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两日,林琅按着约定的时间拿着修改好的孙子兵法过来的时候,卓夕已经把玩着手里那块血玉端详了很久。
林琅有些不自然的神色,她知道眼前的人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卓夕正襟危坐,自上而下地斜睨着她,眼神里有一丝鄙视。
林琅眼球转了两圈,“啪”地一声把手里的竹筒扔在卓夕面前的地上,挺直了腰背,“卓夕,你也不要用一副鄙视的神情看着我。我自问没什么欠你的,也没有哪里对不起你的。说起来,我们不过是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年代萍水相逢而已,我们两的关系顶多算一个老乡,其他什么交情也没有。我送你火药方子,替你开发油田、打造铁炮,如今又替你把《孙子》、《司马法》、《六韬》、《尉缭子》、《三略》等大致默写了出来,让你和你的老公能在这个世界成就多少大事!你不能要求再多了!”
春暖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她何曾见过,有要进来不向娘娘行礼,反先发制人向娘娘发难的?
卓夕却不怒反笑,“你送我火药方子,难道不是为那乌林山三分之一的股份?开发油田,难道不是想为自己经营一个垄断行业创造巨额财富?你打造铁炮,难道不是为了救你的崔九?你默这些兵书,难道不是为了毁那三年之约?”
林琅呛了呛声,“哪个三年之约?”
卓夕沉默片刻,冷声道,“世人皆知诚贵在守诺。原本以为,你我同出师门,更是富有契约精神。哪里晓得,你竟然临阵逃脱,置我们的约定于不顾!”
林琅立刻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状,“约定?你还好意思和我提约定?你说乌林山给我三分之一的股份,那油田我可是建好了,油也开始产出了。股份呢?分红呢?你说给我提供无上限科研经费,银子呢?哪怕是青铜布币也行!尊敬的王后娘娘,您可有给我发过一毛钱?是,我是答应你若你们放崔九一条命,我替你在军事学院坐馆三年。虽说是崔九自已不愿跟我走的,可是严格来说,崔九现在的性命还握在你们手里,你们便也不算遵守约定了。就算我没有实现诺言,也不能算我毁约吧?”
卓夕冷哼一声,“春暖,去找宁安宫这半年来的帐薄和柯敏上个月送来的帐单过来。”
春暖放下绢笔,急急地就出去了。
很快就拿着几卷绢帛过来。
卓夕扶了扶额,这时还没有纸张,不是竹简就是绢帛,实在很不方便,原本很有希望让林琅搞出来的,看样子,只能自己去做试验了……
她示意春暖把与林琅有关的明细读出来。
“三月初十,娘娘赏一百零八珠碧玉佛珠一串、雕花云纹碧玺镯子一对、赤金镶玉如意簪;三月十六,娘娘赏东海明珠金钗一对、碧玉赤金三叶耳环一对、五福云纹赤金项圈一只……
…………
八月十九,娘娘赏景福长绵簪一只、日永琴书簪一只、金镶珠宝摺丝大手镯一只、石青玉镂空双鸾牡丹分心一对……十月初六,娘娘赏嵌宝石仙人骑凤金挑心、灵芝竹节纹玉簪、嵌绿松石花形金簪、赤金嵌珠双龙戏珠耳环……”
林琅越听脸色越难看,正待分辩,卓夕抬了抬手,示意她听完。
春暖放下帐本,拿起另一个,继续读道:“三月十一,购置上香坊二进宅子,花费一千一百币;三月十二,购一个管家三个丫环四个婆子六个护院,花费一百三十币,同日预付日常采买银钱三十币;三月二十五,林琅姑娘离京,送仪程八百币;同日,结清惜颜养生堂欠资一百五十币、广聚轩饭钱八十六币、顺当车马行欠资六十币;三月三十,付上香坊月钱五十币。四月初一,预付四月日常采买十币;四月三十,付月钱五十币;四月初一……”
春暖滔滔不绝,读得口干舌燥,才算读完了:“三月至今,宫外一共付费三千捌佰贰拾六布币。还不包括赵家岭、乌林山和凉州三处的有关费用。”
卓夕立刻接到,“你的宅子日常运营全是本宫替你垫付的,你在外花天酒地、美容养颜、遛鸟逗趣所有记下的帐款都是本宫替你垫的。还不包括你的科研经费,花在乌林山油田就用了六千币以上、苍翠山矿洞花费八千币以上……你别以为本宫没有大出血,这些花费不过没有经你的手罢了!”
林琅跳将起来,“科研经费用于项目上,我也无话可说。可你的赏赐,难道也成了你付给我工资与分红?”
