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阳高照,银田渡码头出现了有史以来未有过的热闹。庞叔侃和钟志申在船上装谷,农民们从船上挑或背着谷子喜气洋洋地上岸。
河堤上排队的农民很多,毛福轩、李耿侯、毛新梅分别在三处地方张罗称秤,曾仲池和几个家丁分别在旁边看着。他们带来的斗和秤都放在一边。毛福轩知道成胥生家有两种秤和斗,大秤和大斗进,小秤和小斗出,于是他自己带来了三把秤和三个斗,又量又秤,公平合理。曾仲池也是无可奈何。
九叔背着一袋米高高兴兴地走下船,在岸边过秤。
毛新梅给他过秤,说:“九叔,你先给九婶熬稀饭喝。九婶饿了好久,还不能吃硬东西。”
九叔笑着说:“晓得了,晓得了。”
曾仲池和几个家丁在一旁沮丧着脸记账收钱。忙了一天,曾仲池也心痛了一天,虽然谷不全是他的,是他的主子成胥生的,主子少赚这么多,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如用他们带来的小秤小斗称谷量谷,也许也能赚回点,如今他们换了公平秤和公平斗,可是占不到一点儿便宜了。傍晚时分,看看谷终于粜完了,他才和几个家丁抬着小秤小斗回如意亭。
成胥生听说带去的小秤小斗没用上,摇摇头说:“这些泥腿子,变精明了,比猴子还精了。”
“每升收六十文,比原来最高价少收一百文,这次我二十担,少收一百两。”彭二姗在一旁算着算着,不由叫了起来,“哎呀,姐夫,我们可吃了大亏,早知道这样,不如不拿到湘潭去,一百二十文一升卖了都强呀。”
这时,汤峻岩和十几个乡绅鱼贯而入。汤峻岩牛一样的嗓子叫着:
“八爷,八爷。”
成胥生强装笑脸给各位让座。
汤峻岩没坐,板着脸,怒气冲冲。原来,今天上午,一群农民来到他家,要求平粜,并出示了成胥生平粜了的米和钱数。上七都都平粜了,下七都岂能不平?汤峻岩看着一群农民来到他家的粮仓前,将他来不及运去湘潭的米挑走,又发作不得,在一边气得干瞪眼。下七都的乡绅被平粜后,气不过,鼓动汤峻岩找成胥生算账。
“八爷,你当初不是说得好好的,要一起赚大钱吗?现在倒好,你不仅不赚,还带头以平价卖给他们。原来在银田寺好歹也能卖个一百五六,现在只六十文给了他们,看到银子变成水,气人不气呀,你怎么能背信弃义呢?”汤峻岩气哼哼地说。
“汤爷,我姐夫也是受害不浅呀。”唐默斋忙为成胥生开脱。
“你姐夫受害,”一个秃头乡绅说,“也不要株连我们呀。那些雪耻会的人一来,就说你姐夫已带了头,平粜给饥民多少多少。你姐夫带了头,我们还能说什么?带什么头不行,怎么带这个头呀?”
“我若不是听你的,也不至于吃今天这样的大亏。”汤峻岩越来越气,和成胥生算起老账,“办夜校、搞雪耻会、教育会改选、平粜,什么事都是从你上七都搞起来的,搞得我们下七都也不得安生。八爷,你说,你还是八爷吗?”
