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好似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在梦里,她仿佛回到了那光滑的大理石地面铺成的大厅,顶上是价值千万的水晶灯,无数政要巨贾在舞池里旋转起舞。
她要下手的对象是那个在舞池中央的火红身影。纤细柔软的腰肢在男人掌中不及盈盈一握,柔美如玉的脸庞在莹莹的灯光下好似散发着微光。
她藏匿于人群中,手里托盘下的微型手枪已经握在掌中,耳边传来搭档的提示——马上就要进入最后一段节拍,她的华尔兹会以优美的姿势收尾。
那一瞬间,她的脸倾斜着朝外看着人群,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
她知道她应该扣下扳机,让子弹准确地射入她完美的前额。
但是那一瞬她犹豫了。
一张笑脸挡在了她与她之间,似笑非笑。
她毫不犹豫就追了上去。
然后一切都变得模糊若有若无。
唯有那个身影,在聚光灯下,穿梭于黑暗的人群中。
她跟着他,离开了人群,离开了喧嚣,不知怎地,就到了一处鲜艳的枫林里。在漫天的红叶中,她情不自禁地投入了那个仿若隔世的熟悉怀抱中,温暖朝她全身漫过来,往常那些腥风血雨、孤单失眠统统离她远去……
但是很快的,那个身影又变得若即若离。她一路追随,无论怎么伸长她的五指,也触不到恋人的衣角……
梦里的她,有惶恐、有喜悦,有失望、有甜蜜……
大梦将醒未醒,她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迷糊中有人给她喂水,有人给她喂食。她总是略略吃了一些,再继续沉睡,继续躲回那个绮丽缠绵的梦里去……
好像有人在呼唤她,遥远的声音,可是那称呼很陌生,“娘娘”是在叫谁?她分明是叫卓夕,对,梦里的他会温柔地喊她“夕儿”,那声音呼唤的对象一定不是她……
然后好像有低低的惊恐的声音传过来,“怎么办?娘娘莫不是魇着了?还是去请陈太医吧!”
又有惊慌的声音好像在说,“是不是发热了?”
然后有冰冷的湿意覆在头脸上,又有什么在按压自己的鼻孔下方,好像又有针扎在自己身上。
她很不舒服,她向身旁那个身影撒娇,她紧紧地把身体蜷缩到他怀中……忘了自己之前一心要看清楚他的模样……
终于有一日,她听到好像有人在耳边呼唤,“夕儿,夕儿……”
她看到那个身影在前面呼唤,她奔向前方,结结实实地把他抱住。她想起自己的心愿,她的指尖抚上他的五官,漂亮的凤眼浓浓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她嘻嘻笑了,原来她的他是如此俊俏……她感觉到他用唇亲吻着自己的指尖,暖暖的,软软的……不用任何语言,她也能感觉到他的珍惜……
可是她为什么还是看不到?
她很想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就像是灌了沉重的铅,凭她如何使尽了力气也无法睁开。
可是那现实的触感又让她害怕,她不要回到这里来,这里有很多她不想面对的事情……
她下意识地转身回去,回去寻找那华美的梦境……
她又一次摩挲着他的脸,低低地呢喃,“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一个遥远的名字在她心底里浮现,“苍狼吗?”
…………
……
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慢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金凤刻丝碧纱的帐顶,左边的帐纱两边被高高挂起。
她挣扎着要起身,却猛然听见一声惊呼,“娘娘,娘娘!您醒了!”
接着这个声音拨高了分贝,“春晚姐姐!娘娘醒了!春晚姐姐!娘娘醒了!”
然后一个靠枕塞到她身下,一双手有力地扶她起身靠在那大枕上。
春暖这才跪坐在床前,泪眼婆娑地望着卓夕,嘤嘤地边哭连说,“娘娘,娘娘,您终于了醒了……”
“水……”卓夕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和她唠嗑,直接就吐出自己的要求。自己是睡了多久?怎么又渴又饿浑身都没劲儿?
“是是是,奴婢该死。”她擦一把眼泪爬着起来去倒水。
春晚却是带着一群人踉跄着奔进来,齐齐跪倒在地上,头把地板磕得咚咚作响,个个都喜极而泣,“上天保佑,娘娘,您终于醒了!”
她轻轻地挥一挥手,“都下去吧,有粥的话,给本宫端一碗过来。”
春景几个抹着眼泪出去了,春暖上来服侍她,接过春暖倒来的水喂到她嘴边,“娘娘,您觉得怎么样?”
