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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误诊

张奇发现许多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这目光里藏着窃窃私语,一副副交头接耳的样子。单位上,原来那些和他曾经勾肩搭背的人,都一反常态地和他避而远之。有的见面打个招呼,有的甚至连招呼也不打,好像他是个瘟神。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得了艾滋病。这消息是从单位里王一合口中传扬出去的。王一合的老婆在东方医院血检科,张奇去过王一合家里几次,王一合的老婆就认识了张奇。那天回到家里,一进门,就径直到厨房里对正在炒菜的王一合说,现在的人真是不可小视,就你单位的那个张奇,平时装得翩翩君子,这不,也风流出了艾滋病!王一合刚拿勺试了一口汤的甜咸,听老婆那么一说,差点呛口,他怀疑地反问:不可能吧?什么不可能?化验单都出来啦!千真万确!

十天前,张奇发现自己身上起了红斑点。特别是下身那块,奇痒难忍。一些小疱疹痒得他不分场合都想抓挠一番。痛可忍,痒难忍。而且那几天,张奇总感到体乏无力,食欲不振。他去医院化验了血,三天后的检测结果令他大吃一惊。——艾滋病!?这三个字,直刺得他头昏眼花。

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呢?!他觉得不可思议。在心里直打问号。

张奇知道艾滋病是有婴传播、性传播和血液传播三种途径。可这三种途径至少有两种途径与自己不沾边。只有血液传播可能性大一点。张奇义务献血已经多年。记得上个月,单位组织义务献血,张奇二话没说卷起袖子去抽。他抽血抽出了瘾,不抽,血管就憋胀得难受。三十而立的张奇身强力壮,献血后丝毫感觉不到身体有什么不适。至于性传播,他和妻子闹离婚分居快半年,晚上,抱个枕头睡在沙发上,何谈什么性传播?倒是张奇时日久了按捺不住寂寥,他想和妻子鲁芳重归于好,可看到妻子冷若冰霜的样子,刚刚膨胀起来的激情,又被兜头一盆冷水直浇到脚心。如果说他俩之间还暗存一点希望,那就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三岁的儿子。儿子特讨人喜欢,眼睛大大的像他,皮肤白白的像她。儿子嘴巧,会背十几首唐诗。上街时,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常常引来许多羡慕的目光。孩子就像黏合剂,粘连着他们,越想粘牢,越如同街头流动商贩的假三秒一样脱胶。

夫妻俩的隔阂从不在孩子面前流露,把他们的痛苦附加在孩子身上,必然会对孩子的身心发育造成重大伤害。孩子的心干净得如同白纸,易碎易染。在好友面前,他俩也伪装得很幸福很模范。平日里在各自亲友前,也是谈笑风生。一转脸,那抹笑就凝固在脸上。长期的冷战令他俩焦虑抑郁。哪怕是吵几声,打几下也行,偏偏是死水一般的宁静,泛不起丁点活水的涟漪。就如鲁迅文中的那句:沉默啊,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就是在沉默中灭亡。

张奇被这种冷战压抑得有点崩溃状。妻子鲁芳是个心理医生,单位是一家省市大医院。她对心理学研究颇深,还出过一本《现代人的心理病》一书,曾畅销过一阵子。医院根据她的特长,加上现代人的精神压力与日俱增,心理疾病越来越多,心理咨询门诊科开通势在必行。此科室共计六人,引来好多患者就诊。鲁芳因人而异,对症疏导,使患者心里郁结逐步化解,大有拨云见日之功效。因此,口碑相传,鲁芳的大名也越传越响。这人啊,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鲁芳作为一名心理学专家,早已誉满学界。可一旦顽疾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浑然不知。一个是平庸无能的职员,一个是成绩显赫的心理医师,两个人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鲁芳是有洁癖的,对臭脚味、汗臭味、烟草味等各种气味反应敏感。自己天天洗澡不说,还要求张奇和她一样洗得脱皮才肯罢休。