“不是夜校就是平粜,搞得我们人心惶惶。”那秃头乡绅说,“不知明天又有什么新名堂。”
同来的几个乡绅都叫起来:“不得了,不得了,这世道变了。”
“汤爷,诸位乡绅,”唐默斋听着他们又气又急地数落成胥生,大有兔死狐悲之感,想想自己的乌纱被改选掉了,今天二十担米也被平粜,更是吕太后咬牙切齿恨刘邦不死。他见成胥生也气得不想说话,便向大家拱拱手说,“自从毛泽东回乡养病,你们的日子不好过,我姐夫比你们更不好过。你们说,什么事都是从上七都搞起的。是呀,他毛泽东哪一样不是先拿我姐夫开刀?他昨天指使人改选教育会,把我这个会长选下来了,今天又指使穷鬼们抢了我们的米,明天,谁知他毛泽东又有什么名堂?说不定又是一句话,我姐夫这个团防局长也当不成了。”
“得了,”汤峻岩手往茶几上一拍,说,“他毛泽东敢不让八爷当局长,老子马上把他抓起来干掉。”
“对,把他抓起来,抓起来。”几个乡绅也拍桌打椅地叫起来。
“抓起来?汤爷,你以为有几条枪就可以制服他们?这次押米去湘潭,我们申队长没带枪吗?结果呢?米照样被他们抢走了。”
“砰”,汤峻岩又拍打了一下茶几,说,“你们总是长毛泽东威风。八爷有几十条枪,加上我的几十条枪,我不信治不了他毛泽东。”
唐默斋摇摇头说:“湘潭县蒋先余的枪比我们少吗?湖南省赵省长的枪比我们还少吗?他们为什么至今没抓毛泽东?”
“照你这么说,我们拿他毛泽东是没办法了?”
唐默斋看看成胥生,又看了看汤峻岩和众乡绅,汤峻岩和众乡绅一个个满脸愁容。
“啪!”成胥生一拍桌子猛然站起,咬牙切齿道:“毛泽东,有你没我,有我没你,我和你势不两立。”
汤峻岩和众乡绅见成胥生突然破口大骂,顿时都感到愕然,都望着成胥生,看他还要说什么。
“啊……”成胥生突然捂着心口倒在椅子上。
唐默斋扑上去说:“姐夫,姐夫,你怎么啦?”
“八爷,八爷,”汤峻岩和众乡绅也关切地上前喊着。汤峻岩见成胥生仍昏迷不醒,连忙问唐默斋:“怎么回事?八爷怎么回事?”
唐默斋摇摇成胥生,成胥生仍昏迷不醒。他对汤峻岩说:“我姐夫有心口痛的毛病,这次怕是让毛泽东气得发病了。”说罢朝曾仲池喊道:“快,快喊郎中。”
唐默斋和申拐子把成胥生扶进卧室。成胥生静卧在床。唐默斋和彭大姗彭二姗守候在床边。曾仲池去银田寺喊来郎中,朗中开了药方,成家又派人去银田寺药铺抓药。药捡来后又熬。成家上上下下忙忙碌碌,到晚上,成胥生还是不见好转。
彭大姗急得上屋跑到下屋,下屋跑到上屋。她对唐默斋哭着说:“默斋呀,你要想办法救救你姐夫呀,你姐夫待你不薄呀,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不好,你也不得好呀,默斋。”
唐默斋对彭大姗说:“姐夫的病,我问了银田寺的郎中,他是没有把握,看样子,在韶山怕是难得治好。”
彭大姗又哭着说:“哎呀,默斋,韶山的郎中不行,到姜畲去呀。曾仲池说,姜畲的陈建勋郎中不错的,上次何将军都是请他来看的,吃了几张单子就好了的。”
“姜畲的?姜畲的恐怕也不行。”
“那去湘潭,湘潭的应该行吧?”
“湘潭?银田寺的郎中说,姐夫这病,湘潭的郎中也不见得就行。”
“姜畲的不行,湘潭的也不行,那怎么办呢?你姐夫就只有等死吗?默斋啊,你得想办法呀。”
“姐姐,姐夫待我不薄,姐夫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没有好处。”唐默斋安慰彭大姗,“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那,那有什么办法?”
