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太后坐在床上用着早膳,王美人在一旁替她布着菜。
苏嬷嬷从外面喜气洋洋地进来,呈上了一个竹筒,“娘娘,一早慈安宫便收到了广安侯令人从凉州送来的一箱子物事,老奴刚开始翻捡,便看到了这个,想是侯爷呈给您的问安信哪。”
太后顾不上碗里没用完的早膳,急急接了过来,打开竹筒上面的蜡封,抽出一张绢帛,细细读了起来,越看越是眉开眼笑。“这个璟沅,有了美娇娘在侧,便乐得不想回来了!先前,王上不是说,凉州边城有异动,这才派他南下的吗?”她还特异看了看王美人,见她面无异色,稍放下心来。
“正是。”王美人答道,“妾身虽然不知具体是何异动,但妾身想王上派他去自有他的用意吧。”
太后的目光放远了些,“可是从他的信中来看,边城什么事也没有!既然边城无事,那他还留在封地干什么?!”
“许是王上另有差事呢。”
“能有什么差事?!还不是那小心眼的王上,不喜他这个弟弟在京都逍遥自在罢了!哎,哀家这一身病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好,要是能好了,哀家也想去凉州过过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散生活!”
王美人说,“太后娘娘只需安心养病,待得他们有了旨意回京,便也就能见着了。”
太后哼道,“他回不来,那夕丫头可没有无旨不得回京的限制,她怎么也不回来呢?”
王美人捂着嘴笑道,“卓夕姑娘既是未来侯夫人,自然是要陪在侯爷身边了。”
太后看了看她的神色,拍了拍她的手道,“琳儿,看你的样子,是真的放下了。”
王美人脸上一笑,“太后祖母~您莫老是取笑琳儿。现在琳儿什么事也不想,就一心伺候您,待您身体康复了,琳儿陪您出去走走散散心。今年的秋狝,琳儿若是有机会与太后娘娘一起去的话,定能陪娘娘好好去过过那闲散日子。”
“哈哈哈,琳儿,你会这么想,哀家就放心了。你上次说,夕丫头家的掌柜教给你的点心方子,这几日怎么没见你做来给哀家吃呀?”
王美人一边又给太后盛了一碗粥,一面说,“太后娘娘,那点心有略加一些寻常温补的枸杞、红枣、核桃等物,上次太医会诊后特意交代妾身近日不可让娘娘服食温补类食品,以免冲了药效,故而近日妾身也正好可以偷偷懒了。”
太后叹道,“这太医,就知道让哀家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却从不想一些可入口的点心让哀家换换口味。哎,要是夕丫头在就好了,她定是有法子的……”
苏嬷嬷此时说,“娘娘若是想念侯爷和那夕丫头,何不唤他们回来?”
“唤他们回来?夕丫头倒是容易,沅儿嘛……”
王美人笑道,“卓夕姑娘若是回来了,广安侯在那凉州哪里还呆得住?”
太后哈哈大笑,“这话说得好,咳,咳咳……”她笑得咳出叉了气。
苏嬷嬷赶紧递上一个手帕。
“咳咳……”太后又咳了两声,放下手帕,喝了一口热汤,缓了缓气儿,慢慢地说道,“要名正言顺地唤他们回来,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美人一听大惊,立刻跪在了地上,“娘娘!”
“琳儿,你起来吧。你服侍了哀家这么久,哀家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么?”太后拿起手帕按了按嘴角,“说起来,要真是有个什么万一,哀家希望沅儿能在身边。哀家不像死不瞑目啊。苏嬷嬷,去,现在就去把王上叫来。”
璟汰正在早朝,一早占侯钟左便告诉他昨观天象,紫薇帝星旁的太微垣势微,其中几颗星隐隐有动相,恐有不吉之事发生。正在朝堂讨论无果时,他便听闻太后身边的苏嬷嬷亲至议事殿来请人,知事态严重,急急宣了退朝容后再议,便带了三名太医急急赶往慈安宫。
“母后恕罪,儿臣来迟。”璟汰是有些心虚的,自上次因那丑事被母亲训斥之后,便无脸来给她请安。而太后病后,他只虚虚来探过两次,都还是在太后发热昏迷不醒时。今日苏嬷嬷突然火急火燎请到了议事殿,怕是病情有些不好。
太后躺在床上,侧脸目视面前的儿子和他身后的三位太医,冷笑一声说,“王上政务繁忙。老妪一身病体,怎敢劳烦王上千金之躯来探望?”
