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什么回去不回去的,什么圣诞节的,她没听懂,也不打算弄懂。但最重要的是,她听懂了王后娘娘不回去,不会走的。这就够了。
林琅笑闹了一阵,告辞离开了。
走的时候正见一个小男生,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几个瓶瓶罐罐,兴高采烈地奔进正殿时,隐约听见他高兴地喊着,“姐姐,我提炼出来了!”
她顿时驻足。
来的人正是余孟。卓夕自他找到青蒿之后,一时兴起,把屠呦呦提炼出青蒿素获奖的事说给他听,又感慨若是能提炼出来,病人便不用吃那苦苦的汤药了。他大感兴趣,不停追问如何提炼青蒿素。
其实她也不懂,只按一般的蒸馏提纯药物的方法教给他,让他回去试验。此地器材、器皿都很稀缺,她本不望他能成功,不料今日他倒进宫来了。
看他呈上的盒子,有三个青铜小杯,三个玉杯,里面装了浅浅的一些深浅不一的绿色的汤汁。
他高兴地说,“这青铜小杯是汤汁在半热不沸时以您告诉我的冷凝法收集的,这玉杯是完全沸腾时收集的……也不知有用否?”
一个声音惊讶地传来,“什么?你居然懂冷凝法?还懂得控制不懂的温度让液体沸与不沸?”
卓夕扫一眼,“林琅,你怎么又回来了?”
林琅大咧咧地揽了余孟的肩膀,“我若不回来,怎能发现这一个化学天才?小弟弟,你今年几岁了?”
余孟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这位姐姐,小弟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林琅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翘起了大拇指,“厉害厉害!”
她转向卓夕,“你刚刚不是问我,乌林山石油提炼找到了传人没有?这个就是!”
卓夕也张了张嘴巴,“你莫要为了早日离开,就胡乱指个人!他今年才十二岁,你凭什么判定他能做你的传人?”化学岂是那么好学的?
“就凭他居然懂得沸点的控制和冷凝法!你知不知道,那个朱予轩,关于什么是沸点这个问题,我足足给他讲了三十遍,他还是没有听懂!你让我怎么进行下去?”
卓夕无奈道,“就算如此,你也要问问人家小孟愿不愿意跟你学……”
林琅立刻揽了小孟的肩到一旁窃窃私语,“小弟弟,原来你叫小孟啊。姐姐跟你说,有一种东西,看起来是乌黑乌黑的油,名字叫石油。可是呢,通过一些简单的方法提炼成不同的东西,用处可大了……你愿不愿意学?”
卓夕瞪目了半晌,摇了摇头,心下有了计较,若是小孟能接手乌林山石油的技术工作,那无疑是最令她放心的。
她便也不再管他们,顺手拿起前面看了一半的奏折,全是内府关于自己生辰宴的请示,写了大大的“驳”字,丢掉了一旁,又拿起了下面一本。
果然没有意外地,林琅以她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忽悠了余孟成了她的关门弟子。
两人走过来时,余孟一脸兴奋地对卓夕说,“姐姐,我觉得对师父所说的石油提炼之事十分感兴趣,很想拜她为师向她学习。姐姐,您答应我吧。”
卓夕抚额,“你这连师父都叫上了,本宫还能不应允?”
林琅大喜,“就这么定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前往乌林山!”其余二话不说,她拉起余孟的手便走。
余孟边走边回头向她告辞。
真是归心似箭!卓夕心下感慨。
又过几日,嘉和城的急报又送到,说是王上派人送去的青蒿果然有奇效,将士们服用后已经大有好转,除了病入膏肓的几个病人外,再没有新的死亡病例出现。璟沅考虑了一下嘉和城的地形,为免再次出现大规模的疫症,让他们分散到嘉和城附近几个关城内驻扎,休养生息。
不日仡佬族也送来了消息,说是疫症得到了有效控制,感激涕零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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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平远将军夫人携了武进伯新过继的儿子进宫向太后谢恩。卓夕知道了少不得要去作陪一番。
平远将军夫人先是表示了一番歉意,说是由于武进伯家中无女眷,便只得由她这个继姐带着弟弟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云云。各自客套了一番,乳娘才抱着孩子上前。
太后仔细看着这个刚刚满月的孙儿,千言万语俱凝在心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卓夕适时圆了场,“母后,这孩子以后可是您的外孙啦,您怎么什么表示也没有啊?”
太后连忙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示意苏嬷嬷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哀家的一点心意,夫人可先替朗之先收着罢。”
平远将军夫人王氏笑着接过来,盒子盖是打开的,一看笑道,“哟,真是精致的项圈!妾身替朗之谢娘娘赏赐!”
卓夕探头看了一眼,也是惊叹,“好一个掐丝嵌宝镶玉蜜蜡赤金项圈!本宫记得去年七弟出生的时候,也有一个呢!”意思就是,这个孙儿她心里是认的,与七王子璟桓的待遇一样。
太后勉力笑了笑,“朗之是他的小名吧?大名可曾取了?”
王氏赶紧笑道,“爹爹的意思是,若是朗之能得太后赐名,那必是他此生之荣幸!”