“我们去长沙,到长沙给姐夫找大郎中。只要去了长沙,就有希望。”
彭大姗马上叫曾仲池安排去长沙,并决定坐船去。曾仲池安排了轿子,又到银田寺联系包船。韶山冲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成胥生生病了,病得没法救了,银田寺的郎中治不好,湘潭的郎中也治不好,到长沙治,未必能治好。这是做多了恶事,造尽了孽。这是恶有恶报,现在时间要到了。
第二日,轿夫抬着成胥生去银田寺码头,唐默斋随行。一路上,抬轿队伍没有了往日前呼后拥的气势,冷冷静静,像是奔丧。到了银田寺街上,人们知道成胥生要到长沙去治重病,都出来看热闹。有的人悄悄说,成阎王让毛泽东气得发大病,要到长沙去治。这样子简直就是奔丧,恐怕抬不到长沙就没气了。成阎王,你也有今天。
看着成阎王的倒霉相,街邻都在暗暗地诅咒,悄悄地庆幸。
成胥生的轿子上了船后,船还不开,唐默斋说还要等汤峻岩。曾仲池派了一乘轿子去接,也是唐默斋要他接的。汤峻岩坐着成家的轿子来到银田寺,也是悄无声息,银田寺的人以为成家又来了奔丧的人。
汤峻岩心里在琢磨,这成胥生去长沙治病,怎么硬要我来呢?还专门派轿子接我,难道还怕我家没有轿子?曾仲池还说没有他汤峻岩,八爷的病治不好。汤峻岩说,我一不是郎中,二没有秘方,三没有灵丹妙药,怎么医得好八爷的心病?曾仲池说他认得长沙的大郎中。汤峻岩感到奇怪,他说我从不认识长沙的大郎中。曾仲池说,八爷说他认得。要治好他的病,必须到长沙找汤峻岩认识的大郎中。汤峻岩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对成胥生说过认识长沙的大郎中?这个大郎中是谁呢?我自己怎么想不起来呢?
上了船,下了轿,汤峻岩在成家的家丁簇拥下走进船舱。他见成胥生端坐在船舱中,吸着烟,神态安然,不像有病痛的样子。唐默斋和彭大姗陪坐在一旁笑着,汤峻岩一惊,说:
“八爷,你,你没病?”
成胥生悠悠地吐了口烟:“哈哈,连你也被瞒住了。”
汤峻岩还是疑惑不解:“八爷,你,你真的没病?”
成胥生起身给汤峻岩让座,待汤峻岩坐下来后,把烟壶递给他,说:“病是有啊。”
汤峻岩没心思抽烟,忙又问:“什么病?”
成胥生不紧不慢地说:“心病。”
汤峻岩疑惑满腹:“心病?你这像有心病?”
成胥生笑了笑说:“看见你我的心病就好了大半,治好我的心病有希望了。”
汤峻岩还是不解:“你说我认识长沙的大郎中,我什么时候说过?是谁?”
“梁竟鸿呀。”
“梁竟鸿?他又不是医生,也不会看病。”
“毛泽东在韶山,是不是你我两人的一大心病?”
