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笑着走出会议室,却听见五河正在向一同等在外面的纪若敏作揖:“那就拜托纪大人了……”
纪若敏还礼,“大监客气了。”
卓夕愕然,五河还能有事拜托纪若敏的?随即她又想起上次五河受所谓故人之女所托……宫外还有亲人……不由哂笑,五河又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哪里不会有些俗务私事的要办?
一想间,只见五河已经满脸堆笑迎了上来,“皇后娘娘安好。眼下是摆驾回宫,还是就在学院食堂用膳?”眼神却不由自主瞟向皇后娘娘身后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卓夕却是挂念着下午要去柯敏那传说中私藏万贯的新家去参观参观,顺便看看他们一家子,还有那惜颜养生堂和康健母婴馆也好久未去视察了,却不说破,只道,“本宫先去更衣,你且去伺候你家皇上吧。”
五河应喏,低头弯腰送了皇后娘娘出门,心里却暗暗捏了一把汗,不知这皇后娘娘又怎么戏弄皇上了……
他放下双手,指尾微微一扬,便听暗处传过来极微小的声响,这才微微放了心。
那是皇上让他训练的小太监暗卫,武功虽然比不上那正经的暗卫,但等闲江湖人士也难以近身。虽说皇后娘娘身边有一个花焉,但出门在外,多两个人接应也是好的。真出了什么事,也多两个人跑腿报信。
自上次驿站事件发生后,他一直愧疚暗悔不已。虽然当时就跪在地上请罪,但是受了惊吓的皇后娘娘一言不发,皇上也只淡淡吩咐了一声“日后好好当差”的话便走了。
想自己侍奉过两代君王,平日里大风大浪也见过不少,此次竟然因“故人之女”而栽了个大跟头,实在是令人汗颜。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是皇上的心头肉,自己不仅令皇后娘娘受了惊吓,就单单引来刺客这一条,就足以让君王治个引狼入室的大罪……可是自己一直没有受到惩处,也不知这心惊胆战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更重要的是,皇上不出手,说明皇上也许是要把他留给皇后娘娘亲自出手以消心头之气……虽说皇后娘娘待下人宽厚,但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若是一个引她不快,她的打击报复不说残忍严重却是可以千奇百怪。单说自己娘家的嫡母,因为瞒报了庶长子媳妇有孕,就被赐了两房侧夫人,如今正焦头烂额地后悔不已……何况连皇上她都敢毫不顾忌地戏弄,惶论与皇后娘娘不亲不熟的自己?这一次皇上被关在会议室,那一定又是被戏弄了……自己是要进去呢?还是不进去呢?
他又想起刚刚托付纪若敏的事。上次那个驿站的骆大人当即就被廷蔚府收押,虽然第二日内阁便签发了取消运送战奴进京的命令,然而从大郯押送回京的一批战奴却是一个月前就出发了的。前几日刚刚抵达京都,听说全都是清一色年轻貌美的大郯王公贵族之女。他昨儿禀了皇上,果然皇上大手一挥,让他全权交给皇后处理。可是他又怎么敢再去回禀皇后?生怕皇后忘了上次的事不成?
幸而今日见纪大人也在门外候着,便将此事告诉了她。上次驿站那批女奴后来就是被皇后娘娘指给了纪大人,进了她那个听说才刚刚开始筹备的什么护理学院……也幸而她们原就是贵女,识文断字都有基础……那这批新来的女奴,是不是可以有同样的去处?
何况一切外宫事务经由纪大人之手到达皇后娘娘也完全合乎规矩……纪大人若有必要,自会向皇后娘娘请示……
他正在这里发着呆,冷不丁头上被人用折扇打了一记,却见是主子从那会议室里出来了,神色自若地看着自己,连忙弯下腰去,“皇上……皇后娘娘去更衣了,您看是摆驾回宫再用膳,还是食堂里用膳?”
皇上负手往前走,一只折扇在身后转啊转,“在外面要叫爷!你这什么记性?难道真被皇后说中了,你这是提前得了老年痴呆症?”
五河暴汗,眼前的主子让自己称“爷”,他自己又称“皇后”……还有,这老年痴呆症是什么玩意儿……听着名字就不好……
又听主子爷吩咐:“去,把王峰叫出来,听说他家夫人做得一手的好菜,爷今儿要去他家蹭饭!”
