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诗语
文爱艺
(之一)
四季的更替,使万物盛衰不止,世事的莫测,使人心变幻无穷。
世界是不重复的循环,不变的只是瞬间,永恒的只有变幻。
四季以春花秋月、夏雨冬雪为形,世事以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为意;万物依形而存,人心依意而生,意依形托,形依意生,因形生情,因事生义,情义动人,凝结为诗。
诗昭示世界,美妙纤微的情感,随诗语而遥递;宇宙万物的辉丽,依诗音而振撼;大千奇奥的哲理,缘诗意而了悟;纷扰昏沉的抑郁,因诗言而苏醒。
诗源于情,情源于事物,故万事万物莫不入诗。
星花叶雾,霞露夕云,莫不含情默默;大江沃野、巨岩飞瀑,莫不豪气种种;流水落花、春悲秋恨,莫不情思绵绵;慷慨愤俗,舍生取义,莫不可歌可颂。
万物逃脱不了枯荣,诗无法不为之抑昂,人心不可能逃避悲欢,诗无法为之隐瞒。
人为生命的主体,万物若无人之观瞻,春花情在何方,流水意在何处?
诗之生命缘于万物之生命,故诗之生命,即人之生命。
诗是生命的太阳,是心灵的低语。
再也没有比诗与我们的生命更为亲密的东西了。
(之二)
诗的精髓是情。
生命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诗意”的客观显现。
生命源于情,这种客观显现本身就是“诗”:爱情——亲情——人情——友情——恋情……循环往覆、往覆循环,构成生命之河,生命因之滔滔不息,绵延不止。
一切生命外在的表现莫不是情之所至,诗之景观。
音乐是诗的声乐表现,绘画是诗的色彩表现,文学是诗的词句表面,雕塑舞蹈是诗的造型表现,影视歌剧是诗的综合表现……
艺术即诗,艺术的最高境界,即诗之境界。
语言只是诗的躯体,音韵也仅是饰品,诗意是诗的灵魂,真情才是诗的生命。
艺术表现的结果是“美”,而美从本质上来看即“诗”,当人们惊叹于“美”时,无不称谓:“它多像一首诗。”这本身就是对诗的美学定评。
诗是“美”的最高境界,为“情”之集,为“真情”之所凝结。
有什么能比“无情”的境地更为可悲的境遇呢?
一种无“诗意”的人生,是“非人”的一生。
再也没有比“真情”的“诗意”更能震撼我们心灵了。
(之三)
对诗本体意义的种种误解,已使诗的感染力降到一种被动的程度;但诗作为能给人以快感的、有趣的存在,却不因被动的感染而降温,相反,无诗,精神的贫乏无恃,则成为一种无诗意的象征挂在脸上。
诗是一种非常贴近生活的事物,准确地讲,生活本身就是诗,诗本身就是生活;不能被所有的人很快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作为诗的表现工具的语言比普通语言所包容的内容要多得多,并且它是一种特殊的不常用的语言。
普通语言的功能是传达信息,它帮助我们进行实际生活,我们称之为实用语言,对它的理解,我们只需把相应的实践与之对应,即能获取,它的正确与否,只取决于听者的理智,即理解度。
艺术语言的功能主要不是传达信息,而是传达经验;我们需要对生活有更深入、更充实、更觉醒的了解与理解,诗人从自己感知、观察到的经验出发,通过自己的想象加以选择、搭配、组织使它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从而传达给读者一种有意义的新的经验,使得读者借助这些经验更好地感知且理解他们的世界。
对它的理解,不仅需要自己的实践与之对应,而且还要调动所有的感觉、想象与它的创造者们进行一种创造性的感应与吻合;它不仅诉诸理解,而且还要唤醒他的感官、感情与想象。
诗把整个生活都纳入到自己的世界,它所探究的,不是美、不是哲理、不是说教,而是经验。
在探究的道路上,它给我们带来生机和乐趣,带来美、哲理和我们所乐意接受的见教。
一切想从诗中找出训教或道德观,一切以世俗的审美观去度量诗的方式,都是对诗的误解。
诗不仅成为我们心灵的朋友,而且已成为我们生活的手段,它以最精炼的结构、最集中的格式、最少量的词,表现出无限的内容,并在自己天然的结构中完成自我,如同一棵树,必然地成为风景。
再也没有比诗更为现实更为接近真实的感觉了。
1983年12月12日草于襄樊雪斋
