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到达囚禁着崔九的原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有些天蒙蒙亮。门前立着两个侍卫,站如直松。她借着晨光绕到角门之处,突然看到正门前石狮子脚下的石墩上多出了一块碎石……
她立刻警觉地远离了原太子府,转身又朝东面大街奔去。
街上空无一人。
这个早晨注定是迟来的早晨。
原本天微微亮时,一些勤劳的工匠农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展开了他们一天的工作。
但前一天晚上,所有的百姓都听到了震天的巨响,十几天来在君瑶城流传得人心惶惶的国破流言终于得到了验证。他们唯有躲在屋内闭门不出,满心祈祷新到的君主能放他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一条活路。
原本巡夜的士兵也由于姜健的投诚,而被勿凉人接管了。
林琅到了一家不起眼的药材铺子门前,轻轻地敲响了木门,四长一短。不一会儿门内同样响起了轻轻的四短一长的敲击声回应她。林琅立刻说道,“大夫救命啊,我家有八十七老母卧床三个月,刚刚突发惊厥昏迷不醒,求老神医前去替我娘诊治诊治……”
这暗语她烂熟于心,每每想起就要腹诽一次,这是哪个白痴想出来的暗语,大半夜求医,还要咒上自己的老母……虽说自己的父母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了……但也实在是不礼貌不是?
门吱呀地轻轻开了,一个低低的老妇人的声音说,“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大夫外出诊治彻夜未归。”
林琅松一口气,小声说,“那可否麻烦大婶先替我寻一支百年老参吊一口气?”
老妇人的声音说,“姑娘请进来等吧,待老身去库房里寻一寻。”
她快速闪进门内。
半晌她才出来。
出来时又听到一阵城中传来巨响,心想,他们莫非开始进攻王宫了?
不行,得快点。
她加快了速度,轻车熟路地在小巷间几经穿梭,居然摸到了一处废弃的寺庙的后院,地上到处是散乱的柴火、木板、青苔、野草,还有一些刀斧等制作家具的工具凌乱地散在地上。
她走到一处,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不禁苦笑一声,绕了那么多圈子,以为把那尾巴成功地甩了,没想到还是被跟了上来。
她挺直腰背,朗声说道,“哪位英雄好汉,出来让小女子见识见识吧。”
“姑娘好身手。”间云与间雨同时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大吃一惊,她知道背后有尾巴,但不知道居然有两个人,一人跟丢了另一人能留下记号,怪不得能一直咬住自己不放。
“哪里比得上你们!”轻功什么的,她真是甘拜下风。
“姑娘谦虚了。”间云说道。
她苦笑道,“你们主上已经答应把人全须全尾地让我带走,你们怎么出尔反尔?”
间云笑道,“姑娘莫要误会,我们主上一言九鼎。你要人,我们要东西。互不相干,我二人只是需要姑娘带个路罢了。”
她表示不信,“若他是一般的王子也就罢了,可他是前太子,我不认为你们会放过他。再说了,他只是一个废太子,身上还能藏有什么东西?”
若是紫桑国破,他就是复国的最佳人选,于情于理,她认为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君王应该会选择斩草除根。这也是为什么她与璟沅达成协议后仍要孤身入城的原因。
间云与间雨对视一眼,双方都微微颔首。间云便说道,“不瞒姑娘,主上此次出征,是为寻那天子二印,紫桑国君因何会废了太子煌我们不知,但据主上推测,紫桑国君有可能会将天子二印藏于废太子之手,以图蒙骗天下人。林姑娘,我二人只是奉命取印,绝不会伤害崔公子一丝一毫。”
林琅脸色缓和了些,他们称璟煌为崔九,是不是真的意味着从此以后,他只是崔九,而不是什么前太子煌?
间云看出她的迟疑,继续说,“姑娘若是不信,见了崔公子后便与他寸步不离,我等想要动手,以崔公子和姑娘的身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林琅想了想,是这个理,远处的轰炸声早就停了,生怕去晚了,崔九又不知被转移到哪里去了,便跺跺脚 说,“既然这样,你二人便随我一同前去。但我有一个要求,既是一同前来的,便也要一同回去。我要和你们一同回去见王后娘娘。”用王后娘娘来提醒他们,提醒那个腹黑王上,总保险一点吧?如果崔九出了什么事,他们怎么向王后交代!
