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成和王欣一起下了公交车进了民政局的大门。星期五办结婚证离婚证的人很多，分别坐在大厅两边面对窗口的条椅上。刘成向两边张望了一下，他发现他们这拨领结婚证的人个个印堂发亮，脸上荡彩，喜结眉梢。不同年龄层的人显出不同姿态的亲密感。一对对手挽手，头挨头，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而那拨离婚的人群显得落寞些，有愁眉不展的，有趾高气扬的，还有女的拭泪，男的低头吸烟，默默无语；有的男女从家里吵到此，还在喋喋不休，不依不饶的。中间隔着一道明显的分界线，各怀心态，表情复杂。
刘成拉过王欣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窝说，王欣你摸摸我的心咋这么激动呀？王欣抽回手说，少来，这么多人，你不害臊啊？
刘成努努嘴说，你看那边，人家多开放呀。
王欣见一对新人旁若无人地亲吻着，顿时红了脸。刘成就觉得这种羞涩的感觉真好。
刘成说，王欣，今天领了结婚证，咋俩就算是夫妻了。你嫁给我这个穷光蛋，可千万别后悔。
王欣怪道，少来，我啥时嫌你穷了？我只图你人好。
刘成笑笑说，打住，现在不是流行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女人学坏就有钱嘛。没准我有钱了稍一放纵，跑到对面那拨离婚的人堆里了。
王欣说，你敢！除非海枯了，石烂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说说笑笑间，窗口在喊他俩的名字。
办事员是个四十开外的胖阿姨，她笑眯眯地说，姑娘小伙，真羡慕你们年轻有朝气啊！祝贺你们共同走进婚姻的殿堂。
大红戳子一盖，喜庆的结婚证书闪着暖暖的色调。
祝贺你们新婚愉快！刘成和王欣双双捧着结婚证书，还有一本《新婚必读指南》，一袋避孕套。他们喜形于色地说，谢谢，你是第一个给我们道喜的人。
走出大厅的一瞬间，刘成和王欣再度回头瞥了眼那两拨领证的人流，刘成说，婚姻就像两条相反的河流，结婚是顺流，离婚是逆流。顺流好下，逆流难上。
王欣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刘成说，咋了？想搞女权暴力。
两人嘻嘻哈哈的，走在大街上。
已近午饭十分，刘成拉着王欣的手说，娘子，现在去吃婚庆宴，晚上再喝交杯酒，夫妻双双入洞房，怎样？王欣当胸捶了他一拳说，少来，油腔滑调！咱不去外面吃，到超市里买些肉菜，到家我亲手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刘成说，那好啊！就势一拉王欣的手，顺嘴唱了句黄梅戏：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王欣推了一把刘成说，别唱了，别唱了。你看，街上那么多人瞅我们俩呢。还以为我们疯了。
刘成说，怕啥？今天，我就是高兴疯了。
从超市出来，刘成拎了两大袋肉菜，王欣拎了水果、红酒和一条大鲤鱼。拦了出租车，向家驶去。
家是温暖的巢穴。虽然60多平米，每月800元租来的，却被他们布置的简洁、经济、实用。卧室是一床一柜。客厅是一台电视，一组沙发，一台茶几。卫生间昨天刚装了浴霸，镜架上堆放着杂七杂八的洁具、化妆品。卧室粉白的墙上门上，都贴了大红喜字，活像他们紧挨的笑脸。
王欣洗完菜，双手伸进塑料袋抱出那条大鲤鱼时，鱼还是欢蹦乱跳的样子，嘴一张一合地喘息着。王欣不敢刮活鱼。冲那屋喊刘成，鱼活着，该咋办？
刘成说，看你笨死啦！就让鱼蹦跶两下，缺氧了就死了嘛。你放下，待会儿我弄。
王欣洗了手，又去弄菜。刘成不一会儿走进厨房，三下五除二，就把鱼儿收拾停当。王欣见那一片血水和鱼的内脏，笑刘成是个杀鱼屠夫。
刘成说，这算什么，小时候，老家的山里有条小河，伸进石头缝里，准能摸几条鱼。把鱼洗干净，几个伙伴架起柴火烧鱼吃，那才叫个香，现在想起来还直流口水呢。刘成就闭眼舔舌一番，王欣笑他是个大馋猫。
