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忙道,“妾身多年前与太后娘娘有些故交。这些年伯爷又是无诏不得入京,因此妾身也疏忽了走动。此次趁着要给太后娘娘拜寿的机会,便带小女进京来见识见识。”
卓夕心下一惊,千里迢迢带了女儿过来,难道是——
果然接下来便听她说道,“当年妾身自京都出嫁益州之前,与先惠元王后是闺中蜜友。幼时我们曾笑约,日后生儿育女,当结为亲家。只是妾身嫁到益州前几年无所出,寻医问药后才有了小儿涵文与小女涵珠。妾身与先惠元王后鸿雁往来,她曾提及将小女涵珠许配与三王子桦。小女涵珠今年十三岁。转年就及笄了,妾身才急着将她带到京都来见识见识。”
卓夕听这一段含糊不清的话,疑窦丛生,既是与先惠元王后约定,为何先惠元王后不是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而是许给当时的太子汰另一位夫人所生的王子桦?虽说先惠元王后作为嫡母,为家中的庶子定亲本也是常理。但既是自己的闺中好姐妹,怎会越过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反先替三子应了亲事?她算了算,先惠元王后的两个亲生儿子当年一个已有四岁一个已有七岁,怎么反倒先给才三岁的三子桦定亲?先惠元王后过世足足有快五年了,既然结了亲,为什么到现在才提起?璟桦今年十七,按理说,先惠元王后过世时璟桦也有十二了,也是该定亲了,就算先惠元王后不提,难道璟桦的生母也不提?还是不愿提起?还有,璟桦自己又知不知道这门亲事?
想到这些,她便笑道,“此事既是先惠元王后定下的,本宫倒也不好插手了。依本宫看,此事还是交由太后娘娘来处置较好。”
她自称与太后有故交,千里而来却不先去拜见太后,却来拜会自己,由此可见她所谓的故交,怕是连太后自己都不记得的。所以给太后拜寿这事,绝对只是一个借口。她最要紧的,还是女儿与璟桦的婚事。可为什么璟沅不知道?前些日子还让太后给做个媒,物色物色适龄女子……
果然一听交给太后处置,张氏有些焦急起来,急忙地自袖中取了一个小布包,打开呈上,“娘娘,这是当年妾身与先惠元王后的书信,还有她给的信物。”
春暖把小布包递上,里面是一封牛皮纸写成的信,和一枚精致的五福祥云玉佩。这玉佩虽然成色好,雕刻也精致,样式却过于普通了些。若先惠元王后真以此作为信物替三子定亲,那只能说,先惠元王后要么十分不看好刘家,要么十分不看重这个所谓“闺中蜜友”了。
卓夕看着牛皮纸上盖着的“淑槿元妃”印,想来是当时身在太子汰府里用的旧印了,便缓声道,“既然你有先惠元王后给的信物,那么……”
张氏立马明白,说道,“当时妾身回赠的是一把天?含珠银锁。只是,不知先惠元王后当时交给哪位保管了……”
她是想问璟桦 的嫡母和生母有没有把这银锁交给璟桦自己吧?不管怎么说,如果先惠元王后定了这件亲事,璟桦的生母就不可能不知道此事。只可惜,他的生母在先惠元王后死去不久也去世了。所以太子汰府中才会慢慢由孙瑶坐大。
卓夕沉吟道,“信物是否在定远侯的手中,他却从未提起。此事也是本宫失察了。如今定远侯大孝在身,又远在君瑶城,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依本宫看,您与刘三小姐不若先在京都城中找个地方落脚。待本宫查证过后,再议此事如何?”
璟桦刚刚上个月论功行赏得了定远侯的封号,打理原紫桑诸郡县庶务。原紫桑三十六郡君已经有十五个郡县军制、政制都按勿凉国的管理体制顺利进行改编并入勿凉的内阁统一管理了。还有二十一个郡县,他正在徐徐图之。
张氏脸上现出松快之色,小心翼翼地又问道,“下个月太后五十大寿,定远侯爷,会回来吧?”
“太后娘娘大寿,侯爷纯孝,自然会回来的。”
张氏笑开,“妾身是想,两个孩子,从未见过面儿。若是侯爷回了京都,让两个孩子见上一面倒也无妨。”
此言一出,卓夕变了脸色。一般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煤妁之言。两家议亲前若是让男女双方见上一见,那叫相看。她这般又是拿出信件又是拿出信物的,若无意外,双方就是铁板钉钉的亲家了,再见面反倒不妥。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对自己的女儿极其自信?
