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觉得这个时代他说这话有些不靠谱，之前自己当然不希望，可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她心里也会有不安，她不想试探他，只是真心想问个明白，“璟沅，我说过，我受的教育使我不可能与别人共同分享我的丈夫。可是你不是，你能告诉我，在这个一夫多妻的体制内，你真的会心甘情愿，一辈子就守着我一个女人么？”
璟沅把大掌覆在她的肚子上，很高兴她这样直接地问他，而不是什么其他方式的试探，“夕儿，我也并不想说空话。一辈子很长，我不知道能不能承诺你如此漫长的一生。但我知道，现在的我，很享受这样的模式——平等相处、坦诚相待，我对你有要求你也同样可以对我有要求。我若要求你忠诚于我，我也便会以同样的要求回报于你。”
卓夕恍然大悟，“这些都是林琅告诉你的吧？”
“是啊！我既不知你们的师门在何处，更无从得入，便只能从她那里，打听一些你们的生活方式。你瞧，这样的方式，我模仿得还可以吧？”
卓夕打从心里被大大震撼了，她一直觉得现代文明最大的进步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唯有平等，才能令夫妻双方真正从内心接受一夫一妻的观念。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个在奴隶制时代尊卑阶层的顶层在位者，竟然如此轻易就能接受这样颠覆性的观念。怪不得他从不干涉自己管理的内宫事务，事事尊重自己征求自己意见，怪不得他说，要与自己“共治天下、共享太平”……这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还好自己懒于多管闲事，只关注自己份内的事，并没有干涉朝政之事，所以也便没有朝臣提出过异议……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那，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又是谁贯输给你的？”
“是我的母妃。母妃临终前留给我的信中说，一个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告诫我，如果遇上真正喜欢的人，就要让她幸福，让她不要陷于嫉妒和勾心斗角之中……后来的几年，我时常在外游历，常常见过许多江湖上的神仙眷侣，他们都是相互忠诚、相互尊重，十分令人羡慕。”
“母妃？”她很久没听他说起自己的亲生母亲，心里有很多疑团，便问，“母妃当年，到底为何宁愿留在仡佬族，也不愿回宫？”最后还病亡于仡佬族，并留下遗言与先帝此生不复相见，这得是多大的怨与恨？
璟沅长长叹一口气，“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的外祖母，也就是母妃的母亲么？”
卓夕点点头，“你说过，她是前朝宇甸国宇族的嫡公主，后下嫁到仡佬族。”
他接着说，“是。外祖母年轻的时候出宫游历，遇到英俊潇洒的外祖父，两人情愫暗生。外祖母回宫后以死相逼，才让当时的宇族皇帝答应了他们的亲事。”
“那个时候，宇甸国还是一派太平之气吧？”
“不错。谁料十余年后，发生了五王逼宫事件。外祖母虽是宇族嫡亲，但因已外嫁于仡佬族族长，并未受到牵连。仡佬族算得上是勿凉大族。父王登基为王后，以安定仡佬族为由迎娶了母亲为夫人，与她恩爱非常。但不知为何此后外祖母不久后离世。”
卓夕吃了一惊，“去世了？因病？”
他微摇头道，“当时无人知晓，就只说外祖母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外祖父与外祖母鹣鲽情深，在将舅舅抚养成人并将舅舅培育成新任的仡佬族族长后，他也郁郁故去了。”
“那母妃呢？”
“母妃在宫里一过就是十余年，父王对她一直宠爱有加。我也得以在宫中享有其他王子都难以享有的关爱。在我十一岁那年，自请南下入军营打磨。母妃起初不肯，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得同意了。她一时间空闲下来，便向父王提出想要回到阔别十余年的故乡省亲。见到舅舅，才意外得知外祖母去世的真相。”
