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卓夕险些就要把手里的杯子摔了出去。她极少如此动怒,原本伍家与她就没有太密切的连结关系,除去与伍行当初互惠互利的互相帮助,此后她与伍家的交情基本仅止于一个挂名的娘家。要说有什么私人交情的,怕也是只有老太太和伍行了。伍家女眷因此而获得诰命,一方面是因于皇家的体面,一方面也有施恩的意味在里面。然而后来嫁入伍家的彭氏之前在她的孕期里频繁入宫陪伴与相守,两人倒是结下了十分深厚的情谊。刘氏若是在府中安安分分,倒也没什么事儿。但她前有觊觎天家之宴,后有阻碍伍行出征之事,如今又试图破坏伍行夫妻间情分,饶是她也有些怒意翻涌。
那一瞬间她恍惚了一下,怎么自己如今对这些婆婆妈妈之间的宅斗如此上心起来?难道真是媒婆做多了的原因?
她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怒火,说彭氏说,“也是本宫疏忽了,你且慢慢说来,本宫好好听听。”
她这样的怒火外显,彭氏是有些心里发慌的。她不知道到小姑子面前来告婆婆的状是一步什么样的险棋。走对了,自己也许可以得到面前这位一国之母的照拂和支持,不仅是自己,还有自己腹中的骨肉,后半生就算有了依靠;走错了,那有可能就会永远失去自己好不容易在皇后娘娘面前建立起的信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夫君说皇后娘娘比婆婆更可靠,但毕竟婆婆是皇后娘娘的嫡母,自己这样贸然地来告状真的没有问题吗?想起夫君临行前,还有在信中都有嘱咐自己要全心全意对待并相信皇后娘娘,她的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底气。不管怎么样,听夫君的话总是没错的。而且自已与皇后娘娘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的交情,大多时候也只是在一旁悄无声息的陪伴,但她骨子里就十分信任这个尊贵的六妹。自己卧床近两个月,能起身下床行动也不过是才一个多月的事,按理说皇后娘娘不应该不闻不问,自己一直心有疑虑,又明日的考验迫在眉睫,终于是下了决心今日进宫来想与皇后娘娘说上一说。果然就得知了婆婆隐瞒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了不是?如今看皇后娘娘的神色,应当还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吧?
于是她端起先前宫女送来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舌,开始讲述起来。
彭氏发现自己身怀有孕是在六月。其时天气开始转热,她时常感觉食欲不振,有一次伺候婆婆用膳时恶心难耐,干呕了两下。当时她以为自己是有些中暑了,便也没太在意。那日晚上伺候了婆婆用完晚膳回自己的临芸院时,不小心在穿过一个小花园的小径上滑了一跤。当晚便腹痛不止,又怕夜里惊动府医同时也要惊动老夫人夫人,所以一直忍着。隔日还是腹疼,无法去给老夫人请安,便派了贴身丫环去向老夫人禀一声。正巧府医来请平安脉,老夫人便让府医随后去了临芸院替她把了脉。她这才得知自己已有了两个多月身孕,便赶紧让丫环婆子到老夫人、夫人还有自己的娘家报喜去。老夫人知道了欢天喜地,当时就让人拿了许多上等药材,还嘱咐她不用晨昏定省了,得空过去坐坐便是。
她也是欢天喜地,也顾不上安排人炖煮府医开的药方,就先下床提笔给夫君写了信。夫君出征两个月,书信是一个月一封,每次都是夹在给公公的信件中带来的。可是自她报了喜后,夫君的书信就变成了十日一封,常常都是单独快马送给她的。他在第一封信中便说向母亲请示让她不用每日前往正院晨昏定省。她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第二日便接到正院那边派来的婆子送来的燕窝,并传达了夫人免去她晨昏定省的规矩。
府医当日便说她是那晚摔跤有些胎气不稳,差点见了红。服了府医开的药后她觉得好些了,但府医仍是嘱咐她四个月以前最好卧床养胎,待胎坐稳了后再适当走动。于是她便整日躺在床上,小心翼翼不敢妄动。日日反复读着夫君的书信。他在信中会说自己打下了什么城、收编了多少降军、与兄弟玩闹动了手脚伤了别人、有时粮草紧缺被饿了几天肚子……还嘱咐她照顾好身子,又叮嘱她在四个月稳定之后多多走动,尤其是皇后娘娘那边。她想着有近两个月时间要卧床,便让人送了口信到宫里说她近日身子不舒服,不能进宫了,万望皇后娘娘原谅云云。