刘成说娘子你先做饭，我出门一趟。
刘成上了街，走进一家花店。花店的女老板长得像花一样好看。问刘成要买什么花？今天我结婚，我要送给新娘一打百合花。请五点送到爱心苑A区4号楼3单元201室。
老板娘笑着说，好的，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又免费送给他一对新郎新娘婚庆胸花。刘成说，谢谢大姐。
刘成从花店出来，正巧从门前开过一长串车队。顶头的花车装扮的分外耀眼。新郎挽着新娘的手刚从美容店里出来。新娘盘着一头黄发，戴着长长的假睫毛，脸上涂着白瓷一样的油彩，就像个洋娃娃。她穿着露肩的婚纱服，胸部高耸，隐约着两个浑圆的乳根轮廓。束腰裹臀，显出婀娜的S曲线。红色高跟鞋咔哒咔哒地掷地有声。一只手牵拉着新郎，一只戴着闪光钻戒的手兰花翘指，脸上是一副幸福的表情。新郎红西装、白西裤，长的白白净净，眼圈是熬夜的倦色。他偶尔向亲友招手致意，向摄影镜头微微一笑。此刻鞭炮齐鸣，彩花喜降，撒落了新郎新娘一头一肩的碎金色。
刘成心想：若是我的新娘王欣穿上那套婚纱不定比她美出多少倍呢。王欣是一头天然黑色长发，盘起来更能衬托出长藕的脖颈。胸会更美耸。总之是李玟的魔鬼身材，受看的面容。刘成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女为悦己者容。不过，他承认，那新郎长得比自己英俊。
目送着这一对新人进了花车，刘成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他觉得自己很渺小很虚空，整个人被这婚礼的气氛冲撞的虚无起来。他怀疑自己还是个新郎吗？他和新娘王欣的穿着是否太随意了点。在他的记忆中，王欣都没怎么买件上档次的衣服。上次，他给了女友王欣1000元钱要她买自己喜爱的衣服。王欣没舍得买，用1200百元买了一张双人床。王欣说，衣服有几件够穿就行了。没婚床睡地铺啊！省一个算一个嘛。
刘成又转身看，刚才那对新人的车队几乎排满了半个街。一辆辆一字长龙阵缓缓驶过他的视线，他暗中数过了，足有五十辆，而且，一辆比一辆豪华，每车只坐两三人，这是多么豪华的阵容啊！光车队就花多少钱？单说婚宴酒水都很贵的。算上每个人的份子钱，还是顶不平那宴席钱。而且都是礼尚往来的人情债，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欠下一屁股债，无疑是增加了精神负担。刘成这样想想，觉得他和王欣的婚礼虽显得简单冷清，热闹的背后，却是一大堆凡俗礼节。她和王欣作为90后，所持的这种新颖简单的结婚方式的确是对传统婚姻观念赤裸裸的挑战。
刘成一进屋，就被厨房飘出的香气所感染。他轻轻地从背后搂住王欣，顺势就在王欣的脖颈、耳背上亲吻几下，微闭着眼说，好香啊，简直是秀色可餐。王欣惊跳了一下，拿把锅铲转身说，少来，你个馋猫，快洗手往桌上端菜。
刘成洗完手，边端菜边哼唱起手机上流行的歌曲《棉花糖》：你就是我心中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彼此牵起的双手，谁都不要放。去眺望在远方，悉数快乐和希望。展开翅膀我们自由飞翔……
三盘炒菜，一盘炸鱼，两小碗米饭。刘成和王欣一起吃得有滋有味，刘成给自己和王欣各倒了一杯红酒说，愿我们从此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王欣端起杯，略显迟疑地只是笑。刘成拉过举杯的手，环臂交手，两人一干而净。刘成说，王欣，我会对你好的。王欣不知是酒水呛嗓，还是激动涌泪。
刘成挨过去为她沾巾拭泪。王欣动情地将头抵在刘成的怀里说，你要对我好一辈子。
下午四时左右，刘成在客厅里拿出从前他与王欣的摄影照片，准备分门别类编辑配乐弄个网上视频。
