慧说:“你是思乡病,吃了新梅六哥的方,当然要好。”

毛泽东说:“对,有道理,我是思乡病呢。”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毛新梅说:“润之呀,你的思乡病,还搭帮开慧呢。开慧给我们毛家亮了脸面,在毛家祠堂里给乡亲们上课,几句话就把成胥生和族爷轰出去了,为大家出了口气啊。现在韶山冲的人都晓得,润之找了个有文化的夫人,韶山冲都传遍了。”

“是呀,开慧嫂子打牌子打得好,叫成胥生作不得声。”毛福轩说。

“那裹脚布也厉害,智退族爷和成胥生,真是绝了。”钟志申说。

“开慧呀,我想不到你这么有胆量,不愧为杨门之后。”毛新梅又说,“润之,你为我们毛家找这样一个好媳妇,乡亲都高兴,你的心情也好,思乡病当然也要好许多呀。”

“怎么是你们毛家?是为我们韶山。”钟志申说,“不仅仅是你们毛家,也是我们韶山人的福气。”

“大家快莫这样讲了,我受不起呢。”杨开慧从灶上提着热壶给大家倒茶,滚水冲得碗里的茶叶上下翻腾,热蒸汽像云雾绕着她的脸飘荡,使她嫩白细腻的脸更加好看。

“开慧,”毛泽东道,“你不要自鸣得意,他们不是夸奖你,是表扬我这个伯乐。”

“哈哈哈哈……”毛泽东这么一说,众人笑得更是开心。

“你们大家也看出来了,”毛泽东说,“成胥生虽然横行霸道,不讲道理,他还是有他的弱点。只要我们大家一条心,讲究对策,再来十个成胥生我们也不用怕。”

“有润之带头,我什么都不怕。”钟志申把胸脯一拍,望着毛泽东说。

“哎,志申,光靠我带头还不行,你们都得带头。”毛泽东拍了一下坐在他身边的钟志申说,“现在要上夜校学文化的人很多,靠开慧一个人恐怕不行。她讲得再好,教室只坐得几十个人。我看,我们趁热打铁,耿侯、叔侃、志申,你们都教过书,也分头去办几个夜校,让更多的乡亲来受教育。赵恒惕省长这块牌子好打,我们都来打,打他的牌子,办我们的事。”

大家听得十分振奋,都齐声叫好。毛泽东提醒大家,成胥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大家事没办好时,还得防着点。

2

庞叔侃在花园冲学校教书,想把夜校办在学校。这天晚上,他喊了几个玩得好的年轻人,悄悄地走进花园冲学校,但还是被守校的谭老倌看见了。

谭老倌待庞叔侃进了教室,也悄悄地跟了上去,看见庞叔侃在教室里和几个年轻人说着话。有个年轻人发现了窗外的谭老倌,忙示意庞叔侃。庞叔侃马上走出教室,与谭老倌打招呼。

“你们在干什么?”谭老倌问。

“我们有点事。”庞叔侃笑着说。

谭老倌朝教室里一看,里面灯光幽暗,那几个年轻人神色有点异样。这样接连搞了两天,谭老倌有些疑心了:有事有事,有什么事?天天搞到很晚,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这叔侃可是看着长大的,他爹也交代过,要我关照他,他若出什么事,那就对不起庞老爹了。

谭老倌连忙赶到庞家,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庞爹。谭老倌说:“你家叔侃当教师,我很高兴。可最近几天,叔侃天天晚上带一些人到学校去,不知在搞什么。我怕他们做些见不得人的事啊。”

庞爹说:“真有此事?”

谭老倌说:“我还会骗你?你培养叔侃也不容易,若是他误入歧途,你的心血不是白费了吗?”

等谭老倌走出门,庞爹便在门角落找到一截断了的锄头把子,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不时地朝门口打望。等到夜半时分,门被悄悄地推开,庞叔侃轻手轻脚走进来,当他发现爹娘还没睡觉,说:“爹,娘,你们还没睡?”

话音刚落,庞爹挥着那截锄头把劈头打来,叔侃娘来不及拦住,一棍子打在庞叔侃的头上,顿时就打破一个口子,血就潺潺地向外流。

庞爹挥起棍子还要打,叔侃娘抱住他朝叔侃喊道:“叔侃,快走,快走吧。”

庞叔侃却不走,捂住头上流血的伤口说:“爹,你为什么打我呀?”

