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
“是胎……”
“胡闹!”御医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一声断喝,佟太后已然站起身来,“你好大的胆子。”
“微臣该死!”御医扑通跪地,朝着佟太后连连叩头,“微臣罪该万死!”
御医脸色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上下牙齿咯咯作响,他很清楚,自己此际命悬一线,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
“你,”佟岚岚略一沉吟,“去给本宫,开一剂药。”
“药?”御医略一愣神,赶紧忙忙地退了出去。
佟岚岚这才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口气,然后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说起这件事,还真是恼人。
没有想到自己只是风流快活了几把,居然还……
这女人哪,就是比男人麻烦,男人风流快活之后什么都可以不管。
不过眼下,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就是她不能走漏消息,得赶紧把这事给处理掉。
没一会儿,御医捧着药回来,战战兢兢地呈给佟太后。
“拿下去,煎了。”佟太后淡然道。
“是。”
御医退下去,佟太后复上凤椅,她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便阖上双眼。
“娘娘,”外面响起侍从的声音,“佟相爷求见。”
“宣。”佟太后淡然道,然后坐直身子,没一会儿,佟嗣清走进来,冲佟太后一拱手,“微臣,见过太后。”
“平身。”佟太后淡淡地道。
佟嗣清站起身来,后背挺得笔直。
“你来,有何要事?”
“微臣是担心娘娘凤体。”
“哀家凤体尚好。”
“娘娘。”佟嗣清深吸一口气。
“你有何顾虑?不妨直言。”
佟嗣清仔细地沉思了很久,却到底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他是离太后最近的人,而且有亲缘关系,总不好把话说得太露骨。
“你是在担心什么吗?”佟太后目光深静地看着他。
“娘娘。”佟嗣清不知该如何说。
“哀家知道,其实你的心思,未必全在朝政上,但凡是个人,明哲保身都是第一要义,倘若你真做出什么来,哀家也绝不责怪你。”
“娘……”
“你退下吧。”佟太后的语气像冰一样冷,没有丝毫的感情。
佟嗣清久久地怔住,半晌方才离去,佟太后始终安静地坐在凤椅里,定定地看着她。
她于深宫倾轧四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早已将生死,亲情,都看得极淡,晓得世上人大多靠不住。
等佟嗣清离去,佟太后方才站起身来,退入内帏。
坐在妆镜前,她静静地看着自己。
镜中女子,依然有着韶华时最盛的美貌,可是……
“阿鼎,你是不是在恨我?”佟岚岚的脸色有些疲倦。
“也罢,”她拿起桌上的牛角梳,轻轻地摩娑着,“我将这所有的权势,都还给你的子孙,如此可好?”
殿色寂寂,并没有人回答。
司徒越这段日子却过得逍遥自在,没有了皇家约束,携着自己的爱人,于那青山绿水之间缓缓。
“莫莫。”他把女子拥进怀里,眸中满是笑意,“如今这云淡风轻,可是趁了你的意?”
“阿越。”淳于莫整个儿偎进他怀里,脸上全是甜蜜笑意,“阿越,我自此以后全身心地依恋着你,好不好?”
“好啊。”司徒越眸中笑意盈盈。
他正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佳人如玉,求之不得佳人如凰。
“阿越,我们明天离开京城吧,浪迹天涯去,好不好?”
“嗯。”司徒越摸摸她的脸颊,“我都听你的。”
清晨,天刚蒙蒙亮,两人便上了路,坐在马车里,淳于莫双手置于膝上,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
她的表情很平静,轻轻地揉着衣角。
司徒越在外面赶着车。
并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这对夫妻,快到江边时,司徒越却把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淳于莫坐在里边,嗓音很轻地问。
“没什么。”
“请问前面来的,可是越公子?”
一个公鸭嗓音传来。
淳于莫不由一怔,从前那些人,有人叫他殿下,有人说他这样那样,但从来没有人,唤他越公子。
真奇怪。
“越公子,我家主人相请一见。”
司徒越并没有答言,而是转头看淳于莫一眼。
“去吧。”
司徒越这才迈步走向前方。
隔着一顶黄澄澄的銮轿,他看到了那个人,精确地说,是看到了佟太后。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佟太后。
隔着纱帘,两人静静地瞧着彼此。
没有疏离,更没有隔膜。
“你回来吧。”佟太后忽然道,“回来。”
司徒越一怔。
“哀家,累了,只想安静地颐养天年。”
“太后?”
“若想,知道你娘亲当年是怎么回事,便回宫里来,倘若不想,你可以立即离去,哀家绝不拦你。”
“太后?”司徒越再次怔住。
“起驾。”佟太后已经很平静地道,然后一拍轿栏,辇轿立即启行,单留下司徒越一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阿越。”过了许久,淳于莫方才走到他身边,“怎么了?”
“我刚刚,看到了佟太后。”
“那怎么?”
“她……”司徒越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
“阿越?”
“莫莫,你希望我们回皇宫吗?”
“皇宫?”淳于莫一怔,“为什么要咽皇宫?”
“你觉得,我们应该回去吗?”
淳于莫没有答言,是回去,还是不回去,这个问题从前讨论了很久,却始终没有答案。
“阿越,我听你的,你觉得我们该回去,我们就回去,如果你觉得我们不该回去,那我们就不回去。”
“哦。”司徒越低头,其实他心里一直非常地难受。
说不出来是什么。
或许,当你急切盼望得到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却迟迟地不属于你,而当你真正得到它的时候,却发现一切和自己的想象有所出入。
“阿越?”淳于莫碰碰司徒越的胳膊。
“我想,先回去一趟。”
两人回到客栈里,司徒越立即把自己关起来,陷入沉思之中,他开始回忆往事,那些事,如此清晰,也是如此地让人难受。
母亲,您可知道,孩儿,心里一直很难过——孩儿曾经发誓,要为母亲报仇,誓要手刃仇人,可是事到如今,孩儿却突然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母亲,您说孩儿所做的一切。
屋子外面,淳于莫安静地守着,她其实很想知道司徒越此时的想法,但是司徒越……会跟她说吗,会告诉她他心里所想的一切吗?
淳于莫并没有把握,她只是渴望着,司徒越能自己把所有的事告诉她。
直到傍晚时分,司徒越方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莫莫。”
“你,”淳于莫近前,“你都想好了吗?”
“都想好了。”司徒越点头,“我准备,回皇宫去,承担,原本就属于我的一切。”
“我支持你。”淳于莫点头,“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一如既往地支持你。”
“谢谢。”司徒越定定地看着她,“莫莫,我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心里无比地妥贴。
“我其实只喜欢,默默地守着你,安静地过属于我们的日子,我不喜欢那么多的风浪,不喜欢那么多的误会,伤害。”淳于莫本来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他,却到底没能说出口,而只是选择沉默。
司徒越,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地,千万不要有任何事。
不要。
司徒越当然是并不太愿意说,相反,他心里已经有了全部的计划,每一步落到实处。
所以,司徒越心里清楚,自己即将回宫。
他回宫,可以做很多的事,可以安排很多的事。
但是在外面,他什么都做不了。
司徒越默默地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