刚结婚那阵,两人都新鲜,张奇也不觉得鲁芳的要求太过分。妻子爱干净这是好事。可慢慢地,这干净里带着夸张的意味。他是个慵懒的人,有时在累沉沉的睡梦里被妻子从床上揪起,要他去清洗。张奇不耐烦地说,我不是昨天刚洗完澡嘛?不行,得天天洗,洗不干净,不许上床。平日里张奇不能在客厅里吸烟,不能喝醉酒,一天早中晚刷三次牙,洗多次手。亲朋好友们,也因妻子的洁癖,都很少到他家中做客。

妻子生下儿子的那段时光,可谓是张奇婚姻生活的最美好的时光。暖暖的屋子里飘着浓浓的奶香,还有儿子淡淡的尿布味。那时,夫妻俩每天脸上都挂着微笑,对着那个胖嘟嘟粉嫩嫩的小不点,一个亲左脸蛋,一个亲右脸蛋,眼瞅千遍也看不够。妻子鲁芳说,生这个小人儿,差点疼得要了我的命。现在,看到他欢快地吃着我的奶水,我才感到做母亲是多么幸福啊!张奇大袋小袋地从市场上超市里买来肉菜蛋类营养品,把个偌大的冰箱塞得满满当当的。张奇变着花样儿为妻子鲁芳增补营养。妻子奶水足,儿子一天一个样地疯长。张奇唱着歌儿,在劳动中快乐,在快乐中劳动。看到有这样一个贴心贴肺疼爱自己的老公守在身边侍候,鲁芳笑着说,你可不能把我喂成个大胖子,我都胖了一圈了,怪难看的。张奇说,养成个贵妃娘娘才好看呢。迎上去在妻子脸上亲了一口,她的脸忽而变得红艳起来。

后来,那些美好的时光就被生活中的柴米油盐等诸多琐事磨擦得日渐褪色。大概是鲁芳白天上班和她的病人说话太多,她回到家里很想清静一番,懒得多和张奇说话了。张奇在单位里的一些奇闻逸事,还有一些牢骚话、委屈话很想和妻子诉说。这本是合情合理的情感交流,怎么这些话经张奇之口说出,就变成了唠叨的废话。每次,鲁芳听着听着就不耐烦了。说张奇,你少唠叨些,我每天上班面对的是些抑郁症患者,我就像个校正器,心理按摩机一样,弄得我精疲力竭,回家再继续听你宣泄,我的脑子都快爆炸了。张奇听后也觉得无趣,原来,他娶的这位心理医生只为他人服务,他们夫妻间的心理障碍越积越大,妻子患病却不能自疗,就如同理发师不能给自己理发一样。张奇有时心烦意乱,就独自出门散步。鲁芳不出门,闭门网上聊天、查资料、写论文。

有一次,黄昏日落十分,他面对着夕阳映照下泛着绮丽霞光的河水波光出神。随即拾起一块扁石,对着一河碎金子的河面打了一个长长的水漂,将心里的郁结像尿结石一样排出体内一身轻松。深秋的河水开始有点冰凉,水流湍急。就听见“扑通”一声,寻音看见前面河岸有人落水,落水者一会儿举起了双臂,一会儿淹没在激流中,散乱的长发漂浮在河水中。没有求救声,只有哗哗的河水卷裹着顺流而下。张奇脱了鞋子,扑进冰凉的河水甩开双臂,即刻从溺水者后背揪住头发,慢慢拖拉着向河岸边游来。

张奇抱着溺水者上岸,见她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性,双眼紧闭,不省人事。张奇放平她的身体,听心脏还有微动,鼻息游丝。赶紧双手挤压她的胸口,一下,两下,按了几十下时,溺水者侧脸哇地口吐浊水。水吐干净,人也渐睁了眼,原来,还是个面目秀美的女人。饱满的胸部起伏着,有了畅通的呼吸。张奇见她醒过来,笑着说,醒了就好,你差点被河水冲走。

女人没有说感谢的话,带着怨气说,谁让你救我的?洪涛,你让我死了算啦!