“我不打你打哪个?你不争气,老子还要打断你的腿。”庞爹狠狠地说,话音一落,棍子又举了起来。

庞叔侃挣脱他娘的手,跑到庞爹面前挺着胸说:“爹,你要打,我让你打,你打死我都行。不过,你总得讲个理由呀。”

庞爹见庞叔侃站在他面前,那棍子却打不下来:“理由?你还知道要讲理由?你说,你天天晚上偷偷摸摸在干什么?”

“这……”庞叔侃想起事情尚在秘密进行中,毛泽东叮嘱千万不能公开,一下子不知怎样回答。

“你不敢说?哼,这就是老子要打你的理由。你好不容易有个教书的事,却偷偷搞些歪门邪道,我不打死你才怪。”庞爹说着,又挥起棍子。

叔侃娘忙走到叔侃面前,拦住庞爹说:“你看,都流这么多血了,你还要打。你要打,就打我吧。打呀,使劲打,把我娘俩一起打死。”

“你……”庞爹的棍子又没落下来,“你护着他有什么好?他要走歪门邪道,你到时后悔都来不及。混账东西,家里为了让你读书,省吃俭用,你现在当了先生,多不容易。你哥哥种田,你当先生,家里日子还过得去,你还去搞什么歪门邪道呀!”

叔侃娘见庞爹放下棍子,忙拿出一张草纸烧了灰,将那灰抹在庞叔侃的伤口处,将血止住,又扯了块布帮叔侃包扎伤口,一边包一边说:“有话好好说嘛,叔侃是读了书的人,是明事理的,我不信他会做坏事。”

“爹,娘说得对,我不是做坏事。”

“那你每天晚上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这……”庞叔侃又语结起来。

“你要是没做亏心事,就说呀。”

“爹,你相信我吧,我不会做坏事的。”

“没做坏事,你就对你爹说呀,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

“爹,娘,我是跟润之先生做事。”

“跟润之先生做事?”韶山冲的平民百姓都知道毛泽东,跟毛泽东做事绝不会错,庞母放了心,说,“你怎么不早说呀,说了,就不会惹你爹生气呀。”她因庞爹不分青红皂白将儿子打伤了,心里有了埋怨,却因平日极怕丈夫,又不敢说,只是用眼睛不满地望了丈夫一眼。

“你别横着眼望我,你知道什么?你听他说就信?跟润之先生做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润之先生是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人,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爹,有些事我不好对你说,总之,请爹娘放心,我会走正道,以后你们会看到的,我不会给你们脸上抹黑。”

“你们,你们是不是?”庞爹似乎明白了什么,有些紧张起来。他也听说现在大城市里在闹共产,毛泽东在外面好像就是做这些事,听说还在长沙带领好多工人跟省长赵恒惕对着干。如果是做这些事,那可要掉脑袋的呀。

3

听说庞叔侃挨了打,毛霞轩赶到上屋场,见毛新梅在给庞叔侃换药,忙上前帮忙递药拿剪刀,一边不住地问叔侃:“痛不痛?痛不痛?”庞叔侃怕毛霞轩担心,忙说不痛不痛。

“哈哈哈……”毛泽东在一旁笑了起来,说,“打在叔侃脑壳上,痛在霞轩心里呀。叔侃,我看你这也叫有得有失,患难见真情嘛。”

看看天气很好,毛泽东要庞叔侃带他到花园冲去看看。他们走访了几个乡亲,毛泽东问了些情况,大家讲得最多的是成胥生欺霸一方的恶行,都说只有毛泽东才敢和他作对,为叫花子送葬和办夜校,真是为乡亲们出了一口气。大家听说在花园冲又办夜校,都报名参加。

毛泽东见山坡上的杜鹃花开了,爬上山坡采摘。

庞叔侃跟上去,问:“先生喜欢红杜鹃?”

毛泽东点点头,说:“是啊,叔侃,你知道杜鹃花为什么这样红?”

庞叔侃说:“这里面有个传说。”

毛泽东笑着问:“什么传说?”

