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汰叫了一声,“姜驷。”一个身穿皮铠腰佩青剑的侍卫立刻就进了来,还搬来了一个架子。璟汰眼神向木盒扫了一扫,姜驷会意,先抽出腰间青剑放到架子上,再拿起木盒中的大刀,咣当一声就砍了上去。然后五河亲自上前把青剑取下来,换上了一个臂粗的门闩,姜驷又咣一声砍了上去,众人的眼睛还没有从那已经被砍出一个大大的豁口的青铜剑上离开,就听咔嚓一声,那门闩断成两截掉在地上。众人目瞪口呆,不由得惊为神器,那个说只能用来切面粉的人躁得满脸通红。
深谙兵器制造原理及用途的乐恪站在中间拜伏在地,竟然泣不成声。他颤巍巍地边哭边说,“君上,臣等有罪。臣枉为兵服车械司空,不知世上竟有此能人巧技,能将白口铁石炼成如此神兵利器。臣请将此人纳入少府督造兵器车械,以振我军心扬我国威。”
璟汰此时脸上有了一点笑意,他很满意众臣大惊失色的神情,他道,“乐司空,尔等失职在先,失礼在后。堂堂广安侯爷岂是尔等能请得动的?”
乐恪大惊,终于进入了状态,“什么?此剑竟是广安侯爷所献?”
“广安侯上表说他终日沉浸于奇技淫巧,三月前发现王陵后山内藏有大量白口铁石,欲探此石究竟有何用处。不料竟有此等收获,且欲将此秘术献于寡人,以期能改善我军兵器车械,众公以为如何?”
乐恪大喜,“王爷大义,此乃勿凉国之大幸,臣为君上贺!”他深深拜伏。
“臣为君上贺!”众人还没从一波三折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听到这句话条件反射地进行了附和。
太子枬完全没料到此事有如此转机,为何三弟完全没有透露一点消息?难道他们都被父王耍了一遭?他犹豫了一下,也同其他人一样拜服了一下去。
公孙里也大喜,“白口铁石在我国境内储量丰富,如能有效利用于兵服车械,一则可增强我军实力,二则可节约大量红铜打造布币以充国库。”
曹竡此时也喜气洋洋,“如此,今年秋税则不惧减少,国库布币如若充盈有余,亦可适当为受灾严重的县区减免秋税,还惠于百姓。”
“此言甚是,可喜可贺啊。”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
乐恪又道,“臣以为,此事应布表于勿凉国上下,但凡有奇巧可用于车服器械者,予以嘉奖。令举国奇才能专于工技制造,长此以往,我勿凉国国力必盛于其他诸国。”以高薪聘请能工巧匠的这个想法他憋了很久,终于有机会在最适当的机会提出来。
“司空这意思,寡人不仅要嘉奖广安侯,还要布表于天下,举国同贺?”璟汰顺坡就驴。
“臣以为,此表如能引天下奇人异士尽数为君上效劳,我勿凉国之繁盛指日可待。”但是乐恪的话引起了很多人反对。
“当今百姓有士农工商者,均固守本分安居乐业,若予工匠以特例嘉奖,难免招致他业者觊觎,农者不农、商者不商,岂非大乱?”
也有赞同的,“禹公此言差矣,农者使农具颇为熟悉,若有改进者,可提高速度节约力气,此等工技若进行嘉奖并予以推广,难道不是利于全国百姓?”
又有另一人提出担忧,“何种改进为有效?有人大改以提高物效,有人随意小改以哗众取信,司空均嘉奖否?”
乐恪说,“自然视物效大小。”
“如何判断物效大小?”
“臣以为,可由少府史、司空、内史等诸人共同评判,如有争议最终由君上裁决,如何?”
其他人不说话了。
乐恪又说,“臣以为,但凡有能人异士以奇技改善我车服器械等,不论平民奴隶,每人奖励20布币,君上以为如何?”这是昨天他与君上通气的价码,连忙趁热打铁说出来。
对于在场的官员来说,区区20布币实在不算多,既然不多,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众人就都不说话了。
“甚妥。”璟汰立马就答应了。苍蝇如此之小,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不知道璟沅拿着这奖励的20布币是何感想。“那么,此表就交由司空草拟。”璟汰赶紧把吞苍蝇的活踢出去。
“那么,广安侯……”有人提出来,显然不认为堂堂亲王的奖励应该和平民奴隶一样。
没人敢说话了。给重了君上不高兴,给轻了广安侯不高兴,两边都得罪不起啊。
乐恪只好舔舔唇,硬着头皮说,“广安侯乃君上六弟,食邑封地样样不缺,虽建此奇功,但为国效力乃其份内之事。既然要为天下表,则能工巧匠应无贵族王公之分,亦无平民奴隶之分,君上以为如何?”
