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云音山脚下停车。
卓夕钻出马车,深深吸了一口香甜的青草气息才跳下马车。随行的无言和春晚赶紧上前搀扶。
卓夕摆摆手,突然发现无言竟然换了一身灰白色普通服装,调侃了一句,“哟,无言,你这是华丽丽的大变身啊!啧啧,果然是宁……的人,换身衣裳走出去都是通身的气派!不错不错,像个公子哥儿……”
无言竟然红了脸,要辩解道,“娘……不,夫人,您可别再嘲笑小的了!小的一路过来,不知被春晚姐姐笑了几遍了……”
“春晚是个眼界高的,你能被她夸,说明你这身装扮是真的好!”卓夕笑说。
她率先往山里走去。
一面走,一面眼睛盯着山里的药草,一会儿让人把这棵草挖了,一会让人把那果子摘了……
就连刘氏都被感染了,开始聚精会神地寻起花朵来。
一直到了快午时,一行人才总算爬到了山顶处的云音寺。
寺门口却只有一个小和尚在等着卓夕一行人。
刘氏很是奇怪,她早就派人上来和主持打了招呼。按理她这个定远侯夫人出面,主持应站在门口倒履相迎才是。
卓夕却毫不在意,随着小和尚进寺参观。
她一向不信神佛,但也不会故意对神佛不敬,所以象征性地双手合十拜了拜,随着春晚招呼众人去净手焚香添香油钱。
刘氏敬了香后净过手才问那小和尚,“净空大师可在寺中?”
小和尚恭敬答道,“主持正在后院招待一位故人。”
刘氏吃了一惊,她是明示了身份而来的,主持竟然弃她不顾转而招待一位故人,说明这位故人不是与主持相交非浅,就是身份比她还要尊贵。她看向卓夕,眼里满是狐疑神色。
卓夕朝她点点头,神色清淡,肯定了她的猜测。
刘氏便朝小和尚说道,“还请小师傅去问一声,就说我们与那位贵客怕是相熟,是否可以一见?”
小和尚应声而去,不一会儿转出来说主持有请。
卓夕示意无言等几人等在外间,自己与刘氏进了寺庙的后院。
一棵银杏树下,一僧一俗正在对弈。
卓夕和刘氏走近,两人依然聚精会神、目不斜视。
卓夕看了一会,围棋已经接近尾声。
突见那和尚把黑子往棋盘一扔,“袁施主几年未见,棋艺是大有精进,老纳技不如人。”
对面的璟法拱手道,“大师承让了!”随后他向主持引见后进来的两位,“这位是拙荆,这位是定远侯夫人。”
主持站起来拱手朝二人行礼,“两位夫人,老纳失礼了。”
卓夕连忙还礼,“是我等叨扰了。”
刘氏很是惊奇,原以为皇上生气没有与她们一同前来,却不料竟在此处等着皇后?
净空大师把三人引到一旁的茶案边坐下,让小沙弥去沏了茶来。
这时净空才放眼打量起卓夕来,面露异色,“老纳冒昧,敢问一声袁夫人何时到得此地?”
卓夕一惊,这话问得一语双关,他看出什么来了?
刘氏在一旁帮忙答道,“袁夫人是昨日才到得紫和郡。”
卓夕便端起茶杯,沉默不语。
净空看了一眼璟沅,知道他是知情人,遂也不再追问,只淡淡一笑,“天下皆传大凉得异人相助,才能迅速统一五国。如今见袁夫人天生异相,非我辈中人,才知世间传言非虚。此实乃我大凉之福。”
“大师果是世外高僧。我等一路南下行来,见百姓们虽无灭国之痛,但亦难有大凉子民之自觉。”卓夕倒是诧异,这云音寺地处紫和郡,原也算是紫桑国土,竟然这么快就以大凉人自居,这种观念上的认同不似临时起意,倒仿佛显得他一直将自己定位为大凉似的。相比而言,自己一路行来所见的百姓就像是旁观者,既无力承担灭国之恨,也难以一时就说服自己就这样突然换了国籍,只得对此事闭口不提。
璟沅却低声斥了一句,“夫人不得无礼!”
净空沉默,不想这女子竟如此犀利,是在说他没有家国荣辱观念么?他呵呵一笑,“施主如能以百姓之心度之,便能理解老纳之心。佛法普度众生,但望众生安好,又岂能有国界之分?况如今大凉一统五国已是事实,与其避口不谈,不如过好当下。百姓心无怨怒,才能国泰民安。这难道不正是二位所希望的吗?”
卓夕语塞,认错倒也迅速,“是我孟浪了,大师请勿见怪。”
“岂敢岂敢。”净空却因此不敢怠慢起来,谨慎地看向璟沅,“袁施主携夫人前来,怕不止是与老纳叙旧如此简单吧?”