文爱艺十二篇论诗系列之六
意象
文爱艺
(一)
意象是感知经验通过意识建造的再现,它是人们本能意志与感性印象化合过程的心理活动,是情感体验的结果,是与生俱来的天然物质。
它是经过想象力建设出来的新“象”,天然地融汇入心理主意;它的“意”,既非纯粹的主观情感与思想,它的“象”,也不是纯粹的客观景致与形象,它既不是客观映现的形体,也不是主观暗示的象征,它是理性与感性化合未经过滤的结果,是天然的心理过程的天然抒放。
它反映在感觉领域,表现为直觉,反映在艺术领域,成为表现的手段。
在绘画里,它是强烈的印象现象,体现在音乐中,它是惊人的知觉感受,表现在语言里,它是语言不断发展的过程。
意象的“新”发现、“新”认识、“新”运用,是现代心理学进入到真正自我领域的结果;精神心理分析,使它的真象一目了然。
在人的意识活动中,主意调节着无意识、潜意识与意识的进程,人类客体的有限性与主观的无限性构成了主意调节的必然,人类为制约自己的行为,使之与现存道德规范合拍,这种必须就成为必要必然并得以实现的调节。
调节使得“客体本象”与“意象”决然不同,甚至相反,这就是意象表现为语言,使得语言不断发展的原因。
(二)
意象最原始、最直接的表现是语言,只不过这种语言在反复的运用中,失去了它特有的暗示性与唤想性,逐渐成为一种习以为常的标志和符号,而失去它固有的新颖,形成一种模式,成为我们称谓的规定性散文语言,即实用语言。
同心理活动反映直接的语言是诗,因为它是未经规定和注释的语言。
意象通过诗的方式实现逼真的图解,并且成为诗的众多表现手段中的强有力的一种。
意象不是一种思想,而是知觉再现的片断,因此,它不能单独的构成一首诗,仅只能成为诗创作(或艺术表现)的一种技巧和表达方式。如果偏爱这种技巧和方式,就会自然地陷入到所谓的意象主义中去(请参阅下一部系列《意象主义》)。
对一种表达方式的滥用与癖爱,必将会使它拘于一个人为的模式,从而成为自己选择的形式的奴隶。
从文体的角度来看,诗是本能的传达工具,而散文则必须经过理性的处理,才能得以完成。
意象在经过诗的本能表现之后,经理性的选择,进入到散文实用的领域,在被人类广泛接受应用之后,成为一种僵死的符号而被诗淘汰。
因此,直接的意象语言是诗,散文只是运用成为实用的“意象”。
对意象在语言中反映的阐述,应该成为我们对意象解释的焦点,这在阐释本身是一条捷径,但对意象本身的理解,不能拘泥于此,这是在下一篇即将开始的前面,应该明确的一点。
(三)
意象体现在语言中,天然地成为诗的基本材料,因为诗人在表达他的经验时,必须把经验付诸给他感官上的印象再现给他的读者,而意象本身就是感知经验在感官上的印象,从这种意义上剖析,我们对意象的解释,也就是对诗表达方式的解释。
与其说意象天然地与诗的接近,为人类表达理解自身的情怀提供了工具,不如说人类自身为表达他的经验与感受的完整与准确天然地铸就了“诗”与“意象”存在的表现意义。
从这种特殊的角度考查,意象应是通过感性以传达经验的语言,尽管我们对意象本身的理解,应从它本质——即心理活动这个角度认识,但从其表现来看,这个解释更接近它本身;正如一个人的名字,绰号往往更接近表现它命名本身的特点;他暗示着人的内心图景、内视的发现与感觉。
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主要是通过感觉得到的,尽管它包括了我们对感知对象的感情和思想,但认识的主体仍是连续性的感觉印象,他看见的,可能是引起他感情波澜的诸多联想的客观景致与事物,但在表现时,他不是把此景与事物一一描画,而是精心地选择感官上的印象,即意象,并把它们有机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天然的种子,在适宜的读者情怀中开花、结果。
这是一个奇妙的过程,它唤醒了这种感觉印象上的所有感情;意象在这个奇妙的过程中,宣告了它自己是引起这种生动经验有效的手段。
所以说意象是通过感情以传达经验的语言手段,尽管在朗读时,它是通过声音诉诸给感觉的,但它还必须通过意象,把感觉经验诉诸给读者,以唤起他们的美妙想象。
意象更多地起着内心图景的暗示作用,尽管它在诗中经常通过意象表现,但意象所传达的经验,几乎遍及了我们所有的感觉,这正是它成为极富表现力手段的原因。