“你说治这个心病呀,是心病,是个大心病。”
“汤爷,”成胥生又笑了笑说,“今天给你开这个玩笑,也是没办法。上次联名状一事,没注意,走漏了风声。他毛泽东厉害,不得不防啊。这次为遮人耳目,我不得不这样。今天连你也被瞒住了,那就好,那就好,毛泽东他们就不会晓得。我们一起去长沙找大郎中治心病的事,就人不知,鬼不觉了。”
“不过,我们这个心病,恐怕梁竟鸿这个小郎中还治不了。要找赵恒惕这个大郎中才行。”
“汤爷,你说对了,我们就是要去找赵恒惕这个大郎中。”
“好,那就好。”汤峻岩恍然大悟,高兴地说,“要治好我们的心病,要借赵恒惕这个大郎中的手,把毛泽东的脑袋拿来做药引子,哈哈哈哈。”
船拉起风帆,朝长沙方面驶去。经过湘潭时,成胥生叫船停下来,待到天黑,坐着轿子上岸,悄悄来到蒋先余家。蒋先余听说成胥生是去长沙告毛泽东,马上把联名状翻出来交给成胥生,并告诉成胥生,郭麓宾拿着毛泽东的联名状,老来催促自己处理此案,自己拖到今天,已是很不容易。这次你去长沙,一定要搬动赵恒惕。搬动了赵恒惕,就要了毛泽东的脑袋,搬不动赵恒惕,你自己的脑袋就要小心点了。
成胥生一听此情,马上跪在地上,对蒋先余的救命之恩千言万谢,心里却更是急得不行,出了蒋家大门,马不停蹄赶到长沙,和汤峻岩径直去了梁竟鸿府邸。
梁竟鸿一见汤峻岩和成胥生,显得十分高兴,喊坐喊泡茶,特别热情。
汤峻岩把成胥生上次告毛泽东的联名状交给梁竟鸿。
“毛泽东回韶山了?”梁竟鸿打开联名状一看,不由一惊。
“是呀,还是过年时回的韶山,现在九个多月了。”成胥生说。
“你们,你们怎么不早些来报信。”
“这,这……”成胥生不知梁竟鸿这话什么意思,忙向曾仲池招招手。曾仲池捧上一盘银元,成胥生说:“梁厅长,上次买枪,您给我帮了大忙,这里表示我成某的一点心意。”
“你讲什么客气?我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梁竟鸿忙摇手推辞,“我不是这个意思。毛泽东这个人,喜欢惹麻烦,赵省长找了他几个月了,还以为他去了广州。”
“厅长大人的意思是?”
“给你说白了吧,赵省长正要抓他。”
“哦,那太好了。”
“毛泽东让赵省长大伤脑筋,赵省长早就想除掉毛泽东。”梁竟鸿又看了看成胥生带来的联名状,说,“好,你们这联名状,来得正好。”
第二天上午,梁竟鸿就派人开车接成胥生和汤峻岩去见赵恒惕。
到了赵恒惕府邸,梁竟鸿已在门口等着。成胥生和汤峻岩下了车,梁竟鸿便引他们一行来到赵恒惕面前。
赵恒惕躺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梁竟鸿在赵恒惕面前哈着腰说:“省长,他们来了。”
赵恒惕“嗯”了一声,没有张开眼睛。
成胥生和汤峻岩恭恭敬敬地喊道:“赵省长。”
赵恒惕又是“嗯”了一声,仍然没有张开眼睛。
成胥生诚惶诚恐小心翼翼地说:“省长,我们来,打扰您,不好意思,这是小的给您的一点孝敬。”
赵恒惕又是“嗯”了一声,仍然没有张开眼睛。他和梁竟鸿之间可以随意点,对韶山冲里来的小乡绅,他自然要拿足架子。
成胥生有些心怯了。在韶山冲他是趾高气扬说一不二的,从来都是他对人家爱理不理,人家对他毕恭毕敬,却没想到今天毕恭毕敬地对着人家,人家还对他爱理不理,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人家是省长呢,省长的权势比起他一个小小的乡村团防局长来说,不知大多少呀,比自己气势足派头大也是正常的。按自己平常对待人家那个狠心,这赵恒惕不知应要狠多少倍。他不由有些畏惧起来,心怯得手脚有些发软,嘴巴颤颤地不敢再说什么了。
梁竟鸿在一旁见成胥生胆怯了,做着手势给他鼓劲,成胥生还是不知所措。梁竟鸿从曾仲池手上拿过那份联名状,放在成胥生手上,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了,说:“省长大人,我们今天来,向您呈交一份上告毛泽东的联名状。毛泽东自今年借口回乡养病……”
“什么?”赵恒惕打断成胥生的话,“你说毛泽东回韶山了?”
“是呀!”成胥生忙回道。
“什么时候回的?”赵恒惕睁开眼睛欠起身子。
“已有七八个月了。”
“怎么今天才告诉我?”