张奇听得一头雾水,他忙解释说,我不叫洪涛,我叫张奇。

你就是洪涛,我现在有点冷,带我回家好吗?女人身体颤抖着说。

张奇说,我真的不是。女人打断说,只要你回来就好。

见女人固执着,且将冰凉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害怕他要逃了似的。张奇说,我送你去医院吧。女人说,我没病,我要回家。

出租车依照她所指的路线,开到宝光街金水小区一幢居民二楼。女人换好了衣服,脸色苍白得吓人。张奇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驱寒的姜汤,看着她喝完,又冲了牛奶劝她热热地喝下。女人吃了药,盖好被子,张奇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渐渐进入梦乡。

睡梦中的女人,脸颊上泛起了红色。女人的脸长得很好看,圆圆的脸盘上泊着一层月白色。她的那只手,始终抓着张奇的手不放松。梦里还蠕动着嘴唇,呼唤着洪涛的名字。张奇为女人掖好被子,起身环视屋子四周,发现每个角落都很干净,物件一尘不染,毫不凌乱。这说明女主人是个性格细腻,做事有头有尾的人。张奇还发现和女人一起合影的那个男人长得很像自己。大概他就是女人呼喊的洪涛吧。张奇拿起照片,那个叫洪涛的男人和女人头挨头笑灿灿的。瞅着瞅着,张奇仿佛看见自己的缩影钻进了相片中,冥冥中,洪涛的音容笑貌简直就是自己的复制。我的天哪,难道这世上真有如此相貌相仿的人吗?张奇突闪出这样一个念头,是不是这洪涛原本和自己就是双胞胎兄弟。但是,在张奇的记忆里,父母从没有提起过有个孪生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奇一脸的疑惑疲惫。

这真是个神秘的女人。这女人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张奇很想知道。他怀疑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解密的侦探?女人身上像藏着一个神秘的宝藏,引着张奇去挖掘,去收藏。女人的情绪波动很大,身体还很虚弱,他决定守护女人醒后再走。谁知疲惫袭来,他趴在床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厨房里传出女人做早餐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女人做了八宝粥,煎鸡蛋,买了馒头,两杯热牛奶,端上桌来。张奇擦了把脸,坐在桌前。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八宝粥,爱吃煎鸡蛋的?女人笑着说,你是我男人,我怎么不知道呢?你就是孙悟空七十二变,也逃不脱我如来佛的法眼,你身上有几根猴毛,我还不知道?

张奇听得吃惊,这女人肯定把他当成了自个儿男人,大概是得了妄想症了吧。这该怎么办呢?他定了定神,决定先吃了这顿早餐后再说。

星期六休息,还好,不上班。自己一夜不归,妻子那边,怎么交待?噢,对了,就说自己喝醉了酒,在朋友家住了一宿。张奇很快想好了对策。他有几次醉酒打麻将夜不归宿的经历。起初,妻子追问过几次,后来,也懒得问,说你爱怎么的就怎么的。我正好落个清静。像今天这种情况,随便找个借口搪塞就过去了。

张奇决定刺探一下那个女人,他说,我忘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冷笑一声:怎么?那个狐狸精给你吃了迷魂药了,连我陈慧奇的名字你都不知道了?

张奇说,也许我得了健忘症了吧。张奇心想:看来我要与这个叫陈慧奇的女人从此结下不解之缘了。

张奇知道了这个名叫陈慧奇的女人的手机号后,两人互通起电话,互发起信息。陈慧奇的一举一动,张奇总是牵挂于心。陈慧奇让张奇有了小鸟依人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那副宽厚的肩膀起了女人依靠的作用。而相比之下,妻子鲁芳总是以女强人自居,事业上已远远地超越了自己。他在单位上找不到丁点升迁的可能。那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受人指使的滋味,令他很压抑。他怀疑自己的能力很差,一个平庸的男人,怎能在超强的女人面前抬起头呢?所以,张奇有怯懦和自卑感。这种软弱的沮丧是藏在套子里的。他得捂着,他得痛着。如同装在套子里的人。这也是他借酒消愁的一个原因。他在麻将桌上,不是为了赢得个小钱,重要的是一赌为快。牌桌上能赢,也是一种快慰。但自从遇上了陈慧奇,他的人生便起了转折。和陈慧奇在一起,他身心愉快,找到了中学生恋爱的快感。尤其使他紧绷的神经可以放松。他可以开怀大笑了。在单位,在那个家里,他竟不会笑了。他的脸部肌肉僵得失去了色泽。灰突突的,没有红光。陈慧奇是个单纯的女人,但她不乏智慧女人的魅力。发现陈慧奇从前眼里的呆滞与灰暗早已被他的光芒照亮。两人有说有笑,像共同拥有一把开心钥匙。心结打开了,郁闷赶走了,只剩下快乐的成分充满了内心。这不就是他张奇所渴求的那种无忧无虑的家庭生活吗?陈慧奇成了他沉闷生活的补给,她会靠在他的肩上撒几下娇,会枕在他的大腿上进入梦乡。她甚至要求他给自己梳理长发,她长发的芳香飘入他的鼻腔,这是他少年时代梦中女孩的发香,如今失而复得,使他有了青春年少的活力。不过,张奇也常从陈慧奇的睡梦里听见她喊,洪涛,你不要走。张奇会说,乖,听话,我不会离开你的。