庞叔侃说:“说是以前有个皇帝,觉得一生没有什么政绩,死后魂魄不散,化为杜鹃鸟。每到春雨蒙蒙的季节,杜鹃鸟便在林间哀鸣不已,声音嘶哑,竟然鸣出血来。那血洒在映山红上,使花瓣鲜红如血。”

毛泽东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叔侃,你看,一个皇帝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政绩,死后魂魄不散,变成一只鸟,还要让血染红花朵装点人间。这样的皇帝我认为还算是好皇帝。可惜的是生前没有努力。但那种呕心沥血的精神还是可嘉。”

庞叔侃望着毛泽东,说:“所以,先生很喜欢红杜鹃?”

“这红杜鹃,不仅我喜欢,你开慧嫂子也喜欢呢。”毛泽东说着话,兴奋地摘起花来,“你看这红杜鹃多好,只要春天一来,天气暖和,开得满山都是,红艳艳的多热闹。如火如荼,像要将山都烧起来。我想,中国革命如果也像红杜鹃一样,漫山遍野地开,不愁不成功呢。”

庞叔侃也跟着采了起来。

“叔侃,你这束花准备送给谁?”

庞叔侃腼腆地说:“还没想过呢。”

毛泽东见他不好意思,道:“不要瞒我嘛,是不是想送给霞轩?”

庞叔侃更不好意思了,说:“先生,别逗我。”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我十四岁就娶了亲,你都二十了,害什么羞?胆子大一点。霞轩是个好妹子,你要主动进攻。”他好像怕别人听到,又小声对庞叔侃说,“你不能等她来说,你等白头了,她也不会先说。女人就是这样,总希望男人先开口。”

这天夜里,杨开慧正在毛家祠堂里的农民夜校上课,看见窗外的毛泽东和庞叔侃手捧红杜鹃,对学员说了声“请稍等”,便三步并作两步走了出来,高兴地接过花。

杨开慧捧着鲜花走进教室,把花放在讲案上。杜鹃花鲜艳如火,她深情地回望一眼毛泽东,因见学员笑着,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忙又准备讲课。

庞叔侃捧着花向毛霞轩示意。毛霞轩看了一眼,立即心跳如打鼓,脸一红,忙正襟危坐地望着杨开慧。

毛泽东推了一下扭扭捏捏的庞叔侃。庞叔侃只得走到毛霞轩桌前,将红杜鹃放在毛霞轩的课桌上,就急急地退了出来。

一朵朵红红的杜鹃花映衬着毛霞轩青春秀美的脸。

杨开慧和大家唱起了湖南民间小调:

红花籽,开红花,一开开到穷人家,

穷人家,要翻身,世道才像话。

今天盼呀明天盼,只盼老天出太阳,

太阳一出花盛开,大家喜洋洋。

那歌声充满希望和期待。毛泽东和杨开慧望着那些如花样笑的脸,更喜欢红杜鹃了。那个春天,只要有空,毛泽东便携着杨开慧在开满红杜鹃的山坡中赏花;或者在开满红杜鹃的山坡中和杨开慧说他的心事,希望这个世界将像这满山遍野的红杜鹃一样美好。

不久,庞叔侃在花园冲办起了夜校,又过了些时日,毛福轩、钟志申、李耿侯分别在钟家湾、陈家桥也办起了夜校,他们的第一课讲的都是:农民翻身做主人。

4

毛泽东和杨开慧、毛新梅、毛泽民提着一袋米走进丫妹家。

给叫花子送葬后,毛泽东和杨开慧来过一次。那时九婶还躺在床上,毛新梅给九婶把脉,毛泽民送来一袋米。九婶吃了几天饭,又服了几副药,就下床了。

九婶剁着猪食,九叔在织草鞋,见毛泽东一行来了,忙放下手上的活,迎了上去。

毛泽东笑着说:“九叔,九婶,我们来看你。”

九叔忙让座,九婶忙将两只手在围腰上抹了又抹,抹干净手后,张罗着泡茶。

毛泽民把那袋米放在桌子上。九叔感激而又愧疚地说:“你们,你们又送来了,叫我,怎么还礼呢。只怕还不起。”

杨开慧说:“九叔,快别这么讲,只要九婶身体好就行了。一家人的,还什么礼?再说,我和润之也麻烦大家不少呢。”

毛泽东望着九婶,说:“九婶,你的气色比上次好多了。”

九婶忙说:“搭帮润之和开慧,好多了,好多了。”

毛泽东转过脸对九叔说:“人不吃饭,就会饿起得胃病,人不读书,就会不明道理。九叔现在上夜校,好多道理搞清了吧?”