卓夕说道,“乌林山石油虽产,但却无法变现,本宫也无法给你真金白银的分红,只得多多给你些赏赐。本宫知你喜爱金银之物,便多多赏赐你金银首饰。本宫也知你不爱金银首饰,一拿到赏赐之物便将之变现。春暖,本宫的这些赏赐一共在何家当铺当了多少?”普天之下,也只有林琅才会一拿到御赐之物会拿到当铺去当的,要不是那何家掌柜吓坏了,以为是宫中被盗之物,立刻遣人悄悄报了上来,她还不知道呢。
春暖翻阅一下,立刻答道,“一共当了三万六千七百三十九币。都是活当。”那掌柜也是谨慎,笔笔都报了上来,月月计了总数。
林琅声音低了下去,扁了扁嘴,“我好歹也算是高端技术型人才,既没有工资,得你些赏赐变现,也不为过吧?”
“寻常七品女官,月俸不过三十布币;寻常百姓之家,三十布币可供一家三口生活三个月;寻常隶籍贱奴,月无分毫收入;三十人以上大管家,月例仅六币;寻常良籍奴婢,月例仅三币。你所当的三万多,相当于你我师门一千余万财资。你若不是高端科研引进人才,享受国家特殊津贴,你以为你能住得起上香坊市中心两进的宅子,还能有丫环婆子服侍得你舒舒服服?还能有管家护院将你的院子打理得井井有条?你以为你能日日吃得起广聚轩的外卖?你以为你能出有马车进有软轿?”要知道,这个时代出行有马车软轿代步算是奢侈了。
林琅抬起头,发现自己完全无反驳之处。她也曾换算过,大约此地的一币相当于现代的人民币三百元,三万六千多,的确是有一千多万了……放在现代,那就是妥妥的千万富翁。千万级啊……可惜马上就要没有了……
她无语地低下头,见那兵书竹简还落在地上,便俯身拾起,耸耸肩说,“好吧,算你赢了!”她也知道自己大手大脚消费惯了……要不是卓夕,自己根本不可能攒下这么多钱,也不可能这样花钱。不过,眼下这么多钱似乎也没什么用了……还争什么分红经费……
说完她自顾自在一旁椅子上坐下,把竹简递上去,“这些都改好了,我只能说,坐馆之事,我无法履行了!”她的确是来毁约的,本以为先发制人,可以毁得顺当一些……当出的那些银钱,过几日也都会把那些首饰赎回来还给她,不过,布币不能带,首饰倒是可以带些……呃,要么回去再考虑考虑吧?……
卓夕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要去哪里?”
林琅吃惊道,“你怎么知道?”
春暖也吃了一惊。
“你竟然连千万巨资都要舍弃了……这几日,又突然主动把这些兵书都努力默出来,你就是为了要离开吧?”卓夕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林琅叹服,“王后娘娘果然英明……”
“你真的要走?”卓夕想了这几天,真心发现自己很是不舍。
“你现在是生活在幸福的粉红泡泡里,自然不能理解我这样一个孤家寡人的感受……说起来,你们两个和好了,你竟也不说一声谢谢。”
“这种事早晚能想通的,有什么好谢?这么说来,你是为了崔九?你竟然还要带着崔九?”卓夕说。
林琅深吸一口气,“若不是为了他,我还真舍不得离开……”
“可他如今视你为灭国仇人,你带走他,有用么?”卓夕挣扎一番。
有些伤感地说道,“这都要怪你家老公,好巧不巧用紫桑国来试验那铁炮。如今崔九已经完全不理我了。他们都觉得是我害他们灭国的。但他们没有一个反省过,我生在紫桑,又与崔九两情相悦。崔九还是太子的时候也曾向他的父王母后求娶过我……如果我不是被他们追杀了这么多年,如果我嫁给了崔九,这世界的格局,岂不是要大变?他们怎么不自己反省一下,他们曾失去了多少机会?”
“不,我猜,他们已经深刻反省过了,并且明白失去的机会不可能再重来,于是便只能恨你!你要把他带到哪里,你们才能重新开始?”卓夕紧盯着手上的血玉。
林琅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凑近了卓夕,“你知道的,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的悔恨、他的家国情怀变得毫无意义,只能爱我、依附于我!”
卓夕紧紧盯着林琅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指尖想要抚摸它。
林琅却抽身倒退,肯定地点点头,“卓夕,我不瞒你。我一直在寻找的,就是你手中的镇魂玉!我认得它,我需要它。我再也等不了了。”
卓夕死死地盯着她额上的凤尾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