她喝了一口水,歇了口气,说,“就是没什么力气,让你们担心了。”
春暖又说,“陈太医几个日夜值守在宁安宫,听说娘娘醒了都跪在了门外。”
卓夕点点头,“让陈太医进来吧,开了方子早些回去休息。”
春晚把帷帐放下来,后走到门边,高声喊着,“宣,陈太医。”
陈太医疾步走进来,脸上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和太医署的同僚们这半个多月来日日如履薄冰,对于娘娘的病症就是一愁莫展。如今听说终于醒来了,又怎能不放下一大半心来?
陈太医匆匆给她请了安,便把帕子搭在卓夕伸出帐子之外的手腕上,开始搭脉。
不一会儿,他呼出了一口气,表情是真正的如释重负,“娘娘,您已无甚大碍,只是有些体虚,微臣开一些滋补安胎的方子即可。”
帐内一阵沉静。
陈太医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话,没有什么说错的吧?
就在他额上的汗细细地渗出来的时候,便听见王后娘娘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几个月了?”
他忍住擦汗的冲动,低首答道,“将将才一个月,微臣也是前几日才诊出来的。”
“本宫睡了多久?”
他看一眼春晚,见对方没什么表情,便实话实说,“娘娘您昏睡了十七天。”
帐内又是一阵静默,过了一会儿,又听帐内传来一句,“本宫知道了,你开好方子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日辛苦你们了。”
“微臣不敢。微臣告退。”他当机立断,不敢多做停留,赶紧告辞。
春早端了粥来,见帷帐紧闭,几个人都是面色惶恐,不知发生了何时,一时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春晚沉默着把帐子又一次挂了起来,春暖却立刻扑到了床前,惊恐地发现卓夕闭着的眼睛,眼角流出了泪水,她立刻泪流成河,“娘娘娘娘,您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娘娘昏睡这么久终于醒来,还是心情不好?就连听闻自己有孕的消息,心情却更加不好?
春晚转身出去唤了小宫女打水进来。
卓夕睁开眼,无力地抬手抚了抚春暖的手,“本宫没事,陈太医不是说了吗?本宫只是睡久了,营养不良,身子虚弱。”她眨了眨眼,挤出一抹笑来,“还不快伺候本宫起来吃些东西?”
麻利的小宫女正巧打了热水进来,春晚和春暖伺候着给卓夕净了面,一句话也没问。
卓夕也一句话没说,由着她们给自己净了面,然后深吸一口气,起身下床,披衣坐到了小桌子旁。
春早把粥盛好,放在她面前。
卓夕便拿起玉勺,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吃了一小碗粥,她便放下了勺子。春暖立刻递上了漱口的水和盆子,春晚则递来了帕子。
休息片刻,她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就立即起身到了卫生间去好好泡了一个澡。
泡澡的时候她恍然发了好一阵呆,下意识地抚着自己的腹部,那里面真的就这样有了一个小生命?为什么迎接这个小生命的不是喜悦,而是惶恐?
申时初的时候,太后来了。
卓夕要起身迎接,太后连忙抬手阻止,“夕儿你且躺着,哀家担心了这么久,听说你终于醒了过来。哀家心急如焚,召了陈太医说了你没事,才放下心来。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秦大夫人带着一个小奶娃跟在后面,这才有功夫与王后见了礼。
卓夕便笑说,“母后,妾身不知怎的一直在梦中无法清醒。如今醒来便无甚大碍了,只是长期不进食,有些身体虚弱罢了。母后请放心吧!”
太后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终是呼出一口气,但又是一脸担心地问,“看你如今这大好了,哀家只能放下一半的心。不过你这样沉睡是何原因?可有说法?日后可还又会沉睡不醒?”
卓夕摇摇头,“母后,夕儿还一时没想明白。”
太后沉下脸来,干脆点明了,“可是你的膳食茶水有不妥之处?”她说着,环视了一眼立在旁边的春暖几个,威严的气势慑得她们不自觉就跪了下去,一动也不敢动。
卓夕赶紧安抚着她,“母后,应该不是。妾身这昏迷十几日,亏得春晚几个尽心服侍,否则哪里还有命在?您忘了夕儿有小白么?等闲毒物是进不了宁安宫的。又会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把有毒之物往宁安宫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