“我,我不知道省长您要抓他。”
“省长,这事怪不得成局长。”梁竟鸿说,“不要说韶山冲,湘潭县城的蒋县长也不知我们要抓毛泽东。”
“唔,也是。”赵恒惕想起自己总担心毛泽东去衡阳,去广州,没想他回了韶山冲,“好,说,你为什么告毛泽东?”
“我,我,我要告他……”成胥生不由激动起来,想起毛泽东自春节回韶山,二百多天来,他没有过过安稳日子,今天若是搬动了赵省长这个大菩萨,还怕毛泽东镇不住?他咬牙切齿地说,“毛泽东回乡聚集不法乡党,打您赵省长的牌子,私办夜校,改选教育会,争夺教育权,还聚众抢粮,搅得乡邻不安,怨声载道呀……”成胥生想起自己还被毛泽东的联名状告着,脑袋还不知能在颈上安放多久,便对着赵恒惕跪了下来,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看到自己的父母,再也说不下去了,涕涕零零伤心委屈地哭了起来。
“省长,”梁竟鸿见赵恒惕在认真听,在一旁火上浇油,“民国十二年,毛泽东在长沙鼓动工人闹事,从长沙县闹到省警察厅,又闹到省政务厅,还找您闹,说我们杀错了人,抓错了人,如今,又打您的牌子,到乡里去闹,这个毛泽东,越来越无法无天啊!”
“这个毛泽东,”赵恒惕听梁竟鸿这么一说,又看看成胥生痛哭流涕的样子,说,“在长沙还没闹够,又到韶山闹去了,还打我的牌子。反了!反了!”
“省长,”梁竟鸿又说,“毛泽东为什么在韶山煽动刁民闹事?是不是为鼓动唐生智反您做准备?还有,谭延闿被您挤出湖南,一直在广州看着,倘若他们联手了,这个场面不好应付呀!”
成胥生在一边听梁竟鸿这么为他说话,心里很感激他,见赵恒惕对自己的态度也显得好起来,感到很宽慰,擦了把眼泪,双手把联名状捧到赵恒惕面前,说:“省长大人,毛泽东煽动刁民闹事,我们韶山乡里特联名状告毛泽东,恳请省长大人下令,为我们消除心头之恨,以保一方平安。”
“好!”赵恒惕接过联名状看着,不住地点着头,心里说,不要说你一个韶山冲的团防局长,有个毛泽东,我这个省长也没法当下去啊!这个毛泽东,不能让他再溜了。他若像当年驱逐张敬尧一样,溜到广州,游说谭延闿和唐生智反我,我就倒霉了。他猛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叫道:“抓!抓来给我杀掉,看他还有什么屎尿。”
2
九叔买了米后,每天煮点稀饭给九婶喝,九婶的脸竟慢慢地有了血色,过了两天,人也有了力气,可以下床走动了。九叔十分高兴,想要不是毛泽东带领他们扭成一股绳,他哪有胆量跟成胥生搞?自己没什么感谢毛泽东,毛泽东带着老婆子细伢子回来,自己一直没去看,便到韶山冲去看毛泽东。
九叔来到韶山冲上屋场。毛泽东正在坪里,和杨开慧、毛福轩、庞叔侃、钟志申、李耿侯、毛泽民说着什么。毛泽东看见了九叔,忙叫道:“九叔来了。开慧,你给九叔泡杯茶。”
“我来,嫂嫂你坐。”王淑兰赶紧起身进厨房泡茶。
九叔说:“润之,我今天来,是谢谢你呢。九叔我穷,老受你帮,也没有什么表示,只能向你和你全家道个福。”
“九叔,你是我的长辈,孝敬您老人家是应该的,讲什么客气。只是我毛泽东能力有限,让你受那么多苦。”
