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胶囊
在人生世相的族谱里,有人居庙堂之高,有人居市井闾巷之尾;有人青云直上,有人怀才不遇;有人金榜题名,有人名落孙山;有人清名远播,有人遗臭万年。
所以,在金钱至上,奴行无疆,诚信“注水”,神马都是浮云的现实旋涡中,万象胶囊医治的不仅是凡身肉体,而且是铜化的灵魂。
天幕如裂,暴雨倾盆。各支流的洪水一路肆虐着滚入大河,大河水位猛地涨到了警戒水位。
乌云四合,电闪雷鸣。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着,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将下来,水位在一步步地逼近历史最高点,村民纷纷奔上大堤!
雨还在下着,水位在一点一点地抬升。一忽儿,一个巨浪打来,大堤上发出了阵阵尖叫声。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比民国十二年的洪水还大啊!”接踵而来,大堤上又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叫声!
炸雷一响,门前闪过一阵亮光,王爹使劲地灌了一口洋河大曲,骂了声“这狗日的天”!就心急火燎地把酒瓶往口袋里一揣,穿上套靴,披上雨衣,提上铁锨,绷着脸,拧着两道剑毛,急疾地往大堤上赶。
一到大堤上,只见到处都是神色凝重的村民,王爹就把脸一松,腰板一挺,煞有介事地往人群里一钻。
村民见王爹来了,就作古正经地冲他喊:“王爹,这堤能守住吗?”
王爹一听,心里一轮,眼睛一瞪,铁锨往地上放肆一铲,高声大气地说:“能!”
那个苍老的声音又传来:“百年不遇的大水啊!”
王爹一个激灵,从口袋里摸出酒瓶,猛灌了一口,然后脸红脖子粗地说:“百年不遇又咋啦?有我呢!”
村民的激情在刹那间被激起,异口同声地喊:“怕个鸟,有咱王爹呢?”
天黑了下来,整个大河被厚重的黑幕笼罩着,村民三五成群地走了,镇抗洪指挥部里却灯火通明,烟雾缭绕,一个紧急会议正在如火如荼地召开。
镇长挪动了一下肥胖的身子,铁青着脸对各村村长说:“责任包干,人在堤在!”
台下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个个的脸上布满了阴霾,大厅里响起了阵阵干咳声。
会议一散,高村长就急匆匆地走,镇长马上追上他说:“你那垸子可是重中之重!”高村长胸脯一挺,大声地说:“放心吧,有咱王爹盯着!”然后屁股一抬,就径直往大堤上走去。
望着那满河的水,高村长的心也满了,便焦躁地往大堤上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走去,在快到帐篷的时候,与迎面而来的王爹撞了个正着,心就一暖,立马拉着王爹的手说:“这堤可垮不得!”
王爹扫一眼巨浪滔滔的江面,挽上袖子,抹一把脸上的雨水说:“垮不了,有我呢!”
村长一听,心就宽了,“嗯”了一声就屁颠屁颠地走开了。
这天也真怪,村长一走,就电闪雷鸣,乌云翻滚起来,望着那满河翻滚的水,王爹的心沉了,他知道,守了一辈子的堤,这回可最闹心了。大概一支烟的工夫,秋生火烧屁股地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不得了啦,左堤斜坡下正冒水泡!”
他话一落,王爹心一紧,剑眉一竖,屁股一拱,跟着秋生急于星火地往左堤走去。
村民正手足无措地站着,见王爹来了,一个劲地问:“王爹,咋整?”
王爹瞪了一眼大伙,扔下铁锨,扛起堤上的沙包就喊:“跟我来!”村民回过神后,扛起沙包就走。
一到那正在渗水的斜坡,王爹把沙包一丢,马上喊:“拿铁锨来!”
三下五除二地铲掉淤泥,他就扯着嗓子发令:“沙包来!”
沙包一个个地抛来,王爹一个个地接着,水细了又没了,王爹才大口地喘了口气。
秋生他们实在累得够呛,就朝王爹喊:“歇会吧!”