王欣一觉醒来，洗了个澡。将黑色长发盘起，发簪上戴了一朵花儿。她略施粉黛，一副天然去雕饰、清新淡雅状。王欣拉上红色窗帘，阳光将红彤的光晕罩满屋子。恰似窗眼蒙红纱，这种喜色应和着她即将做新娘的心里期望，宛融着暖春的花香四溢。王欣从衣柜里拿出一套崭新的内衣内裤，她要更衣，赤身让她有点心慌，她疑心门没锁，要是刘成突然进来，羞死她了。她赶紧去锁门，见门是锁的，才安心地从镜里审视。这个冬天让她有点发胖，却不臃肿，是恰好的美。镜照虚影，是心存幻觉吧。不过，她发觉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是富于弹性的健美。妈妈是杭州人，而爸爸是宁夏人，她优化组合了北方的高大壮实，南方的细腻白净。粉白的蕾丝文胸戴上有点紧，她吃惊地掬了一下，冲镜中人做了个鬼脸，蹲下又起来，腿部、臀部、腰部、胸部显出自信的美感，二十二个春华秋实，她已显出丰满成熟，沉醉于自我欣赏中。想想今晚要做新娘了，那神秘的面纱将被解开……
门外传来了刘成的敲门声。王欣你开门，我要用电脑在网上制作视频。
你先等会。王欣赶紧穿好内衣。又将那身红色的套装一步裙穿上，对镜左看右看，觉得很满意，才疾步去开门。
门开了，刘成眼前一亮。他惊赞道：娘子美得让我惊心动魄啊！真是，面如满月盘，口若含朱丹；款款作细步，精妙世无双。整个一个古典美女刘兰芝呀！
少来，我没你夸的那么好。王欣抿嘴笑着说。不过，女人被心上人夸几句，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刘成跨前一步，一下搂抱住王欣。他显得有点激情燃烧。他的心被她这团红色火焰点燃了。他的吻有点急风暴雨。王欣微闭双眼应和着，两舌缠绕，呼吸急促。……
一阵敲门声将两人缓缓分开。刘成在王欣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你等着，我去开门。
门外是送花人。一位女服务生说，这是刘先生订送的百合花，请您在这签字。
好的。签了字，接过花。他突然叫住转身欲走的送花姑娘说，姑娘，请留步！我想麻烦你进屋帮我个忙，帮我给新娘摄个像，今晚我们要结婚。
姑娘迟疑了一下，见王欣从那屋里出来打招呼：你好！欢迎你。
送花姑娘进屋说，刘先生，您的新娘好漂亮！接过刘成递过来的摄像机，那姑娘不失时机地美言一句。
刘成穿戴整齐，戴好了新郎胸花，又替王欣戴好新娘胸花。他捧过那束百合花，单腿跪地，双手递到王欣胸前说，亲爱的，祝我们像这百合花一样百年好合！我爱你。
王欣被这意外的惊喜感动得有点语塞。我，我也爱你。
刘成又从戒指盒里拿出一枚银戒指（这是他500元买的），给王欣戴上，又吻了那手指一下。站起身，揽过王欣，吻了额和唇。突又抱起王欣转了几圈，才轻轻放下。王欣自始至终，显着羞涩。白里透红的面色，妩媚极了。王欣是个幼儿教师，整日与小朋友为伍，她身上也是童心未泯。特别是今天刘成显得出乎意料的浪漫，身边有陌生的送花姑娘拍录着，她更显得拘谨了。
放下摄像机，送花姑娘说，哇，太浪漫了！我好感动。祝贺你们。吃了一块王欣递过的喜糖，挥手出门。
室外是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王欣拉开窗帘，对面楼上有人结婚。车队一直排到小区门口，新郎从轿车里抱出新娘进了楼门。此刻，又是一阵鞭炮声。
刘成也挤到窗口看热闹。他突然想起楼门口还没贴喜字。即刻拿出两挂炮，孩子似的跳跃了一下，拿了喜字、胶水和炮仗下了楼。
王欣倚在窗口，春风送爽，这个五一长假，很多人都扎堆结婚。这是多么迷人的季节！王欣触景生情。楼下传来一阵鞭炮声，刘成在为两个人的婚礼而增添声色。
晚饭前，刘成已在网上制作好了音乐视频。吃过晚饭，王欣收拾停当。刘成看了会电视，王欣给他放好了洗澡水，催他快点去洗。刘成关了电视，换成轻音乐。洗澡的空当，他搓着满头满身的泡沫溜开一条门缝喊：新娘子，来给我搓个澡好吗？要不要洗个鸳鸯浴？那边屋里王欣说，少来，你想得美。
刘成网上视频放到他给王欣献花戴戒指的那一段，一旁的王欣闪了泪。刘成一回头看见了说，你咋哭了？
王欣说，你给了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这是高兴。
只要你不觉得咋俩的婚礼冷清就好。我给你戴了个不值钱的银戒指，将来有钱了给你买个钻戒戴上，我是绝不食言的。刘成拉过王欣贴着她的脸说。
刘成和王欣结婚的消息在网上不胫而走，许多网友发帖祝贺。
