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暖阁,赵括把璟沅让到了上首,把卓夕安排在了璟沅的右手边。他早已看出这个广安侯爷对卓夕的看重和宠爱。在广安侯向宣告卓夕的身份的那一刻,自己便不能再把她看成是一般的女官。他自己在璟沅的左手边坐下,然后拿眼睛盯着璟沅。
璟沅明白他的意思,温和说道,“今日是城主府大喜日子,说起来本侯还要称您一声表舅呢,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那意思就是,城主你看着安排吧。
赵括立马陪着笑脸,先让子然和间容顺着卓夕一边坐下,自己这边先让景陌坐了下来,随后进来的冯赵氏陪坐在景陌下首。卓夕环视一眼,西暖阁里就这些人,隐隐对于冯赵氏有了不同的看法,按理她一个出嫁的寡妇回到哥哥家小住,刚刚在大堂上说是作为亲舅姑接受新郎新娘的大礼也就罢了,如今竟能坐在这样的席中,就显得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了。反倒是赵括的儿子赵式一直不见踪影,那个林芒儿怎么也不见出来迎客?于是她不禁格外地注意起她来,见她穿一件暗紫色夹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也不见什么夸张繁杂的头饰,就是两对黄金簪子,耳上坠两粒再普通不过的翠绿坠子,贵气却不奢华。此刻她也正抬目打量对面的人,目光遇上卓夕的,温煦一笑。那笑竟隐隐让卓夕觉出了几分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的味道。
仆人们很快就把酒菜端了上来,每人面前的小桌案上摆了四五道小菜,并一壶酒。仆人们上菜的时候就顺势把每个人的酒樽内装满了酒。
赵括率先举起了酒樽,“今日得侯爷大驾光临,实使赵府蓬壁生辉。赵某谨以此酒敬侯爷一杯,感谢侯爷舟车劳顿进府道贺。”
璟沅也端起酒樽,“赵城主客气了。本侯今日正巧路过赵家岭,听闻姚珧表妹居然在此成亲,如此盛事,怎能不前来贺喜?本侯实在要替已逝的三舅父感谢赵城主替她操办婚事啊。”
赵括哈哈大笑,“侯爷说的哪里话。珧儿虽是我表外甥女,但她自幼与咱家走得近,我也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此番她愿认我为义父,我实是圆了多年的夙愿啊。希望她的亲爹九泉之下不会怪我越俎代疱才好啊,哈哈哈。”
景陌此时举起了酒樽,惭愧道,“侯爷说此间都是自家人,草民也就不遮丑了。说起此事,还是要怪草民莽撞。若不是珧儿她怀了身孕,亲事也不会如此苍促。不过珧儿已写信与仡佬族族长说明了此事,也已取得了他的同意。此事是草民的过错,草民自罚一杯。”
他一饮而尽,再次添满了酒,向着璟沅和卓夕举起来,“今日之事,亦是草民的错,草民向侯爷和未来的侯夫人陪罪了。”
璟沅似笑非笑,“你何错之有?”
景陌慢条斯理地说,“草民失忆,无法及时澄清自己的身份,以致招来无端猜测,替侯爷和未来侯夫人引来了麻烦,此罪一。请侯爷和未来侯夫人满饮此杯,宽恕景陌无心之过。景陌先干为敬!”
璟沅正要说什么,卓夕倒抢先了,“要说困扰,的确是有一些。方才在外间,我听得刘赵氏说新郎官有可能是侯爷之时,倒是又伤心又惊喜了一番呢。呵呵,说起来侯爷也应当叫你一声表妹夫,既是无心之失,我们若是还要计较,那未免显得小气了些。干!”她豪气地拿起酒樽,与侯爷举了一下杯,一起饮尽了杯中酒。
景陌又斟了一杯,“今日大婚,府内护卫不当,使宵小混入引发事故,竟还让人误以为是天雷,惊吓了侯爷与未来侯夫人,此草民之错二。请二位再饮此杯,原谅草民。”
此言一出,卓夕与璟沅都察觉出了不对劲来,按说城主府护卫不力,应是赵括之责,怎么变成了刚刚成为赵括干女婿的景陌?
赵括果然闻言哈哈大笑,“贤婿,此事是老夫失职,岂用你来替老夫背黑锅?老夫敬诸位一杯,以此陪个不是。”
景陌再次慢条斯理地说,“岳丈,城主府自是您来当家作主。不过新房今日暂时属于小婿,小婿今日没有把新房看管好,让珧儿受了惊吓,也让城主府失了颜面,更惊动了侯爷与未来侯夫人前来察看,自是小婿的错。这一杯,还是由小婿来陪罪吧。”
看着这两人争着陪罪,卓夕那丝不好的预感又涌了上来。子然与间易也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提高了警惕。
璟沅倒是不在意地微微一笑,把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景陌继续说道,“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草民斗胆,认为景陌这个名字有些不妥。”此言一出,子然与间易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兵器柄上。
赵括仍是亲切地笑看着对面的这几位。
璟沅笑意不改,也是亲切地问了一声,“如何不妥?”