现在,摆在张奇面前的是如何在两个女人之间打个巧妙时间差的问题。这使他动了一番脑筋。他惊奇自己在这方面是个天才。他一会儿在鲁芳身边,一会儿又到了陈慧奇那里。张奇像个素描家勾勒出一副劳苦形象,形成两点一线的周旋。他的谎言精巧又无疑,尽量说的天衣无缝。张奇身上挑着两个人的担子,丢下哪一个,担子就会失衡。尽管他疲于奔忙,但他在挑担的时候是哼着小曲的。内心快乐比什么都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在鲁芳那里失去的,可以在陈慧奇身边找回来。他最庆幸的是,自己做了陈慧奇的精神良药。陈慧奇的精神病症在他无微不至的关爱下得到了治愈。这个脸色苍白,神经兮兮的女人,奇迹般地脸色红润性格开朗起来,像花一样再度芳泽。病愈后的陈慧奇逐渐展现着她的美好一面。那种发自内心的美好,令张奇暗恨那个叫洪涛的男人,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一个女人不爱,而去另找新欢。真是个混账东西!张奇决心在一切没露馅之前,一定要珍惜这难得的好时光。

随着张奇外出次数的增加,鲁芳最终还是看出张奇的反常。鲁芳说,张奇,我发现这段时间你总是魂不守舍,对这个家心不在焉。你是不是把这个家当成了客栈?张奇说,你怎么这样说呢?我一天事情多,里外忙乎,还都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不觉得我们之间越来越缺乏共同语言吗?我都郁闷死啦!你现在也不是变了吗?没了先前的温柔体贴,我们之间缺乏情感的沟通,我都快变成了你的病人了。鲁芳冷笑说,这些也正是我想问你的问题。我们的爱情已亮起了红灯。这说明我们之间已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严重的心理问题!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如果这样继续下去,都会变成精神病人的!这是对我这个心理医生莫大的讽刺!

张奇也觉得自己整天神秘兮兮的,像个地下工作者。做贼似的充当陈慧奇的男人,这样做是不是太卑鄙了?对鲁芳也是不公平的。尽管他与陈慧奇相处半年之久,却只是精神上的夫妻,丝毫没有达到肉体的染指。有几次,陈慧奇洗浴后香喷喷地倚在他的怀里,白玉的臂膀搂住了他的脖颈,闭眼等着他的亲吻。张奇竟是脸红心跳,那芳香的气息,直逼迫得他气喘如牛。可他刚要俯身去,讨厌的手机苍蝇似地叫响起来,是鲁芳的电话,问你在哪?儿子病了,发烧得厉害,你快回来!张奇是在客厅里接手机的。他对陈慧奇一脸的歉意。说,对不起,慧奇,你先休息,我有事先出去一趟。陈慧奇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说你走吧!这样的借口,我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老茧。我知道,那个女人又在找你。陈慧奇拢了拢头发,咔地关了壁灯,嘤嘤地在被子里抽泣。