九叔讪笑着说:“开慧的课上得好,我虽然糊涂,也明白一些道理了。就说吧,我原来老认为穷是命。现在才知道,这穷不是命,自己的命握在自己手里。只是还有许多事想不明白。”

“九叔,不要急,以后会慢慢明白的。”毛泽东说,“有了成胥生这样的贪官,我们的命怎么好得起来?不说他的那些烟灶捐合不合理,你给他就是交了二十年以后的烟灶捐,他又会要你交三十年以后,四十年以后的。你如果逆来顺受,还有几个女儿,都得给他顶债啊。”

九叔叹口气,说:“唉,润之,你说,我还是想不通。我们受穷不是命中注定,可我们还是要受穷。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不受穷。”

毛泽东点点头,觉得夜校办起来后,像九叔这样胆子很小,受尽欺压逆来顺受的乡亲,现在思考了。他们开始对自己的命运提出质疑,开始对主宰自己命运的一切产生不满,开始寻找改变自己命运的路子。他的心情很愉快,这是他在上海时所没有的。因为他看到了希望。他也坚定地认为,只要农民觉悟了,一切都要好办得多。

“九叔,你一个人和成胥生干,肯定是搞他不赢。办法只有一个,就是乡亲们扭成一团,与成胥生对着干。一根筷子容易断,一把筷子折不断。只要大家扭成团,力量就大了,就不怕他成阎王了。”

5

刘剃头虽然觉得农民夜校没什么不好,但他怕成胥生杀他的头,只得不时地向成胥生报告一些夜校的琐事。杨开慧今天讲了什么,大家听了有什么议论。成胥生每次听完都眉头紧锁。刘剃头每次从成胥生家出来,总会生出几分内疚,但想到说不定哪天成胥生杀人,却不会杀他,便对自己说:“我没有办法,我要保住脑袋。”于是,便也心安理得。

这天夜里,刘剃头又悄悄地来到如意亭,溜进成家大院,点头哈腰地向成胥生说着一些他看到或听到的事。成胥生先是不断地点着头听,脸上不时地冷笑着,当听到夜校越办越多,脸渐渐又成了猪肝色,忽然将手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瓷杯的碎片和茶水溅了一地。

刘剃头见成胥生发火,吓得全身发抖。他害怕成胥生一不高兴,将他杀了,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成胥生,嘴里则不住地说:“八爷,你,你要不修胡子,我就走了。”

成胥生望了望刘剃头,见他一身筛糠似的发抖,心里骂了句:“狗熊。”然后挥挥手。

刘剃头知道是叫他走,嘘了口长气,如释重负地走出成家。他每次都是这样,战战兢兢地来,如释重负地走。

刘剃头提着剃头箱子刚走出成家大门,汤峻岩和几个乡绅气冲冲地走进来,刘剃头与他们正好擦身而过。刘剃头不禁担忧,汤峻岩这个恶霸和成胥生在一起,不知哪个乡亲又要遭殃了。可他想起自己的小命都捏在成胥生手上,操这空心又有什么用呢,便小心翼翼地消失在黑黑的山路中。

成胥生见汤峻岩和几个乡绅满脸怒气,马上笑脸相迎:“汤爷,各位,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

“还打招呼,”汤峻岩愤愤地对随他而来的几个乡绅说,“你们说,你们说。”