王爹摸出酒瓶狠灌了一口,眼睛一横,喘着粗气说:“歇个鸟,沙包来!”
这一堵就是一个通宵,天亮了,水总算不冒了,大伙却像一滩泥似的瘫在了地上!
一大早就有村民陆陆续续地来到大堤上,望着那快涨到堤上的水,心也涨了!
就在这时,王爹像个泥猴似的耷拉着脑袋走了过来,有村民就问:“这堤能守住不?”
“能!”王爹来了个立正姿势,劲鼓鼓地说。大伙这才放心地走了!
中午时分,阳光火辣辣地照在大堤上,气温和水位都达到了历史最高点,帐篷里像蒸笼似的。
秋生说:“这水咋就不回落呢?”
王爹一听,脸上就起了阴云,闷雷似的说:“上游正下暴雨呢,只怕还会涨!”
两人正说着,高村长陪着镇长闯了进来。
“这是守堤责任人,”他指着王爹说,“老共产党员!”
“这堤可不能垮,”镇长马上握住王爹的手,“人在堤在!”
“有我呢!”王爹搓着手说。
寒暄几句后,镇长他们走了,王爹扛着铁锨上了大堤。
夕阳西下,西天布满了红云,大堤上站满了不安的村民,正七嘴八舌地说着。
“红云满天,洪水滔天!”
“这堤只怕难保住啊?”
“怕个鸟,有王爹呢!”
雨又下了一天一夜,水位已漫过了历史最高水位,王爹像陀螺似的在大堤上来回走动,上下两个眼皮直打架,两腿直打飘。
秋生说:“王爹,您老回去睡个囫囵觉吧!”
“我睡了,大伙能睡安稳?”王爹说。
“累垮了咋办?”
“我这身板可不是泥巴捏的!”
老天与村民较量一个多月后,大河里的水终于回落了,大家的也心松了,可王爹的心却紧了。他知道,大堤最危险的时候并不是涨水的时候,而是退水的时候。况且这回的洪水闹了一个多月,大堤已浸泡得像豆腐渣,稍有大意,就会有垮堤的危险。
在退水的这段日子里,其他守堤的村民都轮番休息去了,王爹却穿着套靴,提着铁锨在大堤上来回巡查着,脸绷得紧紧的,两道剑眉拧成了两根弦。
大堤上不时地走动着露着笑靥的村民。有人说,老天有眼,水总算退了;有人说,千万莫来个倒涨。
王爹正从旁边走过,就有人在背后喊:“王爹,这大堤该保住了吧!”
王爹笑嘻嘻地说:“保住了!”
有村民就附和着说:“有王爹在,能有啥事?”
王爹一听,心暖了也沉了,他在想,就算自己累垮了,这堤也不能垮啊!
夜黑沉沉的,天闷闷的,蚊子嗡嗡的,王爹却怎也睡不踏实,拿起酒瓶喝了几口酒后,拿着铁锨,打着手电出了帐篷。刚走几步,两腿一软,眼前便一黑。
静了静神后,王爹踉跄着往大堤上走去。
在王爹快到大堤中央的时候,他发现大堤外的一斜坡下冒着浊水,心里就一急。因他心里亮得跟明镜似的,要不及时处理,这堤非垮不可。
时间已是深夜,村民已安然地进入梦乡,他只好咬着牙一个人干!
王爹一铁锨一铁锨地铲着沙石,一袋一袋地扛着沙袋,累了就摸出酒瓶灌几口,精神一来,又接着干。水慢慢地清了细了,天也慢慢地亮了,王爹高兴地摸出酒瓶咕咚了几下,顷刻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两腿一软一颤,一个趔趄,轰的一声,像一堵墙似的倒在了斜坡下冒浊水处的厚厚的沙包上!
王爹去了,酒瓶空了,大伙儿的心也空了。
王爹走了,最后被葬在了大堤上,墓前立着一堵大堤似的洋河大曲,大伙的心又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