张奇的住所与陈慧奇的家只隔半小时站公交,说起来并不远。张奇每次出门都到离陈慧奇家不远的菜市场里买好了蔬菜水果。回去,一切准备停当,他手里有钥匙,在陈慧奇生日那天,他订了蛋糕,买了红酒,拍手唱着生日快乐歌。将一束鲜花献给陈慧奇,陈慧奇完全忘了自己的生日。她被这暖暖的气氛感动地流了泪。张奇那笑盈盈的样子,加上一桌子散发香气的热菜,令她找到了一个女人幸福的极点。洪涛,我爱你!陈慧奇接过鲜花的一刻,拥抱了张奇,并在他的脸上啵地一个飞吻。这本是让张奇热血沸腾的举动,但他听到洪涛的名字,心里一紧,那点热情唰地不知退隐到了何处。他拉起陈慧奇的手坐下,拎起酒瓶,红艳挂壁的红葡萄酒的光艳色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鲁芳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张奇和陈慧奇在一家餐馆里吃饭聊天的。鲁芳和一个女同事进去时,女同事用肩膀碰了下鲁芳说,芳姐,我看那边坐的那个像你老公。鲁芳定睛一看,果然是张奇和一个陌生女人在那边又说又笑。鲁芳走过去问张奇,这个女人是谁?张奇见是妻子鲁芳,吃惊地站起来,神情紧张地打着支吾说,噢,她是我昔日的一个同学,我们多年未见,这不,见面聊几句。陈慧奇却反问道,老公,这女人是谁?这会轮到两个人吃惊了。张奇赶紧说,你,你胡说什么呀?鲁芳疑惑地盯住张奇的脸问:她说你是他老公,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张奇夹在两个女人的质疑和猜忌中,忙点了根烟急吸了一口说,你们都别问了,你问我,我问谁去?

张奇干脆来个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来结束这场尴尬的相遇。剩下两个女人脑子里装着疑问,彼此质疑对方。张奇就像一把颜色质地都是一样的持在两个女人手中的伞,都坚信是自己的贴身物,同时伸手去拿,伞却长了翅膀自己飞了。两个女人最终各走各的路。只等回家和张奇算账了。

最终的结果是,张奇同时遭到两个女人的轮番质问。陈慧奇是虚幻的,鲁芳是真实的。张奇认为这一天终究会来的。如果事情不败露,他还可以继续平静地周旋下去。

张奇现在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他决定先向鲁芳摊牌。他从起初怎样在河边散步救起陈慧奇说起,又到陈慧奇如何把他误认为丈夫洪涛,他和洪涛从相貌神情举止上如何相似,陈慧奇又如何患有精神障碍,最后病愈,并把他当成了丈夫洪涛,如何情感甚佳一一道来。鲁芳听得好笑又气恼,说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给我讲传奇故事。你觉得你现在给我编造这些谎言有意思吗?你在这一年多时间里制造了多少个夜不归宿的理由。你把他说成个精神病人,难道还想唤起我的同情心吗?你不是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吗?那你干脆和那个神经病过好了。我们马上办离婚手续!鲁芳质问张奇的时候,是连哭带嚎的。儿子吓得紧紧抓住爸爸不放。鲁芳呼啦一下,拉扯过儿子抱入自己的怀中。她说,张奇,我告诉你,儿子跟我过,你就和那个女人继续你的前世姻缘吧!

张奇企图还说些解释的话,希望鲁芳能谅解他。但鲁芳早已抄起衣柜里的衣服,大包小包的装了,抱起儿子撇下“离婚”二字下了楼。

那边陈慧奇的手机也打过来了。张奇一进陈慧奇的门,看见了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就势一记耳光打在他的脸上,张奇本能地摸了那张带着红印的脸,半边脸烧烧的,他几乎带着怨气喊道:你这是干嘛,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陈慧奇怪异地睁圆了眼问:你到底是谁?你是人还是鬼?那个女人究竟是谁?洪涛你说。

张奇说,慧奇,我刚开始就告诉你,我不是你的洪涛。可你非把我误认为你的洪涛不可。我是张奇,那个女人叫鲁芳,她是我妻子。我们还有一个三岁多的儿子。这些我本想一五一十地告诉你,可我自从河边救了你,从你误解我为洪涛的那刻起,我从你身边又找回了做一个男人的尊严。你不知道我和那个女人生活在一起有多压抑吗?我们分居很长时间啦,爱情已在我们彼此心中接近死亡。可你却点燃了我的爱情之烛,让我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我的确和你的洪涛相貌举止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像是孪生兄弟,这也正是上天的安排,让我们以这种方式相识相爱。虽然我对你隐瞒了我的一切,可我害怕说破了,我会失去你,会重新把你推向死亡的边缘,带入痛苦的深渊。