“现在夜校越办越多,都办到我家门口了。那些穷鬼一上夜校就趾高气扬,哪里还把我们汤爷放在眼里。更不说我们了。”一个矮子乡绅气愤地说。

“我们钟家湾,女人也进了祠堂,男女同校,这像个什么啊。穷鬼们要翻天了。八爷,你得想个办法治治。”另一个胖乡绅嚷道。

“这把火都是从你们上七都烧起来的,现在烧到我们下七都,你不动手,我也不好动手啊。”汤峻岩说。

“八爷,你不能心慈手软呀。汤爷下了决心,只要你上七都先动手,下七都马上行动。现在就看你的了,八爷。”矮乡绅说。

成胥生满脸的不悦,心里说,你们有能耐,你们去对付毛泽东呀,对着我发什么火。

唐默斋见大家脸色都不好看,忙说:“汤爷,各位乡里,不是我姐夫心慈手软,怪只怪毛泽东太厉害了。”

“他一个平民百姓,手上没有一根枪,他家上屋场在你管辖之内,你是他的父母官、太上皇,怎么怕他呢?就算他昨天是只老虎,虎威不减,也不过是只平阳之虎,你怕他什么,怕他什么?”

“他会打牌子呀。”唐默斋说,“他打赵省长的牌子,打孙大总统的牌子,这牌子一打,我们八爷怎么好动他?”

“难道,”汤峻岩横了唐默斋一眼,说:“难道就让他骑在我们脖子上拉屎拉尿不成?总得想个法子治治他吧。”

唐默斋无可奈何地说:“你以为八爷喜欢他?我们也在想办法呢。只是这事儿急不得。”

汤峻岩他们气呼呼地走了。

成胥生满脸愁容地来到彭大姗的房间,“唉”地叹了一声长气,往床上一倒。

彭大姗忙走过来,嗲着声音说:“你看你,又愁眉苦脸。毛泽东又让你生气了,发愁了?你看你,发什么愁呀,这头发都愁白了呢。”

成胥生又叹了一声气,说:“你以为我愿意愁吗?自从毛泽东回韶山那天起,我一直都没轻松过,这心呀,总是‘怦怦怦’,跳得特别厉害,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彭大姗媚笑着道:“我家老爷堂堂一个团防局长,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方圆几十里,哪个不看你的眼色行事?今天倒被毛泽东弄得寝食不安心神不宁。我就不信,我家老爷没个法子治他。他毛泽东和我家老爷比起来,算什么?我家老爷有枪,他毛泽东手无寸铁,还怕他?”

成胥生看着彭大姗的娇媚样子,不由心情有些好转。他摸着彭大姗的脸蛋说:“想我成胥生也是洞庭湖的麻雀,见过风浪的,不是我无能,是他毛泽东太有过人之处了。赵省长那么多枪还没收拾毛泽东,我这几支枪又有什么用场?”

“老爷,依我说,像这样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如一枪崩掉算了。他毛泽东也就是一个脑袋,一枪就崩掉了呢。”

“我怎么不想崩掉他?我恨不得将他剐了碎成肉泥。只是我不能平白无故地把他崩掉呀。上次给叫花子收尸送葬,我就想崩掉他,崩不得呀,那个郭麓宾,也像赵恒惕一样,对他毛泽东礼让三分。”

“老爷,这件事,我倒有个想法。”

“你讲。”

“你明的不好下手,来暗的呀。”

“暗的?”成胥生马上坐起来。

“对呀。”彭大姗笑着说,“常言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那个郭麓宾和赵恒惕对毛泽东礼让三分,明的你不好动他,暗的来他一下,他有理也是白搭。当年岳飞不也是被秦桧暗害的吗?岳飞没有理?”

“好,好好。”成胥生脸上有了笑容,“想不到你这娘们,倒还有些见识。还别说,这主意还真像个主意呢。”

第二天,刘剃头提着剃头箱子经过如意亭,不喊剃光头平头西式头了。他现在最怕成胥生喊他刮胡子。没想越怕碰鬼偏又碰上鬼,申拐子忽然在他背后拍了一下,笑着说:“刘师傅,生意好啊。”

刘剃头回过头一看,见是申拐子,两脚有点发软,忙说:“噢,是申队长,你要刮胡子?”