景陌言道,“陌即陌生,意为不熟识、不认识,敢问侯爷,真的不认识草民?就算不认识草民,也应当认识您自己啊。”
话音刚落,这红果果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子然与间易立即拨出了兵器站了起来。卓夕心下一紧,暗悔把那些药丸子都藏到了小骊的怀里。
璟沅也学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本侯自己自然是认识自己的。可是本侯认为,一个与自己长相相似的陌生人,也未必有什么需要认识的必要。给你一个陌字,而不是殁字,已经是赐你一条生路了。”
景陌哈哈大笑起来,“生路?一时生路便是一世死路。侯爷,您敢说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没有动过杀念?”
璟沅诚实地点点头,“事实上当本侯听说有人竟然胆敢冒充本侯在此成亲,还让本侯的夕儿紧张了半天时,那一刻本侯的确动了杀念。但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本侯又不想杀你了。”
景陌紧闭了双唇,倒是赵括非常好奇,“侯爷这是为何?”
璟沅看也不看赵括,只紧紧盯着景陌的脸,“本侯认为,你应该知道为什么。”
景陌此时已经把酒樽放了下来,再不是那一番低矮的姿态,他挺了挺胸,又抬了抬头,“是,我知道为什么。但是我不认为我有同样的理由,可以放过你。”所有人都听出他放弃了侯爷和草民的间的对立称呼,就是表明这已经是一场二选一的战争了。
璟沅点点头,有些悲伤地说,“本侯可以理解。如果把我俩的立场对调一下,本侯可能会做出与你一样的选择。可是你为什么如此着急呢?难道不需要再确认一下,或者给我们留下一点兄友弟恭的回忆,才开始动手么?”
景陌摇头,“你不请自来,撞破了我曾经有过的与你兄弟相认的所有想象,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么?”
璟沅也摇摇头,“本侯不请自来,没料到能见到你,自是没有准备,难道你就有所准备么?”
景陌仍是摇摇头,“你认为这样的事还需要我亲自准备么?”他看向赵括。
赵括哈哈大笑,出场的机会终于来了,“两位都是人中龙凤,自然想到了一处。就是可惜了这桌好菜啊,老夫本来以为,可以让你们先吃顿饱饭。没想到贤婿你竟如此心急。到底是亲兄弟啊,一山难容二虎,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能容忍。”他一脸得意之色。
子然和间易已经走到璟沅的身后警戒,这时璟沅打一个手势,子然便把中指扣在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于是砰的一声门被撞开,飞进来三个人影。但他们其实不是自己飞进来的,却是被迫撞进来的。外面已经隐约可见乌鸦鸦围了一圈人。
卓夕认出其中一个是肖魂,惊呼一声起身走到前面把她扶起,另外两个身着黑衣,她表示不认得。但是子然与间易已经上前分别扶起了一个。他们一瘸一拐地走到了璟沅身边。其中一个擦着嘴角的血迹禀报道,“主子,外面已经被这群兔崽子包围了,估摸有五百人。”
璟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居然有五百人,赵城主,你这可是大大的逾制啊。按规制,你这个七品城主至多只能拥有一百府兵。不过你能出动五百人来围,倒真是给足了本侯的面子。”
赵括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好像不这么大笑一番就无法开口说话,“传闻说侯爷一人便可以一敌百,何况……只怕你们的人还没到齐吧?”
于是坐在最下首的那个冯赵氏终于站了起来,掏出袖子里的帕子揩了揩嘴角,轻笑道,“大哥,那两个小妮子,已经被锁在地窖里了,需要命人把她们带过来吗?”
卓夕神情一凛,看一眼璟沅,他递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知道他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心下也放心不少。
璟沅站到了卓夕前面,把她挡在身后,双手笼在袖子里,沉声问道,“赵城主果然心思慎密,如今本侯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不如请赵城主替本侯解释解释,您布的到底是怎样一副棋局?”
赵括纵声大笑,走到大门之前,外面的几个人拨了兵器来到他身后,才转过身来,“侯爷,您十四岁就破万沙城之局,可谓足智多谋,今日只败在毫无防备,你以为,老夫会给你这时间筹谋搬救兵么?今日,你等就先在此歇息歇息吧!”
说罢,他抬腿就要迈出门去,忽的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