卓夕转过身来，有些沉痛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一直有传言称宇族皇室藏有宝藏秘图，五王分国而治后，都在四处寻找这宝藏秘图。父王不知哪里得到消息称秘图在外祖母的手中，便向外祖母提亲。外祖母刚开始不明所以，欣喜地将母妃嫁于父王。谁知成亲不到一年，父王便派人向外祖母索取宝藏秘图。外祖母忿而拒绝，后来便死于非命。舅舅成年以后一直在追查外祖母去世的真相。”
卓夕深吸一口气，“莫非，外祖母的死，与父王有关？”
他悲痛地说，“外祖母去世后，身边一直跟着的一个妈妈也失踪了。舅舅后来查知，这个妈妈奉了命令，悄悄地给外祖母下了蛊，试图要挟外祖母交出宝藏秘图。”
卓夕“啊”了一声，“又是赵家之人？！是父王下的命令？”
他摇摇头，“这个妈妈没有说出幕后主使之人就自尽了。但母妃知道后，认为此事一定与父王脱不了干系，盛怒之下一病不起，于是一直留在仡佬族不肯回宫，直到……”他的眼角留下晶莹的泪水，“我当时年少气盛，自信能以少胜多，轻易拿下万沙城。谁知苦陷万沙城之战，一僵持就是半年。待我得胜归朝，才得知母妃病逝的消息……”
卓夕抱紧他，轻轻吻去他眼角的泪水，“母妃定是知道你身陷万沙城，她不会怪你的……”
他沉痛地说，“母妃想必也是心急如焚，反加重了病情……”
卓夕心里也一阵一阵地疼痛，“所以，当你看了母妃临终前留下的信件，其实对你的父王也是有怨言的吧？所以此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都在外面游历……”那时候他也不过才十二三岁吧？
他闭了闭眼，按压下心里的悲痛，“初时，我十分消沉，还大病了一场。是晴夫人，就是如今的太后，将我接到她的宫中日日安抚照料，才从鬼门关前逃了出来。所以母后于我可说有救命之恩。后来，父王将凉州划给我作封地，又封我为大将军，就是希望能有凉州的事务让我振作起来。我本就对父王颇有怨言，此举更是激发了我的抵触之心。在搬出王宫另开侯府之后，就四处游历去了。这一游历就是五年，看了名山大川，也慢慢平息了自己心里的怨气。直到父王骤然去世的消息传来。我才惊觉，自己又当了一次不孝子……”
卓夕抱住他的头，轻轻地说，“都过去了。父王母妃泉下有知，见你如今能将勿凉发扬光大，定会十分欣慰的。”
他又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回来后，自请督造王陵，就是试图减轻自己心中的悔意。谁知上天十分眷恋我，竟让我在苍翠山遇见了你……”
她静静笑了，想起第一次看到他，如死人般瘫痪在床上的情景……
“父王追寻了半生的宝藏秘图，竟然早就被外祖母当成嫁妆随母妃一同入了宫。母妃一定是知道此物事关重大，才悄悄将其中一半送给了沫二姐。另一半一直在母妃宫中使用。也许是被父王发现了，他才把它们作为母妃的遗物转赠给了我。其实，父王的心里一直在后悔……他甚至临终前遗言要与母妃同葬。还留下了王位遗诏……”
卓夕突然又想起一事，“说到外祖母所中的蛊。当日你在赵家岭，说是被一副五彩同心结引走的。此物可是于外祖母有关？”
“赵家岭之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还记得这样一个小细节？是，那五彩同心结我曾在仡佬族见过。那时我回仡佬族去迎回母妃的灵柩，舅舅给我看过此物，说是那个给外祖母下蛊的妈妈那里搜到的，可能出自赵家岭。所以我在赵家岭见到此物，还以为是有知道外祖母死亡真相的人找我，才孤身前往会面的地点。不料这只是孙瑶和太子的阴谋。”
“孙瑶怎会知道此物与外祖母的死有关？”
“孙瑶是宇族明昭太子的嫡女，她也同样在寻找前朝宝藏以图复国。所以找到了外祖母那里，得知外祖母的死因有异后，也同样去追查了那个失踪的妈妈，才得知此物的。”
卓夕觉得自己总算真相了，“怪不得太子知道孙瑶那么多事情。原来一开始，他们竟然是要联手对付你……”
璟沅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是新的一年，新的开始……我们一定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他慢慢地，喃喃地低声说着。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下去。
良久，卓夕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先是经历了惶恐和大喜，又回忆往事再感受了一次大悲大恸，想必是累极、倦极了吧？
她突然感觉到肚子里一阵搅动，原来是宝宝在伸懒腰……她惊喜地把他的手与自己的交叠着放在肚子上，渐渐沉入了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