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空再也控制不住地神色大变,手里的紫木佛珠被他一个大力,碎成了粉末,半晌才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施主何出此言?那十清海图相传是三十余年前那群海贼所倚重的不传之秘。诚如施主前面所言,这群海贼早已伏诛,云音寺又何来此图?”
原来璟沅的目的是那张海图……不过,听这意思,这海图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了……还能用么?不过海上毕竟与陆上不同,不能轻易改造道路,也不能划分行政区域……也许可行……
璟沅开口温和地说道,“那股海贼虽然已经失踪了三十余年,可是近十年来,又渐渐有多股倭贼出没于茫茫海上,不断骚扰沿海渔村,朕不信你没有听说过。大师慈悲为怀,何以藏私?眼下朝廷重组水军在即,若是成功,亦可还沿海渔村一个安宁。大师何不相助一臂之力?”
话说得如此明白,刘氏本不敢插话,但见卓夕一无所知的茫然神色,便悄声跟她解释,“侯爷接手了君瑶城政务之后才得知,这几年,一直有又矮又丑的倭贼自海上而来,不定期侵扰沿海小渔村。平时也就掠抢些财物,大前年听说竟然有一户人家主妇和年仅十岁的女童被奸杀,还有一个待出阁的长女被掳到了贼船上。此前紫桑一直没有余力组建水师,侯爷接手这边的军务后,才向上面提了建议。”
卓夕骨子里有一股热血喷薄而出,“倭贼?你们怎知他们是倭贼?”
“听说海的对面有一个小国,那里的人又矮又丑,不知从何时起,这沿海之人都把那个国家称为倭国。这海贼说一口听不懂的话,应当是从对面那个倭国来的……”
“岂有此理!”她一拍桌面,倒把旁边的几人吓了一跳,不明白她从哪里来的火气。
她猛然发现自己的失礼,赶紧补救道,“我是说,那些倭人欺人太甚,漂洋过海来抢劫财物不说,还奸淫掳去良家妇女!士可忍孰不可忍!千里之堤溃于蝼蚁,若是我们再这样放任下去,三十多年前的灭村惨案,就有可能再次重演。大师,小女子不懂军国大事,但也不忍见百姓们遭此厄运,大师如若真是慈悲为怀,何不重出江湖、为朝廷效力?”她前面已经猜测一举歼灭那群海贼的人八成是眼前这个老和尚,既然有此实力,为何璟沅只让他献出海图?
刘氏倒吸一口冷气。
璟沅欣慰地看着她。果然还是知我心者,夕儿也。
净空大师已经是满头大汗。
眼前的人已经摆出上位者的姿态,自己是应,还是不应?
小小的院落里陡然间落针可闻。
这时一个小沙弥,慌张地小跑进来,在老和尚耳边耳语了一句。
老和尚脸色微变,起身朝几人拱手道,“老纳寺中出了些许小事,去去就来。”
“净空大师请便。”璟沅微笑。
净空随小沙弥匆匆而去。
不一会儿,净空带着几人返回。
其中一人是被架着一瘸一拐进来。
几人并没有朝璟沅所在的地方走来,而是目不斜视欲拐弯朝后院厢房走去。
其中一人无意间朝这里瞥了一眼,立刻脸上勃然变色。
那是一个孔武有力的武僧,手里还拿着一根棍棒,立刻就蹿了过来,头扭向后面,“主持,刚才硬闯藏经阁的就是他!”他把棍棒舞起对准了璟沅,大喝一声,“大胆狂徒!你竟敢闯我藏经阁!”
璟沅挑了挑眉,斜视他,并不理会。
净空大师满头黑线,朝另外几人说了声“快扶他进屋!”的话,就急忙走过来,竟然跪了下来,“净悟,不得无礼,还不快跪下请罪!”
净悟跳脚,“师父!刚才就是这位恶贼私闯藏经阁!徒儿看得一清二楚!”
净空大师再次喝道,“净悟,快快放下手中武器,跪下来向这位公子请罪!”
净悟懵然,“师父!徒儿真的亲眼看到他进入藏经阁,还出手打伤了净勤!”
“你在胡说什么!”净空大师有些头疼。
璟沅倒是好整以暇地问,“这位师傅,你说见到在下闯入藏经阁,是何时?”
“就在刚才,半个时辰之前。”净悟愤然答道。
净空大师居然松了一口气,“净悟,这位施主一个时辰之前就在此处与为师对弈,期间并未离开半步,直到为师离开,这位施主也一直坐在此处。难不成为师的话也作不得数?”