“润之,你的能力,我说,这韶山冲上下几十里,没有人能比得的。以前,只有我们挑米进成阎王府里,哪有我们从他府里挑米出来的?你一回,我们从阎王府里一担一担地把米挑出来。润之,要是往年遇上这样的旱灾,我们都要去逃荒讨米,还要饿死几个人。今年这么大的旱灾,没有一个逃荒要饭的啦。”
众乡亲也说:“是呀,九叔说的是实话呢。”
九叔站起身,向毛泽东打个拱手说:“谢谢您,润之。”
毛泽东忙按着九叔坐下,说:“九叔,快莫这样,快莫这样。我毛泽东一个人有多大能耐?关键是大家齐心。”
钟志申深有感慨,说:“润之说得有道理,一根筷子容易断,十双筷子捆在一起,你折得断吗?以前我单枪匹马和成阎王斗,结果没搞赢,丫妹被抢走,我也逃到浙江去了。现在大家齐心了,九叔都不怕成阎王了。”
这次平粜阻运,毛泽东看到毛福轩他们几个成熟了,韶山农民觉悟了,也从中看到了农民组织起来的力量。他想要取得民族革命的胜利,农民就是一支最可靠的同盟军。
毛福轩说:“润之,谭家冲比较偏远,那一带的乡亲见我们这边搞得热热闹闹,上次对我讲,希望你和开慧嫂子去讲课呢。”
毛泽东笑着说:“好啊,和他们约个时间,我们再到谭家冲那里点一把火。”
过了几天,毛福轩领毛泽东和杨开慧去谭家冲,帮谭家冲把夜校办起来。杨开慧的讲课就像谈家常,毛泽东则风趣幽默,道理讲得十分易懂。谭家冲农民的热情很快鼓起来了。毛泽东已充满信心,他觉得中国的农民被贪官污吏地主老财榨得像一把把干柴,只要把他们组织起来,一场大火便会在全国炽烈地燃烧起来。
毛泽东和杨开慧在谭家冲的夜校讲完课,和毛福轩回到韶山冲,钟志申在上屋场焦急地等着他们。
往常银田寺来了一般的新报刊和书信,钟志申派一个店员送过来,如果省委有文件或信给毛泽东,他认为这是重要的东西,便亲手将这些东西送给毛泽东。
毛泽东看见钟志申焦躁不安的样子,说:“志申啊,又有什么重要信函?”
钟志申递过一封信说:“润之,广州来了信,不晓得有什么急事,你自己看。”
毛泽东拆开信看了看,说:“是催我去广州。我在上海执行部的事,国民党中央知道了,现在,要我去广州参加中央会议。”
3
蒋先余看了赵恒惕要抓捕毛泽东的密函,不由十分高兴。当初成胥生要回联名状,去找赵恒惕,自己还以为他成胥生是异想天开,没想到他竟然搬动了。今天赵恒惕亲自给他来密函,要他抓到毛泽东后押送长沙。他觉得这成胥生不可小视,以联名状对付毛泽东,终于是蚂蚁撼动了大树。郭麓宾这个老东西仗着自己是个议员,老与自己过不去,三番五次地催他处理毛泽东的联名状。这回干掉毛泽东,等于给他扇一个嘴巴,看他还提不提毛泽东的联名状。
蒋先余觉得毛泽东的耳目很多,听成胥生讲,上次联名状一事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毛泽东马上针锋相对,也来了个联名状,搞得成胥生狼狈不堪,他拿着两份联名状也很犯难。所以,密捕毛泽东这件事得悄悄进行,不能走漏了风声。他叫人去喊枪兵队曹队长,但不叫曹队长来县府,因为县府里人来人往,容易叫人猜疑,他把曹队长叫去茶楼。
蒋先余想只要慎重,毛泽东这次是插翅难逃了。不一会,秘书来告,说曹队长已到了茶楼,他忙抓起帽子往头上一扣,匆匆地走出县府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