两人相视一眼,点点头,“好。”
她用脚 踢了踢地上覆盖着青苔稻草的东西,“帮忙一起把它掀开。”
间云上去摸了摸,居然是一块腐木,长年累月下来,那木板上覆满了青苔。他一拉,居然难以拉起。又示意间雨过来,两人合力用力将那地上木板的移开,才发现,原来覆着木板的地面,居然是一口废井。
林琅却不以为奇,拿出腰间揣着的手套戴上,在井边借着早晨的微光看了看,然后纵身一跃。
间云大惊,伸手要拉她,却见她并没有掉落下去,而是攀在了井边,一步一步往下探。
他仔细 一看,才发现井壁上嵌有青铜手柄。他与间雨一前一后跃进了废井内。间雨还细心地把那木板废力地移过来,这才发现那木板的背面,是一大面青铜板。怪不得那么重。
移过来之后,由里往上望,又发现几个小洞透着微光,怕是用来通风的。
两人肃然往下探,很快就到了地面。不知往哪个方向走,间云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后,才听到后面传来喊声,“这边。”
两人暗呼出一口气,还好林琅姑娘相信了他们,否则就以她对于此处的熟悉程度,刚刚那一瞬间就足以给他们致命一击。
前面的林琅也从怀里摸了一颗夜明珠,幽幽发着亮光,足以照亮他们脚 下的路。她说,“把你们的火折子熄灭了,此处虽然有微微通风,但难保氧气不够,我们人多,还是省着点用。”
氧气是什么鬼?间云与间雨觉得这个名词有些耳熟,一时没想明白,但还是从善如流地吹熄了火折子。刚刚落到地面那一瞬她没有动手,自然也不会再动手。
在黑暗中行走,光源掌握在谁手里,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林琅轻笑了一声,并不表示什么,只说道,“我们走快点。”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并不是互相相欠。
三人很快就从另一个半人高的洞里矮身出走出来。
间云和间雨不认识此处,只见是一处精美的假山曲栏,看样子像是富贵人家的后花园。
天已经放亮了,但此处却是寂静无声。
林琅大摇大摆地带着间云二人朝一处厢房走去。
连着打开了四个房间,都是空无一人。
到了第五间房间,门刚推开,便见一个婢女迎面出来,林琅出手如电,一记手刀劈昏了她。
又听里面传过来轻微的咳嗽声。
林琅快步走进这充满药味的房间。间云和间雨立刻就消失在她身后。
她一眼就瞧见一个单薄的人影靠在床上,刚刚咳嗽过,脸色一片惨白。
他抬头的那一瞬间,看见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不可思议地出现在眼前,不由得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吡牙裂嘴,又开始咳起来。
林琅疾步上前替他抚着胸,“还有力气自虐,看来是我多虑了!”
崔九望着她傻笑,“我只是想知道,自己不是在作梦吧?”
她一把抓住他瘦骨嶙峋的手,怒道,“璟珵那老匹夫竟然如此对你!看来上次给他的教训还是太小了!”只是炸塌了他的书房,下次要把他的寝殿也一起炸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这机会?
崔九却不回答,只握着她的手急急解释道,“琅儿,我不是……我没有……”
林琅面色一窒,半晌才喃喃道,“我信你。”
崔九脸上大喜,焦虑之色一扫而空,“你真的信我?”
林琅点头。
崔九哈哈大笑,却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了半晌停下,崔九认真地对林琅说,“琅儿,谢谢你信我。两个月前,我向父王母后求娶赵家岭福来客栈林掌柜。父王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知道了你就是他之前不断派兵追杀的那个女子,又知道是我和王七曾对你伸出援手,大怒之下,才……”
林琅惊异万分,“你是说,璟珵那个老匹夫是因为我才废了你?”之前有传言,说他在宫宴上醉酒调戏他父王的美人,才被璟珵寻了错处被废……她一听这个消息,就知道是谣传,没想到,他居然是因为自己才失去了继承江山的机会……不过,按今天的情势来看,这江山反正也没他的份,倒是因祸得福了。
崔九点点头,可怜兮兮地问,“琅儿,我如今什么都没有,只有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林琅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面上却立刻现出一丝嫌弃之色,“你以前是太子坐拥天下的时候,难道我稀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