张氏见她脸色不虞,连忙解释道,“妾身是想,此事对侯爷来说,毕竟突然了些。若是能让他们见见面,互相心里有个样子,日后成亲了也好培养感情不是?”
卓夕越发觉得心里透着一丝古怪,听张氏的语气,她似乎也知道,璟桦不知这门亲事?所以才觉得“突然”?
卓夕有些头痛,便以“容后再议”打发了张氏,又赏了些簪花点心之类的。
她让春暖着人去内府查证先惠元王后的曾用金印。不过她不抱希望,对方如此言辞凿凿,自是有备而来,不可能拿出个假的信物。
中午璟沅过来陪她用午餐时,她把这事向他说了。
璟沅一脸的古怪,“你是说,益州的那个武原伯刘家?”
“对,你知道?”
“自然是知道。”他的脸上现出一丝鄙夷,“当年五国起事之时,宇族皇族曾向刘家求助。当时刘家掌握了西面四路近二十万大军。虽然无法和五国一百多万大军相抗衡,但当时先祖爷爷曾派人挑唆刘家共同参与起事,不料被刘家拒绝。所以先祖爷爷还分出了一部分兵力来在西面防范刘家。谁知刘家谁也没帮,反倒错失了参与瓜分天下的机会。事后先祖爷爷在攻破王城之时身亡,由当时年仅二十二岁的父王承了勿凉国王位,并收了刘家兵权,赐封武原伯。刘家白白手握重兵,错失良机,最后也不过独善其身,反又失了兵权。此事被五国新君嘲笑了好久,天下人皆知……这三十多年来,刘家也甚少踏足京都与旧友故交走动,只怕甚觉无颜。”
卓夕呆了呆,“呃……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所以先惠元王后当时已是太子妃,怕自己儿子受媳妇娘家名声的拖累,却又不好食了自己的诺言,才把亲事定给了桦儿?而桦儿的生母也觉得丢人,便也没有声张,所以此事就无人知晓?”
璟沅点点头,“应该是这样。”
“那为何这么多年刘家自己也无人提起?”刘家整个家族已经势微,有一门王族亲事,理应早早定下才是。
璟沅想了想,“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王族天家,有的人看着羡慕攀附,有的人却害怕卷入,一夕升天也可一夕坠地。桦儿此前虽无恶名,但也无甚美名。我想刘家也是想看看桦儿最后的造化吧?”
以刘家那样愚蠢的独善其身来看,极有可能如此行事。“不如明日禀了母后,让母后来决断吧。”卓夕笑道,“虽说长嫂如母,但毕竟桦儿是母后的嫡亲孙儿。这亲事既是先惠元王后定下的,由母后来决断,再合适不过了。”
她想起提到太后时张氏那尴尬的脸色,忽然就明白了张氏担心什么。她是担心刘家被嘲笑了三十余年的名声再被人想起,再被人拿出来嘲笑翻滚一番……可见她为了女儿的前程,下了多大的决心……
两人又说了会儿关于纪家的案子。卓夕得知廷尉府那边都打好了招呼,便也放下心来。
用晚膳时两人携手去了太后那里。
卓夕一边给她捏着肩膀,一边把这事跟太后一说,太后果然皱了皱眉,“益州刘家?那是个什么人家?!先惠元王后也着实太轻率了些!”
璟沅却不以为意,“虽说刘家名声不佳,但那毕竟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何况刘家还是个世袭的伯爷,论身份,伯爷家的嫡女,璟桦若不是此次封了个侯爷,怕还配不上呢!”
太后啐了一声,“胡说!我王室堂堂孙儿,娶哪家女儿配不上?何况在哀家眼中,桦儿这孩子是很好的了。今年都十七岁了也没个通房侍妾什么。虽说此前的确是有些忽视了他,但他自己也是个争气的,不仅没有胡来,还在南征中立了大功。如今行事作派又得你这个叔叔亲自教导,不成器是不可能的!”
璟沅也上去学着卓夕捏了她另一边的手臂,一面笑道,“母后,您要夸我就直接一点儿,我脸皮厚,不会不好意思的。这样拐弯抹角的,有时我一犯迷糊,没听出来,那不是亏了嘛?”
太后开怀地笑,“你这张嘴!”她看着卓夕的肚子笑,“要是这一胎是个男孩儿,那一定和你一样顽劣!”
璟沅不干了,“母后,儿子小时候哪里顽劣了?不过是有一点好动,有一点贪玩而已。”
众人说笑着,苏嬷嬷进来说晚膳备好了。三人便移步西次间用了晚膳。两人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才携手回了宁安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