这时她渐渐发现临芸院里伍家原有的丫环婆子有些不好使了,对她的命令不是充耳不闻,就是阳奉阴违。出于谨慎,她便让自小与自己一起长大的贴身丫环墨香悄悄找机会去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以便于卧床休养的她打理自己的嫁妆为由,让她陪嫁庄子上的一家四口陪房住进了临芸院。那陪房的婆子带着两个女儿,把厨房和衣物等贴身照顾的事情把得死死的,陪房男人守着院门盯着人、物进出。如此竟然在第三天发现她的膳食里一直有一种叫芝兰草的植物。伍家如今是伯府,她的膳食至少是三日不重样,但连着三日的膳食里有同一种植物,无论早中晚餐,那都是要引起重视的。果然在府医三日一小诊时,她不动声色地拿出了煮熟了的芝兰草请府医辨认。府医吃了一惊,说此物与她如今正在服用的安胎药相冲,长期服用的话,怕是胎儿休矣。
她十分后怕,虽然心中有所猜测,但无凭无据也是无可奈何,只得越发谨慎小心,只盼着这两个月能平安度过,自己好去找洪大夫好好诊断一下,看看有什么问题。
没想到她刚能小心走动两天,前往“开心”母婴馆去的时候,回程竟然遇到了流民袭击。她在陪房和车夫的拼死保护下脱了身。从此她连出门都要极其小心了,若无要事绝不出门,是以一直也没有进宫来。此后对刘氏更加警惕。每月初一请安也只是略坐便回,从不吃刘氏屋里的东西,刘氏若是有吃食送来,她也绝不入口。
不料没过几天,婆婆又提出了要替夫君纳妾的要求。她听了五雷轰顶。虽然成了婚后是否替夫君纳妾、纳什么妾都是由正房妻子决定的。但嫡母提出夫君远在瑞和城无人照顾生活起居,便让她无法拒绝,哪怕她还正在怀着孕。她心如乱麻地给夫君写了信。夫君也回信安慰她,并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在此时考虑纳妾,让她安心。但随后婆婆仍然兴致勃勃地收集了京都城几个书香世家的庶女名单来与她商议。几日前,更是说与姜家约好了明日去橝香寺相看。她六神无主,这才想到了皇后娘娘,急忙找人来预约,这才约到了今天。
卓夕静静听完,冷笑一声,“明日去相看,只有你去么?刘氏去不去?”她直呼刘氏,显然是对她的所作所为有些不耻了。
彭氏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杂乱的心绪,点点头,“母亲说,纳妾虽是我这个正妻作主,但为免夫君反对,由她担着这骂名却也无妨。因此母亲也是要去的。”
卓夕略一沉吟,招来春晚,让她找两个机灵的宫女进来。
随后她对彭氏说,“明日你们约了哪个时辰?”
“巳时初。”
“如此,你且先安心回去,此事你既求到了本宫面前,本宫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没得将士在外替大凉开疆拓土,留下身怀六甲的妻子却要在家里任人鱼肉。此事要是传了出去,那要令天下多少将士寒了心!”
彭氏呆了一呆,没有这么严重吧?说到底,不过是婆媳之间的小矛盾罢了……
卓夕微微一笑,“大嫂,亏得你身体底子好,否则若是小上两三岁,怕是没有这样的好运了。”又是摔跤又是下药的……
彭氏讶然,“娘娘是指……”
“世人娶妻通常以及笄为标准,却不知女子的最佳生育年龄应在18-25岁左右。年纪太小,身体底子弱,反对胎儿不利。所以当初听太后娘娘说你配大哥年纪大了些,但本宫却不是这么觉得,反而觉得还太小了呢!本宫也是生煜儿太早了些,身子骨便一直有些不大好。有时,这子女的缘份也不可强求。如今看你,这一胎养好了,日后定是个多子多福的。所以大嫂,你在伍家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相反,你会是替伍家开枝散叶的大功臣。何况,大哥如今战功赫赫,你们日后有很大概率是要单独建府的,你若只是一味退让,反落了下乘。”
彭氏激动得再次热泪盈眶。她一直因为大龄晚嫁而觉得有些自卑,侍奉公婆虽是本份,但刘氏三番五次的小动作害得她险些小产,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如今乍一听,大龄晚嫁反而因祸得福,日后又有着大好日子等着自己,而皇后娘娘话里的意思,也是让她不必再忍,怎能不让她激动感动泪动?
卓夕悍然又说道,“你可不能再哭了。宝宝在肚子里会向母亲学习的。一个人怀孕的时候脆弱爱哭,宝宝就容易多愁怕事;反之,一个人怀孕的时候坚强自信,宝宝也能乐观刚强。你是希望你的宝宝成为一个怎样性格的人?”
彭氏再次惊呆,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理论,但娘娘是开心母婴馆的创始人,她说的话一定没错。她连忙擦干了眼泪,挺起了胸膛,“娘娘,妾身感谢娘娘教导。明日妾身是否如期赴约?请娘娘示下。”
卓夕满意地点点头,“明日你且按计划行事,但途中或许会有小惊喜。你见机行事便可。”
彭氏再次拜伏,“多谢皇后娘娘。妾身告退。”
卓夕忙又让春暖安排人从库房里寻些养胎圣品赐给了她。
彭氏再三谢过才出了宫。
这边春晚领着两个在外院扫洒的机灵的小宫女进来。
卓夕如此这番地与她们交代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