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回宁安宫,而是坐着轿子带着肖魂并一干宫女太监转道去了华阳宫。
璟桦早得到了消息,整装由太监扶着等在了内殿前面。
卓夕面带微笑走进殿内,璟桦率众人整齐下跪,“参见王后娘娘,王后娘娘万福金安。微臣有失远迎,请王后娘娘恕罪。”
卓夕笑道,“快快请起。你本就卧病在床,勿需多礼。还是到床上躺着去吧?”
璟桦在太监的扶持下站起身来,抬起头来,却恭敬说道,“谢王后娘娘关心,娘娘凤驾前微臣已屡次失仪,如今已醒,又岂敢冒犯?”
卓夕坐到了主座上,仔细端详着,心里暗暗吃惊。曾经与他们谈笑风生、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如今只有一脸病容,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衣服里飘荡,仿佛不知什么时候就又会倒下去。
她斟酌着措辞,“本宫托大喊你一声桦儿,可好?”
璟桦扯出一点笑容,拱手道,“王后娘娘既是桦儿的婶婶,又是后宫之主,能唤一声桦儿,就是婶婶对桦儿的爱护,何来托大之辞?”
卓夕却听出了一些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璟桦自座位上起身,端端正正又跪了下去,“桦儿欠婶婶一个道歉。”
卓夕不明白,“这又是从何说起?”
璟桦磕了三个头,“当日,六王叔受伤,桦儿心急如焚,对婶婶言出不逊,并因此暗恨婶婶了一段时日,如今思之甚悔,请婶婶原谅。”
卓夕愣了一愣,笑道,“原来如此。此事都已经过去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放在心上。人总是要向前看才是。”他还是个孩子吧……
璟桦伏在地上一僵,眼眶不由红了起来,她这是在劝慰自己吧?这么多天了,从知道那残酷的事实那日起,他就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被颠覆了,昏昏沉沉不知所以。后来有人用针把他刺醒,醒来后他又想起那铁血般的真相,惶惑终日、消沉逃避。今日终于有一个人来告诉他,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人总要向前看……想起她曾经的聪慧灵敏,机智过人,屡次救王叔于水火,凉州大婚那一日丢下盖头掣马而走的洒脱……如今又听说她把后宫整治得井井有条,又给王上出谋划策。这样的女人……难道自己终日沉湎于痛苦,不是因为想以此引她再来看看自己?
他把这些想法再次惊恐地按在心底,抬起眼眸正要说什么,却听上头的人说,“快起来吧,本宫不怪你。地上凉,不要再冻着了。”
旁边有太监来扶他。他顺势起了身落了座,向她道谢,“多谢娘娘。微臣知道该怎么做。”
卓夕看他转瞬振作起来的神情,心里暗叹,真是个孩子……
她又问道,“近日感觉如何,那药汤用着可有什么不适?”
璟桦既打定主意,已经是一脸坦然,“没有不适,只是身上绵软无力,大约是躺着的时间太久了罢。”
她示意肖魂递上那个大得令人惊奇的礼盒,“这是太后娘娘托本宫带给你用的,合不合用,还得诊了脉才能断定。你且坐过来,本宫替你把个脉。”
说着她又吩咐肖魂,“把门带上,免得三王子殿下吹着了。”
肖魂明白,把殿内杵着的所有宫女太监都带了出去,关了上门。
她探了探他的脉象,又拿过原来他用的方子,增减了几味药,便告诉他,“这百年人参,对你身体的康复大有裨益。你且用着,时常多多走动,大约几日估计便不用吃药了。”
“多谢娘娘。”
“桦儿,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前日王上来看望微臣的时候,曾问过微臣,是愿意到西面的湄州去就藩,还是愿意留在凉州接替王上管理凉州庶务。微臣想,愿意回到凉州。一来凉州庶务微臣熟悉,二来,若是南境起战事,微臣很想尝试一下。”
“桦儿能有此志自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本宫还有一件事,倒是希望桦儿康复之后,替本宫去办呢。”
璟桦一愣,眼带询问。
卓夕一笑,问,“你可还记得,当日子然在侯府打破的那一个杯子?”
璟桦眼神一凛,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是记得。微臣还记得,您执意要说那蓝田白玉壶的秘密,微臣吓得逃走了……”
卓夕一乐,“桦儿,不止是王上,就连本宫,对你也是十分信任的。王上虽然刚刚登基,但四面诸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王上虽然没有明说,但本宫是知道的,他有鸿鹄之志。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璟桦立时便跪 了下去,“微臣,万死莫辞!”