璟沅微微一笑,“大师见识过人,在下心中有些许疑惑,还望大师能释解一二。”
“施主不必客气,你我相交多年,老纳但有所知,知无不言。”
“此地地处南境,再往南数十里,便是曲海。早些年曾听闻大师出自山东昬(上民下日读hun第一声)山,离此数千里。不知大师因何离家如此之远,反驻守这海边数十载?”
净空垂眸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出家人出家,自是离‘家’远行,却不知施主何以有此一问?”
璟沅笑道,“中永三十六年,宇甸国南面唯一水师尽被戮于海贼之手,紫和郡辖区沿海六个渔村七百余口人尽被屠杀殆尽、劫掠一空。可此后,这群海贼却再无声息。大师可知,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净空脸色一变,“阿弥陀佛,老纳三十余年前途经此地,倒也听闻此骇人之事。可惜却是迟了,否则老纳倒可为他们做上几场水陆道场,愿他们早登极乐。”
刘氏已经听得面色惨白。
卓夕也是骇然,“七百多条人命!这群海贼简直是灭绝人性,真是该死!后面就悄无声息了,这群海贼莫不是被悉数歼灭了?是谁能有这样的实力,把能消灭一支水师的海贼队伍给歼来了?”而且还这样无声无息的?说到后面,倒满满是好奇了。
净空捏了捏手中的佛珠,“天理昭昭因果循环,恶人自有恶业报。”
过快的解释一定是掩饰。卓夕一下就听出了净空的此地无银,浑然忘了自己与璟沅刚吵过架正处于冷战时期,唱起了白脸,“大师真是心宽,这样大的事,也能用因果循环来释义……若天下之事都等着天理昭昭,那我们岂不是无事一身轻?只可怜了那沿海六个村子,却不知该是什么样的因才能导致灭门屠村这样惨烈的后果?”这和尚明显是知道他们的身份的,她也就没有藏着掖着。故而这话在其他两人听来就颇有些夫唱妇随的意思了。
刘氏便心里一愣,这两人不是昨儿才闹翻了?这么快就夫妻一体的姿态,可见果然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她便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璟沅的嘴角就淡淡一勾。
净空被噎了一句,倒也不太在意,“《涅盘经》有云,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施主怎知,今生你能到得此处,不是前世之因?”
卓夕才不相信她是因为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好事才好运地重生到这里来,可是璟沅在此,她总不能说“和尚,姑奶奶我前世是个杀手,杀了六十七人才到这个世界来”的吧?
她冷笑一声,“原来有前世之因才有后世之果。那大师的意思是,于那七百余口性命而言,即便是枉死于海贼之手,若有补偿、得福报也只是后世之事。今生是否有人剿杀海贼替他们报仇雪恨完全无关紧要了?”
“天道自在人心,若无善恶因果,又怎能叫众生信服?何况,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施主亲身体验,又岂能不知,前世之因后世之果?”
这话就有一定的信息量在里面了。要让众生信服,便要恶有恶报,那是承认他就是灭了海贼之人?可是说自己因前世之因才有这后世之果是什么意思?自己前世与后世的关联,也就是自己头脑中那些超前的学识了吧?难道自己前世因承担任务所要学的知识,都是为了现世贡献于大凉不成?
若真是如此,自己倒还真的可以松一口气……
璟沅微微笑起来,“原来如此,多谢大师为在下解惑。”
卓夕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再深究此事,知道一定还有下文,便也不再说话。
璟沅便转而说起其他事来,“多年未见,这云音寺倒是一如既往的香火鼎盛。”
“这都多亏了善男信女们支持,也要多谢定远侯夫人的捐助。”他谦虚地说。
刘氏有些欲言又止。
卓夕给她递了一个鼓励的眼神。毕竟紫和郡是在君瑶城的辖区内。
她便小声地说,“大师实在过谦了。若不是云音寺年年布施,救治贫苦百姓,这世人又怎不感念云音寺?尤其是去年芜河决堤,紫和郡内不少百姓受了灾苦,听闻是云音寺救助及时,才没有引进更大的伤亡。”
“哦?竟有此事?芜河决堤可不是小事,为何朝廷没有得到奏报?”璟沅有些惊讶地说道。
刘氏看了一眼皇上和皇后,没有答话。
卓夕同情地看了看她,代她答道,“你不是让桦儿全权处理君瑶城辖区之事?想必是此事并未造成大面积不良影响,他便自行处置了吧?”
刘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璟沅便问,“但不知云音寺是何时建的寺?这乐善好施的传统又是何时兴起的?”
净空脸色变了变,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九五之尊来之前会没有查过云音寺的历史,但却不知他这样问用意何在?有那两位夫人在,他应该不是来为难自已的才是……
可为什么他有一步一步走入他人陷阱的感觉?
不过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决定实话实说,“本寺建于三十八年前,建寺之日起便开始布施,对于上山求助者有求必应。”他就是开山建寺之人,整个紫和郡谁人不知?
“好一个有求必应。”璟沅微微一笑,“若是有人要求那传说中的四清海图,却不知大师可敢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