陈慧奇说,也许是我爱洪涛太深了,我没有他会死的。你说你不是洪涛,是张奇,我不会信的。你说你和洪涛是孪生兄弟,我更不会信的,以我多年对洪涛的了解敢确信这一点。你们根本就是一个人。难道这世上真有像电脑文件一样的复制品吗?

张奇说,我不是复制品。好了,现在,你愿意我是洪涛,我就是洪涛。可鲁芳的确是我的妻子。她已经和我提出了离婚,等办了手续,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陈慧奇说,那好,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我希望你尽快回到我身边来。

事情发展到如此结局,本是张奇早已料想到的。可一旦和鲁芳离婚,就会失去儿子的抚养权。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每次和儿子一起做游戏,他才觉得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和快乐。所以,这种骨肉分离的事,使他内心矛盾郁闷。

张奇被查出得了艾滋病,亲友同事对他的藐视令他陷入孤立之中。单位领导为他放了长假,说你就不用上班了,先安心治好病再说,这表面上是关爱,实际上是驱赶。大家都希望不要受到张奇的传染。单位也不希望出个艾滋病患者而被外界传扬。

张奇那天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在酒吧里喝得东倒西摆地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妻子鲁芳得知他得了那种病后,立马大包小包装裹了衣服和存折,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拉着儿子走了。张奇还收到鲁芳发来的一则短信:如果从前我还对你心存一点留恋,那是因为我们之间毕竟有过甜蜜。同时有儿子这条纽带的维系。随着以后的感情破裂,我们彼此容让,得过且过,也是怕伤害了儿子。而今,你完全不顾惜廉耻,公然下作出令人作呕的艾滋病。在你可怜的背后,就是我对你的痛斥与分离。

张奇只觉得心里恶心,他呕了一阵,连同那些酒肉一起流入下水道。他擦了把脸,对镜瞪着自己,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气色很差,双眼红肿,满面灰色。额头不觉添了纹路。他惊讶就那么几天,自己突然间苍白老成。他摸了摸瘦削的脸,脱了先前的圆润。他不由心里一阵难过,他揪扯着头发,像个女人嘤嘤地哭将起来。眼泪肆意地找到了决堤的出口。顺着手缝湿了手掌。就像死了爹娘那样伤心欲绝。这些泪,是他好些年做男人流过泪的总和,他疑心自己的末日到了。

张奇想凑钱好好治一治自己的那个病,听说这种病是可以用药物控制的,并非绝症。自己还年轻,以后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可他拿出存折,只有三千多块钱,这些钱还是他私下积攒下的。本来有一万二千多元。他取出付了赌账外,还为陈慧奇买了东西,花的就剩这些了。他平时的工资都交给鲁芳一起存在一个折子上。家大如海,花这花那。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存折上到底有多少钱?去年,鲁芳说买辆车。他说,买就买吧。花了十几万。鲁芳跑这跑那的开车方便。张奇只是偶尔在节假日开车出去和朋友兜兜风儿。还没玩得尽兴,老婆就打手机让他把车开回来,说要带孩子去参加同事聚会。张奇的无名火就升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前脚一出门,你后脚就要开车出去,你早说我就不开车出去了。说归说,老婆的话就是圣旨。他只好开车回去。鲁芳早已打扮停当,也不说话,拎个坤包,墨镜一戴,拉着儿子上车嗡地一声走了,只留车尘给张奇。

诸如此类的生活细节,张奇总持个忍让态度。男人嘛,总不能像个娘们一样婆婆妈妈地事事斤斤计较。可张奇的容忍,换来的是鲁芳对他的傲视。鲁芳的高贵气质是骨子里的,不在她庄重的外表。