网友死脑筋说，哦，哥们，好羡慕你们的超凡脱俗呀！你们这是“裸婚”啊！
网友赛金花说，好妹子，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万不可草率行事。没房、没车、没钻戒咋行？你那么漂亮，怎么下嫁给一个“三无人员”？你傻啊，一张结婚证就把你的心拴牢了？你准是被你那GG甜言密语淹的脑残了。
网友三言两语说，哇，哥们，你好棒啊！怎么就把你娘子哄到了手？现在的女孩子都现实的打滑，你们结婚省到“家”（佳）了。好新潮。我可没你的好运气。我女友可是非常6+1啊！“6”就是，结婚必须是，有房、有车、有钻戒、有存款、有学历、有相貌。无证驾驶也可以，但必须加“1”条，那就是，一辈子只爱她一人。我好累。
网友色迷你说，我说妹子，你那么漂亮，何愁嫁不出去。你老公有潘安的俊貌？还是有李白的才情？你们女孩子都是很物质的“小妖精”。你怎么还搞牛郎织女天上人间那一套？我“财貌双全”，你嫁给我吧！……
诸如此类的帖子不断发来，点击率“哇塞”飙升。刘成和王欣也没料想到，他们这种新颖的结婚方式会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网上热议。他们俩看着各色的帖，不悲不喜，只是一笑了之。网友的闲言碎语，他们听之任之。他们有勇气面对挑战。
刘成说，王欣，把我们结婚的消息告诉爸妈吧，他们会为我们高兴，祝福道喜的。
王欣打手机，是她妈妈接的。妈妈，你告诉爸爸，今天我和刘成领了结婚证，准备今晚就结婚。
妈妈说，欣欣，你们没房子咋结婚？这也太将就了吧！
王欣说，我们先租房结婚，新房已经收拾好了，而且不请朋友不设酒席，一切礼俗全免。五一长假过后，我和刘成回门看望你们二老。
妈妈说，欣欣，你能和刘成这样的好小伙结婚，妈妈和你爸很放心很高兴，只是我们家经济不宽裕，妈也没给你陪点嫁妆，委屈你了……妈妈电话里哽咽起来，这边王欣也听得掉泪。
王欣爸爸接过手机。王欣问，爸，你的腿病还犯吗？爸说，我很好，你别牵挂。你们能节俭结婚爸很欣慰，结了婚，要勤俭持家，一切都会有的，爸祝你们婚姻幸福！
刘成打手机告诉父母领证结婚的消息，老爸责怪说，你这孩子咋不提前打个招呼，好歹两亲家聚一聚，吃顿饭，举行个仪式。你们这样不声不响的，拿爸妈当回事吗？没房子你也敢结婚，人家王欣姑娘就是愿意，我和你妈也觉得一辈子结一次婚，太草率太委屈了你们。
刘成说，爸，你千万别这么说，你和我妈千辛万苦供养我大学毕业又有了工作，儿子在这里感谢二老养育之恩了。过几天，我和王欣回去看望二老。
已是夜晚十点。刘成复完帖子，关了笔记本电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会心地一笑，王欣待在卧室里一会儿了，她定是在婚床上等他这个新郎呢。
刘成洗漱一番，他推门进屋。卧室被两种红绿彩灯涂改成柔和的光晕，那对大的红烛在闪闪发亮。红帐围罩了床，新娘子端坐在床头，红纱罩面，熠熠的烛光将她的身影投影到床头白墙上。
身为记者的刘成，曾肩扛摄像机录制过民间艺人的灯影表演。老艺人幕后左右手提拉皮影，腾，挪，跳，跃，翻，走，动作到位；幕前灯影，影显幕布，人物花鸟，栩栩如生。刘成的眼中，分明不是动画，不是皮影，是个实实在在的可人儿。王欣娇羞地坐在那里，她的眼前是一片蒙眬的红艳。她听见刘成锁了门，近于床前，揭开面纱，坐在她身旁，默声看着她，她心儿咚咚直跳，抬眼望他一眼，又轻低下头，他抚摸她的脸说，我的新娘子，你好美啊！
手机关机，烛光闪烁。这让两人的亲吻有了足够的时间，这一刻，不容打扰。那面墙上，这一对新人皮影似地映现，真实而动人。犹如一对鸟儿在青山绿水间鸣唱，啄羽交颈。雄翘尾雌舞蹈。人去衣装，羽不遮掩，则还原人性。一对人儿，环抱了去，墙影叠合，起伏交错，就会惊叹上帝造人，取了亚当一根肋骨变成了夏娃。女人就成了男人身体的一部分，是男人的一根难舍的肉骨。刘成是一座山，王欣是一汪水。水绕山流，山绕水转。看那投影，忽而显山，忽而露水。
她成了幸福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