“那么,此事便与那蓝田白玉壶有关。你是知道的,那壶里藏了一份地图,但此前你六叔志不在此,便也没有多加理会。如今他承了你王爷爷的遗志,自是要去寻那宝藏,用以支持边境战事庞大的开支。你如今闭门养病,若是能研究研究这壶中的秘密,却是最好不过。”
璟桦眼眸亮亮,“婶婶放心,侄儿一定慢慢把这一壶四盏的图拼起来!”这样需要秘密进行的事,自然是自家人才放心。
卓夕笑起来,“不是一壶四盏,而是二壶八盏……”
璟桦吃了一惊,“怎么?”
卓夕把璟沫送来的一壶四盏说了一下。
璟桦便笑道,“不论是一壶四盏还是二壶八盏,侄儿都会尽快拼出来!一日不拼出来,侄儿便一日不得痊愈!”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掩饰之词,却忍不住叮咛,“哪有人这样诅咒自己的?此话不可再说了!”
“是!”
卓夕放下心来,“这二壶八盏,都藏在这百年人参的下面。你可要收好了。”
“是。侄儿知道了。”
卓夕又想起一事,“对了,太后今儿还问起你的婚事。你今年有十六了吧?可有心仪之人?”
璟桦脸上立刻红了。
卓夕疑心自己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只得又笑道,“你若有心仪之人,可不要瞒着婶婶。若是一不小心,太后或是王上给你赐了个不喜欢的媳妇儿,你到时不要找婶婶来哭。”
璟桦脸上的红色褪了下去,“婶婶,侄儿如今没有心仪之人,一切听凭长辈作主!”
“如此便好。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卓夕看出他的不好意思,也不勉强,起身走了出去。
“恭送王后娘娘……”
卓夕回到宁安宫,前一日被延误的尚衣局和尚食局等掌事已经在宁安宫前等候了。她无奈,只得快速见了她们,安排了后宫诸事宜。
才坐下来才喘两口气,肖魂进来禀道,“佰安宫那边有消息传来,您见是不见?”
襄蓝那边的事要紧,卓夕也没有犹豫,问,“是襄蓝,还春暖?”
“她们两个一起,说是有话要回娘娘。”
“今日何时有空档?”
“再过一盏茶功夫,秦太夫人要来拜见。后面就都没有空档了,只有午膳一个时辰,下官不敢随意安排。”
卓夕扶额,“要不就午时吧。派人去王上那边说一声,今日本宫不过去了。再命人去佰安宫把襄蓝和春暖一道带回来吧。”
说完她又叹道,“明日幸好是沐休,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肖魂抿嘴一笑道,“娘娘是觉得太紧了吗?要么,此后的排班,都松泛些?”
卓夕想了想,“前几日倒还好,这两日只是有突发状况罢了。不如这样,日后像占候钟左占卜了吉时、四时的菜单服饰等这些小事,你让他们拟了折子上来。本宫有空时批了便行,不用事事都到跟前来说。一事一报,他们简单,本宫也方便。”
肖魂赞同道,“若再有他们无法决断的小事,不用面呈的,下官便让他们都拟折子上来。就怕,有些人不大识得字……”
“这还不简单,赶明儿寻几个识字的女官,让子然找个执笔文官过来传授几天,便让她们专门替那些掌书姑姑拟折子。”
“此法甚好。日后这几个女官只管收发折子,件件留档,日后若有什么忘了的,既可记录实情,也可查询旧例。”
卓夕点头赞道,“还是你甚懂我心。不如这几个女官便属秘书处吧,你做她们的头儿,替本宫管理她们,怎么样?”
肖魂呵呵地笑,“只要娘娘需要,下官无一不从。”
“明日沐休过后,你便着手办理此事吧。再过几日替本宫寻个空档,本宫想要去风园看看。”
“风园?可是王宫西北角那个风园?”
“正是。你让春暖先替本宫准备一套轻便常服。”
“诺。”
“你说一会儿秦太夫人要来?可是为了迁宫之事?”
“这个她倒没说,只说过来谢恩。”
两人闲话几句,便有宫女来报秦太夫人过来了。
秦太夫人行了礼后,坐到了一旁的锦杌上。
卓夕对于这位先王盛宠的秦夫人仅有两面之缘,都是在宴会上,因此一句话也没说上。所以对于秦太夫人说要过来谢恩的话,她全是一头雾水。但之前听说太后娘娘的水蛊之症,是秦太夫人给示的警,她便对她充满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