这事太后早有计较,闻言心下满意,“左木右乐,哀家瞧着是喜乐福寿之意,便单名一个栎字,可好?”
王氏心中大定,“太后吉言,定是个极好的字。妾身回家后便告知爹爹,单名一个栎字,上祖谱报内府,请封世子。”妹妹是诈死出宫的,又平安诞下龙子。宫中必然有人知道,如今太后亲自取了从木旁的名字,说明她已是认可了这个血脉留在王家。这就是过了明路,日后也不必担惊受怕了。就是妹妹受苦了,生生的儿子变成了弟弟……但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太后点头,“如此甚好。”
卓夕也笑道,“木从乐,母后定是希望他长乐无忧。果然是个好名字。日后等他大了些,可还请夫人时常让他进宫来瞧瞧外祖母。免得母后挂念。”
王氏恭敬答道,“臣妾遵旨。”
卓夕又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回宫。
回到宁安宫时,正要唤来春暖查看她接下去的行程安排,却见她眼圈红红地走了进来。
卓夕诧异道:“春暖,怎么了?哪个欺负你了?”
春暖吸了吸鼻子,并不说话。
正进来上茶的春早见了,小声禀道,“王后娘娘,今日,肖魂姐姐,不,是纪若敏姐姐,敲响了京都廷尉府门前的四面鼓。此刻,纪姐姐,怕是正在滚钉板呢……”
卓夕手一抖,茶水倒了一身,“怎么要滚钉板?”
“自古民告官,钉一身。若不是有天大的冤情,哪个会愿意去受这滚钉板之苦?”春暖抽泣着说,“纪姐姐一定是痛下了决心,要替纪大人翻案了。”
卓夕又问,“子然呢?”
春暖撇撇嘴,“子然大人,他把纪姐姐逼到如此的绝境,想必定是在哪个地方得意着呢!”她依旧对子然告发肖魂的事无法释怀。
卓夕只得开导她,“你一向机灵,怎么这样的事居然想不明白?若肖魂依旧是五品内宫行书,又如何名正言顺替父亲翻案?若她以肖魂的身份嫁了子然,那她就只能一辈子是肖魂,即使她能痛下决心置亲生父母的冤案于不顾,但如若一日东窗事发,子然定落个包庇之名,本宫则有失察之过。她又怎么会给子然和本宫留下这么个把柄给人拿捏?所以,坦白自己的身份,让子然作出他的选择。而子然也没有令她失望,他在本宫面前告发,而不是到王上面前告发,就是让本宫寻个错处打发了她。肖魂这个人也才能消失,纪若敏也才能出现。”
春暖恍然大悟,“所以,如果纪大人的案子成功翻案,她便能名正言顺与子然大人成婚?”
卓夕笑望着她,点头,“所以,你也不要太钻牛角尖,以为子然大人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纪姐姐的事。”
春暖又跳起来,“所以当日,子然大人是笃定了娘娘会帮她?万一……”她说不下去,因为她也知道没有这个万一。但她又忿忿然,“想不到子然大人连王后娘娘都敢算计!”
“让柯敏派个人去照料她吧,如果伤重了,还可以及时上个药什么。”她想了想,吩咐春暖。算计什么的,日后有的是机会讨回来。
春暖立刻飞也似地跑出去了。
片刻又飞也似地跑进来,翻起行程表,把她今天的行程念了出来。
“武原伯夫人?”
卓夕重复了一下这个陌生的名字,虽然整个勿凉加上新紫桑诸郡县的勋贵之家的名单已经交给她过了目,但她仍然还是对许多名字感到陌生。
“武原伯刘家封邑在益州。祖上最早是宇甸国开国大将,后封钟武王,世袭五代之后家族势微。到了中永三十二年事变时,刘氏家族保持了沉默,后益州划归勿凉治下。武王念其治理益州有方,仍沿其封地赐武原伯封号。”
“武原伯夫人可说前来所为何事?”
“她原也没说有何要事,只说喜闻王后娘娘封后,竟未亲自前来道贺,实在失礼。此次趁向太后娘娘拜寿之际过来先向娘娘请安。”
“母后寿辰在十一月末,离此还有一个多月呢,她怎的这么早就来了?”
这事春暖也说不清楚,她只是接受需要拜谒的人的预约,排了日程,至于为什么,对方不告诉她,她自然也不知道。
卓夕怀着奇怪的心情见到了武原伯夫人张氏。
那是一个四十岁不到的中年妇人,富态而健谈。
光说她从益州到京都坐了七天的马车沿途的风景,就足足说了一刻时间。以至于春暖不得不打断她的话,并提醒她,“王后娘娘只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见您,夫人您还是直接说来意吧。”
张氏有些尴尬,便连忙请罪,“臣妾无知,不敢耽误娘娘宝贵时间。请娘娘恕罪。”
卓夕笑道,“刘家替勿凉镇守西面益州,忠心耿耿,原本便是多话些家常也是无妨的。眼下入秋,刚过了寒衣节,马上又是下元节,接下来又逢太后五十寿辰在即,宫中之事实在是琐碎。倒不知刘夫人前来,可是专程给太后娘娘拜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