“此言有理。”他一表态,有几个面露愠色的大臣立刻不言语了。
他立刻再拜,“君上圣明。”他呼一口气。这场戏演得真累啊。
此时的卓夕也在表演一场让所有人目瞪呆的大戏,她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做出了一个巨大铁磨和两个硕大的拉钳。此时,她正指挥着三个年轻力壮的矿工缓慢地转动着铁磨,于是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一块薄薄的铁片从磨缝里挤出来。同样的,另一边的拉丝台上,一个大铁钳正拉着一个铁丝从中间那个圆洞内细细地拉出来。虽然他们暂时还不知道这薄薄的铁片和细细的铁丝有什么用处,但他们从来没想到金属居然能被挤压成如此细薄,比锻打的还要薄还要细,且不怕被打断了。
只有间易看到那薄薄的铁片兴奋极了,他的轻薄软剑有希望了。
然而卓夕听了他的诉求后说,如果制成轻薄软剑,恐怕杀伤力不太理想。间容已经把图纸都给卓夕过目了,卓夕挑了好几个,亲自演示了流程制作了样品,然后就交给他们去做。正当众人欢喜地制作兵器时,矿山门外有人叫门,说是来宣旨的。
卓夕一个人在车间内正在专心致志打造一柄精巧的匕首,准备给自己防身用的。听到外面短暂的安静后一阵沸腾的声音,她嘴角勾起了笑容。
不一会,去孟狂奔进来,“姐姐,姐姐,我们可以出去了!”
正在一边盘着睡觉一边陪卓夕打铁的小白懒洋洋地抬眸看了一眼去孟后又淡定地缩回去睡觉了。
卓夕也淡定地看了一眼随后进来的子然他们,又看到璟沅远远地朝她点了点头,微笑地沉默不语。她明白,他们的奏折已经得到批复。一个帝王以他庞大的野心包容了他内心深处的私心,接受了他们带来的技术革命。
璟沅站在最后,靠在门边,眼里尽是那个熠熠生辉的奇女子。明明她的面貌最多也只能称得上清秀,明明瘦瘦小小的身体看上去只比去孟高一些些,可是为什么在他的眼中,她比其他人都要明亮?以至于他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很快璟沅被欢呼进来的矿工们撞了一下肩。
马三深深作了个揖,“卓夕姑娘,我们自由了,我们不再是奴籍,而变成了匠籍。”
这倒真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看了一眼璟沅,“那你们该向侯爷道谢才是,是他向王上上奏请功的。”
马三赶忙也向璟沅作了个揖,“再次拜谢侯爷大恩。”
璟沅抬了抬手,“你们刚刚已经谢过了,你们也知道,这都是卓夕姑娘的功劳。”
“是么?”卓夕眼睛亮亮的,闻言立刻走了过来,伸出手,“拿来。”
“什么?”
“王上的赏赐啊!你不是说功劳都是我的?其他荣耀什么我都不要,真金白银的最实在。说说,王上赏了什么?”她笑眯眯地说。
璟沅也笑眯眯地,向子然点了下头,子然从一个侍卫手中接过一个盖着黄布的托盘,“姑娘,请。”
给得这么干脆?她反而犹豫了,慢慢地揭开黄布,“什么?!”
她怒了,老娘这么辛苦教你们打造兵器,还差点把手给烫成烤猪手,就换来这么几个布币?黄金呢?白银呢?换成珍珠也行啊!
“你们蒙我呢吧?”她扫了一眼子然他们,还特意看了一眼马三,发现他们居然全是一副尴尬表情。这是一个王做的事情么?和他的身份也太匹配不上了吧?
马三点点头,替璟沅说了,“姑娘,王的确仅赏赐了二十布币,说是为天下表,日后但凡是有兵服车械上的改进,有提高效能者均可以此标准获得嘉奖。”
“哦?真的吗?”卓夕瞬间就兴奋起来,她眼珠一转,“侯爷,请过来看。”
卓夕指着台上新出炉一批兵器,足有二三十种,“这里的每一种,都各自有其攻击优势,如果一一上奏,是否都能获嘉奖?”
璟沅哈哈大笑,“子然,那就由你代劳了,附上间容所绘图纸,将其性能一一详加说明。获得的奖励,你与间容各抽一成,余下的归卓夕姑娘。”
璟沅又对卓夕认真地说,“此番本侯不知王上将如何处置,因此只说开矿是我一人主意,此精铁是由他们无意变更了锻打方式才炼出的,技术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因此没有为夕儿你请功。夕儿你莫怪我,待日后回到侯府,府中珍宝钱物,随你取用。”她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是在保护她,把一人之功平摊成集体之功,不仅保护她,也保护了这矿山中所有的人。只是没想到官府为了这技术不流传出去,大笔一挥,会把所有奴隶都变成了匠人,这倒是一件好事。
不过,“你确定真的随我任意取用?”她笑眯眯地问,想象中的侯府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吧?路铺玉石、墙贴金砖,连马桶都是黄金打造的吧?