“八爷叫你。”

刘剃头不得不跟着申拐子来到成胥生家。一进成家大院,刘剃头回身就把门关了。

成胥生从里屋走出来,大声咳了一声。刘剃头不由心惊肉跳。

“八爷,八爷。”刘剃头额上沁出了汗。他每次看见成胥生,就像老鼠见了凶狠的猫,说不定什么时候,那只猫就把他这只老鼠咬死。

没想今天成胥生这只猫竟然比平日温和多了,看见他这只老鼠居然有了笑容,说:“也没别的事,请你给我修修胡子。”

刘剃头望着那反常的笑,心里比平时更怯,好似成胥生不是叫他修胡子,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

“上次你提供毛泽东的情况句句是实,好,很好。”成胥生说。

刘剃头见成胥生没有要他命的意思,放心了些,说:“那是应该的,应该的。”

成胥生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很和蔼地说:“来吧。”

刘剃头哆哆嗦嗦打开剃头箱,给成胥生围上围布,把成胥生的胡子洗湿,用热毛巾捂住他的嘴,然后拿出剃刀,小心翼翼地伸向成胥生。刘剃头刮着胡子,心在怦怦乱跳。刮到颈根处,他忽然发觉成胥生的目光变了,那目光极凶。他拿剃刀的手不由颤抖起来,越抖越厉害,不敢在颈根处下刀。

“你?”成胥生望着他。

“八爷,你别误会。”刘剃头一身冷汗直冒。

“把剃刀给我。”成胥生说。

“八,八爷……”刘剃头一身都在哆嗦,声音也在打着摆子。

“给我。”成胥生老虎样吼着。

刘剃头双手哆哆嗦嗦地把剃刀捧给成胥生。

成胥生拿着剃刀左看右看,像看什么宝贝,看了半天,忽然冷冷地问:“这剃刀可以杀死人吗?”

“八爷,小的没试过。”

成胥生拿剃刀试了试刀锋,脸上露出阴笑,说:“我看,用剃刀杀死一个人很容易。我就叫你试试,如何?”

“小的不敢。”刘剃头一身又筛糠样地抖,“八爷,你别误会,千万不要误会,小的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起这个歹心。”

成胥生打着“哈哈”说:“我谅你也不敢杀我。刘剃头,你的手艺不错,走乡串村的,三乡四邻都要请你剃头啊。”

“八爷过奖了。小的只是为了混碗饭吃。这碗饭还不是八爷赏的。没八爷照顾,小的这口饭还没得吃。”

“给毛泽东剃过头吗?”

“剃过,八爷。”

“毛泽东对你的手艺还欣赏吗?”

“不瞒八爷你说,毛泽东还夸过我的顶上功夫。”

“好,刘剃头,我要你给我做一件事。”

“八爷吩咐,只要小的做得到。”

成胥生两眼凶光直射,做了个割颈的动作,然后把剃刀交给刘剃头,说:“你让毛泽东好好欣赏你的顶上功夫。”

“八,八爷……”刘剃头脸色煞白,接着剃刀的手抖颤起来,“八、八爷,小的不敢。你要小的打听毛泽东的情况可以,这,这这,这叫小人为难了,小的从来没杀,杀过人呀!”

成胥生眼睛一瞪,鼻子“哼”了一声。

刘剃头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八,八爷……”

“杀了毛泽东,我有重赏。如果你不杀他,你就提着脑袋见我。”

成胥生摆摆手。刘剃头无可奈何地爬起来,哭丧着脸。

申拐子将刘剃头送到门口,递上个布包,悄悄说:“八爷说你手艺好,所以要赏给你一样东西。”

“八爷送我东西?什么东西?”

“你是剃头的,东西当然与剃头有关。”申拐子见刘剃头惊惶的样子,把布包塞在刘剃头手上,说,“这把洋剃刀,是八爷托人从长沙买来的。八爷真看得起你呢,你如果对八爷不住,可别怪老子不客气。”

刘剃头接过布包,打开一看,只见那刀银白放光,刀口锋利,寒气逼人,刘剃头不由自言自语道:“好刀,好刀,是把好刀。”说着,就习惯地在脸上试刀。

“哎,你别试。”

“怎么?”

“刀上有毒。”

“啊,有毒?”

“告诉你吧,这刀口涂了过山龙,只要在人身上划一个小口子,见血封喉,一个时辰之内,到阎王爷那里报到。”

“这,这么好的刀,涂毒干什么?”

“干什么?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八爷不是叫你干掉毛泽东吗?毛泽东下次请你剃头,你就用这把新刀。你只要在他脖子上轻轻划个小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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