璟汰跪在地上冷汗岑岑,向身后太医使了个眼色,“还不上前去给太后诊治?”三个老太医唯唯上前。他一面跪行到太后跟前,一面说道,“母后,实是前朝近日杂事繁多,儿臣几次下朝后前来,母后都睡着,因此才没见着儿臣。”
太后伸出手给太医诊治,一面又问,“汰儿,你先起吧。怎么北部赈灾事宜还没有结束么?哀家看桦儿办事也是个利索的。虽说你初登大宝,可是你既已在继位之初便立下了太子,便可让太子多多历练历练,为你分忧啊。”
璟汰一惊,“母后说得是,桦儿近日的几项差使办得甚是不错。”
太后叹道,“哀家是没几年好活了,就盼着你们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哀家死后,也可含笑去见先王了。”
“母后可千万别这么说!您正春秋鼎盛,如何说出这等丧气话来!”璟汰踹一脚旁边的太医,“你们这群庸医!一点小病都看不好,要你们何用!还不快快说来,太后究竟得了什么病症?”
三位太医中一位年长的太医拜下说,“回太后,回王上,太后娘娘只是表里受邪,肝脾郁滞,脾胃困惫,失于运化,才会全身乏力,咳嗽不止。只要坚持用药,太后娘娘定然凤体康复。”
苏嬷嬷上前说道,“禀王上,太后娘娘几日前出现了新的症状,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当然要说,让太医好好诊诊。”
苏嬷嬷伏身道,“五日前,太后娘娘每日午后至晚间便会持续发热,且口苦咽干,烦不得睡。三日前娘娘偶尔咳出了血,便中也带血。这些症状奴婢第一时间便告诉了太医,以便他们调整药方,可是新的药方吃了五日,还是未见效果,反而有发热时间延长的趋势。”
璟汰惊了一惊,“什么?发热?咳血?为何竟无人来报寡人?!陈太医,你们用的药,如何竟是无效的?!”
陈太医抖抖嗦嗦下跪道,“臣等在太后发热时过来请脉,只是略微比平常热了一些而已,无碍的。许是之前的方子偏于热性,微臣已调整药方,想来不日便会好转。”
“可太后近日腹泻次数增多,腹有肿胀,您可有方法改善?”
陈太医说道,“娘娘本就肝脾郁滞、失于运化,肝脾会有肿胀现象不足为奇。待服用此方七日后应会有好转。”
苏嬷嬷脸色苍白,她已然明白,这定是有人让太医们都封了口,否则一个民间大夫都能瞧出来的蛊症,太医署居然没人能看出来?
“庸医、庸医!”太后挣扎着说着把手边的杯子砸了出来,“整日就说肝脾郁滞,吃了几个月的药,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你当哀家是傻子不成?!”说着她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苏嬷嬷赶紧上前递帕子给她顺气,咳着咳着就见她咳出血来。
陈太医又叩了一个头请罪,“娘娘恕罪,恕臣等无能。娘娘您现在肝气郁结,更加不能大动肝火啊,否则不仅于病情无利,还会加重病情!请娘娘放宽心,臣等再回去斟酌调整。”
太后咳嗽停缓,胸口重重地呼吸,“罢了,哀家的身体哀家知道。你等只需告诉哀家,哀家还可以活多久?”
另两个太医同时也跪了下来,齐声道,“臣等该死!”
璟汰也心痛地伏到床榻面前,“母后,您千万别说这样的话!儿子立刻下旨,广招天下名医来为母后您诊病。您千万别说丧气话!”
太后虚弱地扶着胸口,“汰儿,哀家知道,时日不多了。”
璟汰捶打着自己胸口,“母后,儿子知错了!儿子竟然放任这群庸医延误病情!来人!把他们带下去!”
外面来了两个侍卫,把那三个太医拖了下去,太医们大呼“饶命啊!”
苏嬷嬷跪到王上面前,“王上,求您怜惜太后娘娘,完成她最后的心愿吧。”
璟汰眼泪流出来,趴到床前,“母后,母后,您一定会千秋万岁的,您有什么心愿告诉儿子,儿子立刻为您去办。”
太后咳了两声,挣扎着起来靠在了床上,“汰儿,你如今已登大宝,天下大势也都握在你的手心里,见你江山稳固、后继有人,哀家也放心了。只是,璟沅,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弟弟,也是哀家一手带大的小儿子,他的婚事一直就不顺,好容易先王给他赐了婚,前几年却因新娘有孝在身而一直拖着。眼看孝期将尽要迎来大婚,却又出了那样的事。如今他的身边更是悬着。哀家眼下,唯一的心愿,便是想看着他成婚生子。那样,哀家到了地底下,见到先王和先茹大妃姐姐,哀家也可以心安了。”
苏嬷嬷也说,“王上,民间有冲喜一说,即家里若有老人病重,则办件大喜事来冲去病气。如今太后病重,也可用同种方法,兴许娘娘的病就好了。”
璟汰擦一把眼泪,“母后,沅弟的婚事好办,寡人这就让王后去挑选京中贵女,人选一旦定下,寡人立刻为他赐婚!”
太后有气无力地说,“人选哀家已经有了。就,就是伍太仆家的六女,伍媛卓夕,现在广安侯府任宜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