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开口?说呀,说呀,真急死人了!”肖素芳含着两泡泪水催促道。
刘满嫂见刘阿林一脸苦相,灵机一动,主动出面替他打圆场解围,耐着性子解释说,“素芳,不要急,好好想一想。我们和饶家少爷不沾亲不带故,过去素不相识,战场上全是兵,灰头土脸,千人一面,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谁还认识谁呀?话说回来,不要说我们没有见过他,即便见过他一面,转身就忘得光光了,不会有印象的。你说,是不是这样?素芳,我们是来肖府后,才认识饶家少爷的呀。”听起来,这话倒也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合情又合理,无可挑剔。
“是,是,我妈说的是。”刘阿林绝处逢生,如释重负,大大松了口气,连忙顺竿爬,附和道,“当初,不要说没有看见饶家兴,即便是看见了,素昧平生,过眼就忘,也不会留下印象。”
“不,事情不是你们说的那么简单。”肖素芳自有主见,固执地摇摇头,“饶家兴亲口说,那天,他在江边,不光见到我哥,还在一起打仗,打得很英勇。他拍着胸膛打保票,说我哥好好的,已经带着队伍往北边撤了。这还不算。他还吹嘘说,那一仗,他饶家兴表现出色,成了不折不扣的对空射击英雄,亲自击落一架鬼子飞机。这些话,有头有尾,有眼有鼻,就像真的一样。如果是真的,你们应该不会忘记。我妈太善良,被他哄得团团转,信以为真。可是,我不信,我从来不信他的鬼话!”肖素芳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气愤。不难听出,她对饶家兴心存厌恶,对他的话大打折扣,留下满肚子的问号。
刘满嫂和刘阿林面面相觑,无言对答。
“阿林,你要说实话,谁的话真,谁的话假?”肖素芳毫不留情,连珠炮似的问。
刘阿林有苦难言,思忖良久,绕着弯子说,“素芳,他的话是真是假,很难说!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楚!”
“素芳,有些事慢慢说,总有一天可以说清楚。”刘满嫂吞吞吐吐,轻描淡写地劝道,“是是非非,迟早会水落石出。”
“不行!我等不了那一天!”肖素芳愈想愈感到个中必有蹊跷,估计刘满嫂他们碍于情面,有口难言,要马上撬开他们的嘴巴不容易,无奈之下,只好以退为进,放缓语气说,“刘姨,说透了,我不相信饶家兴!我相信这封铁证如山的家书!相信我哥舍身炸坦克的英雄事迹!”
“也是,也是,”刘满嫂理屈词穷,底气不足,说话口气有些含糊。
“阿林,我要你表态,无非是要证实一下我的判断,没有别的意思。饶家兴这个人我早已看透,他不是个诚实的人,不是个正直的人,不是个靠得住的人,更不是个志同道合的人!我只是想用事实事戳穿他的谎言!揭露他的真面目!”
这一切,尽管在情理之中,但毕竟来得太突然,大大难住了刘阿林和刘满嫂。刘阿林避开肖素芳充满忧伤与怨恨的目光,喃喃自语着,“也许,也许他是好意编造出来安慰肖太太……”
“素芳,我也是这么想的,也许……也许他本意不算坏……”刘满嫂眼看事情闹大,几近摊牌的地步,这是她不愿看见的结局,忙不迭地打着圆场,想把矛盾最小化,平息在爆发之前。
“刘姨,你错了!你心地太善良了!看来,你们并不了解饶家兴这个人!可是,我了解!我比谁都了解!”肖素芳斩钉截铁地断言,“我根本不相信他有任何善意!”
“素芳,冷静些,多想想的好,”刘满嫂注意到她语气的微妙变化,火药味似乎淡化了些,不失时机地添上一句,“不管饶家少爷是对是错,你不能让两位老人愁上添愁,过分伤心……”
刘满嫂一句话说到点子上,肖素芳不能不认真想想,她拿起肖文生的家书,反复再看几遍,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蹦跳起,拔腿往外就跑……
“素芳,素芳,你去哪里呀?”刘满嫂错愕地望着她的飞快离去的背影,惊叫着。
“素芳,你去哪里?”刘阿林慌了手脚,急急迫出门去。
肖素芳头也不回,加快步子,一阵风地走了。
刘阿林追出门,一把拽住她,急切地问:“素芳,你去哪里?”
肖素芳使劲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撒腿飞奔。
“素芳,素芳,这封信千万不能让肖校长和肖太太看见,千万千万不能啊。”刘满嫂急了,追到大门口,拖住肖素芳,再三叮嘱道。
肖素芳看了看眼眶里闪着泪光的刘满嫂,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默默点了点头。
刘满嫂一头雾水,弄不懂肖素芳此去为哪般,她实在放心不下,对刘阿林使个眼色,示意他紧跟了去。
“素芳!等等!你等等!”刘阿林心领神会,边追边叫。
肖素芳没有搭理他,一路狂奔而去。
“素芳!素芳!你等等!你等等!”刘阿林加快了步子。
肖素芳三步两脚跑出彩云巷,抄着小路,直奔设在县政府内的自卫总队队部,找饶家兴算账去了。
刘阿林紧随其后,走大街穿小巷,眼睁睁看着她往县政府跑去。
新州县政府大门口值勤的自卫队员,发现肖素芳满脸怒容,气势汹汹朝这边跑来,不敢掉以轻心,连忙将手中的“汉阳造”一横,拦住她的去路,恶声恶气地呵斥道:“站住!他妈的,你找谁呀?”