一介帝王竟然要去一个臣子家蹭饭……
闻讯而来的王峰也是满头大汗。他正与白忠几个围着一个逼真的沙场看几个学生用书本上的理论来练兵,正看得精彩之处,却见皇上身边的小太监来报。
王峰匆匆向几个同行之人告了罪,才赶到了皇上身边。
皇上也不摆驾子,随意地走到学院的门口。
五河已经唤来了普通轿夫,恭敬地请二人上轿。
璟沅本就穿了普通的常服出行,一撩衣摆,上了小轿。
王峰吩咐随身的小厮先行回府准备一下,也跟着上了第二辆小轿。
不一会儿功夫,两人便到了平远大将军府。
将军府静悄悄地开了大门,管家和门房低眉垂目肃立在门边。
王峰引着主子进了大门。
只听管家和门房齐声道,“恭迎老爷回府。”
璟沅微微颔首,对于王峰及其家仆的很有眼色十分满意。
跟着后面的五河本也因此高看一眼,却在迈进门槛的一瞬间看到管家和门房二人的腿抖得像筛糠。
王峰的心里直打鼓。
他一直都不敢小视这个刚登基不满二年的新君。何况当初在苍翠山,自己还有过追杀他的过节。虽说当时自己也只是奉命行事,但是毕竟那一场围剿死伤严重,是个人都不会忘记那种被逼入死地的恨。后来虽因皇后娘娘的关系向皇上伸出了橄榄枝,但是严格来说,那一场救援并没有真正达到目的。而皇上登基后,周几和赵挺迅速被撤换。赵挺被冠以贪默军饷、枉顾大凉士兵性命之罪发配西北;周几更是因陈年旧案举家迁逃,不过终究逃不过大军的搜捕。而唯有自己,不仅牢牢掌握鹤雍关兵权,后来更被派往大郯,手握十万大军不说,还被毫无保留地送来了天降神炮。这是一种超乎逻辑的信任和重用。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能得到皇上的青睐和谅解,这是他始终无法得知的真相。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居然认为皇上也许是在试探甚至欲要嫁祸于他,一面战战競競谨慎出兵,不敢做一丝有违军令之事,一面密切关注京都城中家里情况,几乎是三日一封家书,生怕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祸及全族。
然而想象中令他恐惧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反而在战场上他还立了不世之功。
接手整个大郯军务后,更是一步一个脚印,不敢行差踏错半分。尤其是皇上的故旧间易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回到京都,被封平远大将军。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即将有事发生。
所以纵然今日才是交出帅印的最后一日,但他在内阁签发出军令的第一日,他第一时间便上交了帅印。在他看来,白忠、璟?和间易等几个都是他的陪衬。开春后也许他们三个会真的坐实了皇上的所谓更换防务之举,而自己怕是就此永绝了上战场的机会。
然而今日在军事学院所见证的一切都让他热血沸腾。他真心希望事情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悲观。
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到,如果皇上真的让他卸甲归田,他就是把余下半生耗在这个学院内,将自己平生所积累之经验授予那些年轻的学子,也算不枉此生了。
意犹未尽之时,皇上却提出要到自己家里做客。是何用意?
两人在书房里坐定,璟沅端坐在上首。
王峰下跪,行了大礼,头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微臣向皇上请罪。”
“哦?王爱卿何罪之有?”
王峰艰难地说,“忠武二年九月,微臣,曾奉命在苍翠山……”
他实在是说不下去,追杀?追捕?搜捕?还是追击?
璟沅静默一会,轻啜了一口刚刚奉上的茶,“既是奉命,又何罪之有?”
王峰猛地抬起头,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他做梦都想要从当年皇上口中听到的一句话。
自古帝王多疑心。何况这早已是事实,根本无需怀疑。
有哪个帝王会如此大度?
璟沅微微一笑,问了一句,“其实余良是你的人吧?”
王峰先是一愣,随即心中大震。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全族上下几百余口性命、自己的远大前程竟然是因了那个人才得以保全……
当即也不敢隐瞒,额上的汗顿时也止住不少,老实说道,“六年前,岳父查得岳母的死有蹊跷之后,因手上已无可用之兵,便与微臣商量借人。微臣便借了两个人给岳父。余良便是其中之一。微臣确实不知岳父会将此人安插在皇上身边……”
璟沅的抬起眼皮,目光虚虚地飘向了远方,似是忆起早年前收服几个亲卫的轶事来……自己未来岳父要安插个人在自己身边,不是为了保护就是为了监视,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事实证明那几年,王佳琳的确通过他向自己示警了好多次……其实就连在苍翠山那次,若不是王峰早早地从东面火烧山林,他们又哪里来的时间向矿洞方向撤退?所以这两家人的情,他不想承也承了……如今自己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保住他们、重用他们……
他看了一眼跪在下面满头大汗的王峰,微微一笑,决定给他再吃一颗定心丸,“栎儿也两岁多了吧?你家的小子是叫王勤的吧?多大了?”
王峰讷讷回答道,“有四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