接到医院的住院通知。张奇的心里总忐忑不安。鲁芳很绝情地离家走了。单位要他修养,也只给他发放一半的工资。他申请的大病医疗救助迟迟不能兑现。医保报销还是事后镜子里的影。张奇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极了。一个地道的穷光蛋,偏偏又得了令人唾弃的脏病。一双双歧视的目光就像一把把刀子剜人的心。他喟叹起这世道的炎凉与人走茶凉。现在,只有陈慧奇不弃他左右。但陈慧奇知道了他得了艾滋病会怎样看待他?他不想破坏自己在陈慧奇心中的美好幻想。他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拖累她。再说,即使是陈慧奇能拿出钱为他治病,可自己这病就是个黑洞,如何能填满呢。

张奇的手机已关了三天。他开机查看,见有陈慧奇发来20条短信。每条短信都是对他的焦急与牵挂。张奇看着看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这让他还心存一线希望。至少这世界上有陈慧奇这个女人还在疼爱他。张奇站在陈慧奇家的楼下,见那屋中的亮光,他鼓足勇气踏进了楼门。

进门之后,陈慧奇看见比先前脱了相的张奇吓了一跳。陈慧奇一把抓住张奇的手,抚摸着他瘦削的脸说,洪涛啊,你这是咋了?几日不见,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哭着投入张奇的怀抱。张奇紧张地推开她说,别,别靠近我,我是个瘟神,我得病了,是艾滋病,我会传染的,现在,所有人都离我远去,我也希望你离开我吧。

艾滋病?你说你得了艾滋病?!陈慧奇满脸疑惑地问。不,一定是医院搞错了。不过,就算是艾滋病,我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们去医院看病吧。你的病会治好的。说着,她忙打开抽屉,拿出所有存折。

谢谢你,慧奇,只有你对我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好!

陈慧奇把存折塞到张奇的手中。张奇说,不,我不能花你的钱,我的病已无法治愈了。你多保重!

张奇放下存折挣脱陈慧奇的手,满眼泪光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张奇失踪了。任凭陈慧奇怎样寻找也找不到。

张奇去了西藏。他听说藏药内服,温泉浴外洗,治艾滋病疗效显著。美丽的雪域高原,天蓝雪茫。神奇的布达拉宫藏族风情令他兴奋不已。张奇长跪在大殿前向佛祖许愿祈祷,一步一叩首,完全融合于祈福的人流中。他在一位世代藏医的人家居住,想通过神奇的藏药驱赶体内病毒,控制病源扩张。

那天,他打开手机,一则短信令他大吃一惊:尊敬的张奇先生,由于我们的疏忽大意,倒错了你的化验单,把一位真正的艾滋病患者的化验单弄成了你。考虑到对你的工作和学习产生一定影响,本院将对你郑重道歉,并给予你一定的精神补偿,望你和我院联系。结尾有联系人和手机号。

张奇高兴地沿着山路奔跑起来,直到气喘弓腰扶膝。他直起腰身对着山峰大声呼喊:喂,我是好人,我没病,不是艾滋病!山那边同时也传来另一个张奇的叠音。

张奇数月后回来了。他接到法院传票,正式与妻子鲁芳达成离婚协议。儿子车子房子都归鲁芳所有。他倒觉得一身轻松。唯一遗憾的是,从此不能和他心爱的儿子生活在一起了。

一阵敲门声将张奇从睡梦中惊醒,邮递员送来一封信,是打印件,上面写道:尊敬的张奇先生,我是兴锐集团老总陈兴锐,是陈惠奇的父亲。我女儿的丈夫王洪涛,贪污公司巨款和情人私奔隐居,结果导致我女儿陈惠奇得了精神分裂症。偶然一个知情人告知我,你是王洪涛的孪生兄弟,且为人正直。你哥王洪涛从小被人抱养,只是你不知晓。心理医生说,我女儿的病只有退回到原来幸福的光景,才可慢慢恢复。得知你救了我女儿,我女儿也误认你为洪涛,身心已恢复如初,这让我十分感激,我将重谢于你。你现在已离婚,希望你能和我女儿结为连理,百年好合,你将被得以重用。

张奇看后,谜团终于化解。他突然有个想法,他要和陈慧奇过一种平淡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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