净悟半信半疑,又看师父一脸慎重的样子,他犹豫半晌,心不甘情不愿地弃了棍棒,跪了下来,“小僧无礼,请公子恕罪。”
“不知者无罪,两位师傅快快请起。”璟沅温声说道,“净空大师,却不知为何有贼人竟要私闯藏经阁?”
净空苦笑道,“不知何时起,有人放出谣言说我云音寺藏有武功秘籍,此后便宵小不断……这次倒是让施主见笑了……”
卓夕听了心下一动,朝璟沅看了一眼。
璟沅却站起了身,“既然净空大师有要事需要处理,在下先行告辞。在下刚刚的提议,大师不妨考虑一二。”
卓夕和刘氏也站了起来。
卓夕笑眯眯朝那个净悟望去,“看得出来师傅亦是一身武艺,那些宵小怕是瞎了眼罢,竟要往这龙虎之地闯!”
“恭送袁施主。”净空似乎巴望着他们尽快离开此地,不待净悟回答,急忙说道。
璟沅点点头,似是轻轻一息,“只有千日作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乱城之地,你们尚且有武艺防身,只可怜了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哪……”
身后一片静默。
璟沅不再说什么,一撩衣摆,走了出去。
卓夕拉着刘氏心情沉重地窃窃私语,“那个待嫁的闺女是怎么回事?”
刘氏抹起了眼泪,“听说她在屋里嚎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乡亲们赶到的时候,屋里只剩下了她爹娘的尸体,妹妹勉强挣扎了半天,也去了……”
后面响起了跪地磕头的声音。
几个人头也不回地下了山。
刘氏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紫和郡怎么说也是处于君瑶城的辖区之内,自己应该写信跟夫君说一声吧?组建水军之事,不知夫君是否知道,但是皇上既然亲自出马要请净空大师出山,这事一定非同小可。皇上若是有心避开她们,自然可以另寻时间上山,故意要让她们在场,是不是意味着他们正是要通过自己向夫君报个信?
夫君曾跟她提起过,海患之难,难在倭贼的偷袭毫无规律。夫君虽然才接手君瑶城政军事务不到两年,但关于海患事故就上报了十六起。紫和郡只是东南海岸线的一小部分,要在整个沿海地区驻扎士兵不太现实,最好的办法就是组建水军定期巡逻。紫桑国灭前,水师自三十多年前遭受重创后再无人能扛起水师大旗,沿海水师名存实亡。璟桦接手后,一时摸不清门道,也没有急于组建新军。可是随着海患奏报日益增多,特别是去年十月,倭贼竟然自紫和郡边一处小洼地登陆,不仅洗劫了沿海渔村,还深入攻进了县城。好在夫君在君瑶辖区各县城布有重兵,虽没有神炮,但是利箭长茅全换了新的铁器,又贮备了许多新型燃烧弹,进攻略显不足,但守城却是绰绰有余。
但沿海诸郡只有两个郡县吏属君瑶,若是组建水师,必然要通报朝廷进行全局统筹,由夫君单独组建,定然不妥。
想起夫君近期因心焦此事嘴角都起了泡,她当下便打消了疑虑。不管怎么说,皇上有心解决海患,夫君定然也能心宽不少。
刘氏怀揣这颗定心丸,准备上第二辆马车。第一辆马车自然是留给两位主子的。
谁知与自己走在一起的皇后娘娘竟然一抬脚率先登上了第二辆马车。
前面一辆有皇上在……
后面一辆是宫女太监们坐的……
他们两个刚刚一唱一合……不是配合得很默契吗?
现在又是神马情况?
犹豫了一下,自己别无选择,只能随着皇后娘娘上了第二辆马车。
她上了马车,只见皇后娘娘疲惫地靠在枕头上,似是睡着了。
刘氏也不敢搭话,只能拿了薄被出来,轻轻给她盖上。
可是等了很久,马车都没有往前走的意思。
不多一会儿,却听无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皇后娘娘,净空大师说,这是娘娘落下的东西,还请娘娘妥善保管……”
卓夕猛地一睁眼,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刚刚的疲态?
她示意刘氏接进来。
刘氏心中一凛,哪里还有二话,战战競競掀开帘子,接过了包袱,神色一愣。这不是刚刚春晚提着捐香油钱的小包裹么?
对面的主子娘娘正散发出一股威慑之力,她不敢多耽误,小心翼翼地打开递到卓夕跟前。
卓夕只瞄了一眼,就说,“让无言退回去,就说这是十年前的旧物,不是本宫遗失的。”
刘氏一脸困惑地掀开窗帘,把包袱递了回去,又传了皇后娘娘的原话。
不消片刻,第一辆马车开始辘辘地往前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