璟沅点点头,微微一笑。离成功又近了一点点有木有?
当晚,卓夕就问子然借了笔墨绢帛,挑灯夜绘了上百张新型兵器和工具。她看着这些图纸非常满意,这些就不是图纸,在她眼中全是金钱。
当她打着呵欠离开临时会议室回到卧室时,敏锐地发现黑漆漆的屋内有人。
她向来黑暗中看不清,只能警觉地抽出新造匕首,静静向呼吸声传来处摸近。居然有人躺在了她的床上,色胆包天!她一个箭步挥刀向床上刺去,床上之人一个翻身躲开,一只手伸出来迅速转两个圈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脚勾住她的腰身,她站立不稳只好朝那人扑去。那人轻笑,贴着她的耳朵道,“夫人,莫非你要谋杀亲夫不成?”
原来是璟沅。
卓夕悻悻地推开他,右手甩开他的手,将匕首插入刀鞘把它丢在桌面上,每次在他手上都没有过三招,他的武功到底有多厉害啊?
“多谢夫人手下留情。”
她白了他一眼,点上灯,“哪个留情了?没见我用尽全力刺杀你?”
“你知道床上躺着的是我,否则你就直接一颗糖豆扔过来了。对么?”
她没好气地说,“本姑娘今日没有带糖豆在身上。”再说了,以小白见他一次躲一次的节奏,就算糖豆扔他身上,它敢咬么?
“……”他默了一会儿,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袋下面,轻声问,“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哪件事?”她没反应过来,从桌上拿了个水杯倒水喝。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念道,“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卓夕一口水喷了出来,虽然她听得懂这句话是在求婚,可是这么长时间,她以为他完全忘了那一次求婚。
他侧转过身,目不转睛盯着她,“你那天不是说,让本侯清醒清醒,你也考虑考虑?本侯现在很清醒,而且一直很清醒。所以,你考虑的结果的是……”
卓夕迅速擦去嘴角茶水,“你知道我来历不明,你不怕引狼入室?”
“本侯既已选择相信你,选择不问来历不问出处,本侯自然不怕。”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就是因为我救了你?”
“本侯想娶亲了,而你是我目前唯一能相信的女人。”
她又一口水喷出来,这是什么理由?
她笑出来,“侯爷,这个世界有很多人你或许想娶就能娶,但是本姑娘却不是你想娶,我就愿意嫁的。”
他只觉一盆冷水兜头倒下,坐起身来冷笑道,“是么?自古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前本侯危机未除尚有犹豫,今日圣旨一下,已差人前往伍家纳采问名,待纳吉后本侯亲自上伍家纳征请期。”他何曾三番两次向一个女子求娶?而且她不嫁他,昨夜让他□□是几个意思?
“怎么?侯爷这就想强娶了?伍家自然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只是我就不知道,到时你娶回家的是哪个小姐了。我排行第六,想来伍家也不止我这个庶出女儿,说不定伍家还会感激涕零地许以嫡女。啧啧,这么算来,侯爷您肯定是不亏的。”
既然伍家能伪造出一个身家文书,说明这文书也不是千难万难,她大不了自陈身份,另寻出路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什么鬼?她绝对不可能为了这八个字陪上自己的后半辈子。
“如何你才愿嫁?”
“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好吧,如果你非要个理由的话。“本侯丰神俊朗、学富五车,身强体健无恶疾,既无不良嗜好,也从不胡乱拈花惹草,家中侍妾通房一概全无。”简直就是天下女子的最佳良配啊。
暗处的间容听到差点从屋顶掉下来,侯爷啊侯爷,自我推销有把自己吹成这样的么?
卓夕挖挖耳朵,疑心自己听错了,看他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讪讪地一笑,“既如此,何苦盯着我不放?”随意放出去,立马会收到手帕鲜花无数的吧?
“本侯年俸黄金二百两,有京郊庄园十五处、良田三百亩,家奴若干。”他见她有些无措,来了精神,再接再励。
用钱财来引诱她?她好歹也曾是亿万富翁,曾在欧美各地置有各类古堡别墅若干,还看不上他这区区庄园田地。再说,要发财致富,她自己不会?何须靠男人?但是这么有钱的人,是她的事业初创期的最好合作伙伴。于是她有点兴奋地说,“真的?”
眼看有戏,他也直起身体,“另外,本侯在东南面有两个郡县的封地,食邑十万户,每年的税收仅需上缴一成,其余均归本侯支配。虽然远在凉州,但多年下来也攒有薄财。”
她的两眼冒出精光,“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他肯定地点头。
“我愿意!”
他兴奋地探过身来抓住她的手,“你真愿意嫁我?”
她抽出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想什么呢?我是说,我愿意让你入股我的奢侈品商业计划,做我的合作伙伴。你提供前期运转资金,我提供技术和产品。日后盈利我们五五分成。”
他的心立刻凉下来,还是不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