肖素芳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忿忿地推开挡住去路的长枪。
值勤的自卫队员用惊诧的眼光注视着这位不识时务又胆大包天的不速之客,出手重重地猛推她一掌,恼怒地喝道,“他妈的,叫你站住,你没长耳朵?没听见?”
肖素芳一股无名火一股脑儿发泄到这个队员头上,没好脸色地顶撞道:“滚开!你识相点,快给我滚开!我要找你们的头头饶家兴!”
“饶总座?喝,好大口气呀!”值勤队员有眼无珠,竟然不识泰山,不屑地瞥她一眼,根本没有把这个翅膀骨没长硬的姑娘放在眼里,加上她好没来由地恶语伤人,不由得五孔冒烟,摆开蛮横架势,指着肖素芳破口大骂:“他妈的,你算什么玩意儿?敢对老子这样说话!你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能来的地方?小小年纪,自不量力,还口口声声要找头头,简直想翻天了!滚开!你马上滚开!要不,老子对你不客气啦!”
肖素芳毫无畏色,跨前一步,推开队员手中枪,抬腿就走。
那个家伙恼羞成怒,“哗啦”一下,子弹顶上膛。
肖素芳火气头上,正要发作,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肖小姐,肖小姐,是你啊?”
循声望去,原来是自卫总队的一个大队长碰巧有事路过此地,见值勤士兵和肖素芳吵得不可开交,从肖素芳满脸愠色不难看出,十之八九是值勤队员不知深浅,有眼无珠,冒犯了这位来头不小的肖府小姐。他唯恐事态进一步恶化,弄得无法收场,便满脸堆笑地跑来,力图平息怒火,化解危机。凭良心说,肖素芳对这帮不三不四的家伙,包括这个大队长在内并无好感,甚至打心眼里感到反感与厌恶。她阴沉着脸,冷冷一笑,看也不看值勤士兵一眼,旁若无人地大步往前走。
“肖小姐,失礼了,失礼了!对不起!不好意思啦!请进来,请进来!”大队长模样的家伙一心想讨好她,转身朝值勤队员劈头一顿臭骂:“他妈的,你瞎了眼,连肖小姐也不认识!滚开,滚开!你看看清楚,肖小姐是谁?她是总座的表妹!是县参议会肖参议长的千金!你乱来一气,总座知道了,不扒你的皮才怪呢!”他跟前跟后,像跟屁虫一样,围着她团团转,嬉皮笑脸地笑道,“肖小姐,你是来找总座吧?”
肖素芳怒犹未息,没好脸色地瞥他一眼,言语带刺地嘲讽道:“怎么?不能找啦?饶家兴是什么贵人,不能找的?”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肖小姐,你误会了!你误会了!”那个家伙见她无端发火,暗自一惊,晓得事出有因,不敢造次,找个借口圆场说,“刚才,总座吩咐下来,他在开会,忙得要命,没有工夫会客,来客一律婉拒,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肖素芳怒目而视。
“误会,误会!纯粹是误会!肖小姐,我没有别的意思,肖小姐当然例外,当然例外……”那家伙满脸阿谀的笑容,连连陪着不是说。“我是例行公事,顺便说一说,肖小姐,你例外,你当然例外!”
“滚开!马屁精,没一个好东西!全是吃饱了撑的!”肖素芳见他鬼头鬼脑,打心底里感到恶心。她加快步子,直奔饶家兴的办公室去了。
那个倒了八辈子霉的大队长被她当作出气筒,无端奚落一番,碰了个不小的硬钉子,满脸尴尬,哭笑不得,不敢多言,更不敢阻拦,生怕再次惹恼她,自讨没趣。可是,令他为难的是,倘若不加劝阻不挡驾,让她冒冒失失闯进办公室,饶家兴怪罪下来,拿他是问,后果也是吃不消的。几经掂量,只得躲躲闪闪地尾随而去。
一路紧追快赶跟来的刘阿林,走到县政府大门口,就被那个刚碰了一鼻子灰的自卫队员挡住。那个家伙憋着满肚子无名火,不问青红皂白,横眉竖眼,吼叫着:“站住!他妈的,干什么的?”
刘阿林急中生智,灵机一动,指着前面的肖素芳说,“我是肖小姐家的人,陪小姐找你们总队长去!”
值勤队员回头望了望肖素芳,又看了看刘阿林,不敢撞了南墙不回头,一错再错,只好无奈地收起枪,嘴里嘀嘀咕咕骂了句粗话,背过身去,睁一眼闭一眼,佯作什么也没看见,有意放了他过去。
刘阿林满头大汗地追上了肖素芳,一把拽住她,低声劝阻:“素芳,你这是去哪里?是去找饶家兴讨说法?”
“这是我肖家的事,肖家的事肖家自己解决,跟你不相干!”肖素芳情绪激动,不能自己,推开刘阿林,语气生硬地说:“阿林,你走开,不要跟着我!”
“素芳,冷静些,好好想想,三思而行啊,”刘阿林拽着她不放,好言好语劝说,“你想过没有?饶家兴能跟你讲实话?这一去,后果会怎样?心太急,考虑不周,只能适得其反,把事情搞糟,搞砸。”
“怕什么?我不是三岁孩子,吓不倒的!”肖素芳用力挣脱刘阿林的手,固执地坚持:“我豁出去了,今天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大不了不就是分手,不就是一风吹?我求之不得,从此乐得清静,乐得自在,对我对他都是好事!都是解脱!”
“素芳,不要急,”刘阿林知道她气头上,容易情绪化,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言辞恳切地说,“日久见人心,是好人抹不黑,是坏人藏不住,迟早都会看清楚的!”
“不急,不急,我能不急?我的事,你不要多嘴!”肖素芳一甩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刘阿林无奈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小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