(四)
对事物的认识都有一个过程,因为变化是绝对的,任何真理都是相对的结果。
对意象的认识,也同样如此。
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有二个错误的极端,一、认为“意象”是舶来品;二、认为“意象”古已有之。
一,的理由,意象是image一词翻译过来的,是1910年——1920年兴起于西方的意象派波及到中国的结果。
二,的理由,意象在三千多年前的《易·系辞》中就蒙现过,即“圣人立象以尽意”,在刘勰的《文心雕龙》的《神思》篇:“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得以完现,在司空图《诗品》“意象欲出,造化已奇”,臻于完美。
这两种错误皆因混淆了,意象首先是一种客观心理活动,其次才是主观心理(即诗)的表现手段。
作为心理活动,任何民族都具有并被感知,作为心理表现手段,任何民族都被运用,只不过文化的差异,形成的认识和运用的方式和程度不同而已。
意,是主观的思想与感觉;象,是自然界与社会中的客观的形象物。但意象,不是“意”与“象”的混合物和组合体;诗人的内在意识表现出来,需要诉诸于外在之象,但这种诉诸过程不是游离,而是化合。
“意”、“象”与“意象”是相互关联却独立的三个概念,就像水(H2O)与氢(H2)、氧(O2)是三个不同的物质一样,意象从某种意义上相似于水,意相似对应于氧,象相似地对应于氢,即:
意+象=意象
(五)
在人的意识中,并没有纯粹的有我“之境”或无我“之境”,也没有纯我之意或纯物之境,一切心中象也好,一切眼中意也罢,都是互相制约影响的结果。
无论对“意”、“象”游离的剖析,还是对“意象”的化合解释,都证明了一个实事,意象是一个独立的新概念,尽管他天然地与“意”、“象”互为关联。
意象既不是主观映现的形象,也不是暗示性期待的象征,它是诗人内心的精神经验,它既优于主观情感的单纯反映,又优于理性思辨的表达,他在感性与理性的完美结合中实现超乎于客观临摹的映现,从而进入心灵之境的最为富于准确精致与感染力的艺术表达手段的行列。
他不同于形象表达或象征表现,它在追求神似的过程中完成它的艺术极致,物我合一,神形合一,浑然形成一个天成的过程。
意象化的艺术表达是通过心灵之境的显现实现的,它是内心经验的呈现,它通过神似的传达取得艺术感染的效果,它不同于比喻或象征,既不能通过直接的描写,也不能通过象征性的叙述实现,这些手法只是外在因素相近似的一种形式关照,而不是内在的溶化。
意象诗意显出的既是过程的手段,同时它也是目的,因为它既包容诗艺所表达的方式,又包容了方式所应实现的内容。
论散文诗
文爱艺
序
有什么能比我们的心灵更为纤细、更为博大、更为善变、更为专一、更为让人捉摸不定、更为让人痴醉神迷……
无数的喜悦、痛苦,无数的苦闷、希望,无数的感触、感受,无数的情绪、思绪,无数的罪与恶,无数的善与美,无数的无数,在心灵中振动,充斥其间。
谁能在语言的天然秧序里,把它展示,赋予它形象、美感、意义?
只有散文诗;
散文诗就是语言对感知的天然铸就,就是对自由在心灵表达上的一种可行性的成功回答。
之一
散文诗不是“诗与散文中间的桥”(周作人《美文》),不是“裸体的诗”(郭沫若《猛虎集·序》),也不是“散文化的诗”(郑莹《散文诗断想》),散文诗就是散文诗。
他是散文与诗美妙婚恋结果的“宁馨儿”,是一个新的生命,他既有母亲的特征,又有父亲的特点,但他既不是他父亲,也不是他母亲,他就是他自己。
他就是他自己。
他同所有的艺术生命一样,是人类对世界的发现和表现,是人类情绪的审美与表达,都是从“诗”这个文学母体上诞生出来的,既天然地继承了母性特征,又浑然铸就了自我的特性。他不是巨匠们灵动的造就,而是文体在社会发展需要的动力下,与它所需的内在技巧合理结合并被社会实践接受的产物。
文体的产生不能归于谁的首创,它是社会经验的积累和社会需要的结果;但文体的实践者们为它树立了被实现和存在的里程碑,所以翻开文学史,星光灿烂。
说一种文体,是这个民族首创的,那个民族继承的,是一种愚蠢的论调。
散文诗也同样如此。
之二
散文诗是人类对自我心理经验表达选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