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沅看着沉沉睡去的她,心口愈发地紧缩。
他把手臂穿过她的脖子,狠狠地把她抱进怀里。
她明明在他怀中,却好像正在离他而去……
他忽地想起前年她刚怀上小煜儿的时候,也曾有过长达一个多月的昏睡。
自己生怕她就此消失,还随身携带神炮,一举拿下紫桑,才寻得那镇魂玉……虽然那镇魂玉差点弄巧成拙……但至少证明,这世间当真会有这样离奇的神器……
他想起了他亲眼目睹林琅和崔九消失时的场景……
自己怎么就一直忘了问,她来到此间的时候,可有借助过什么神器?
她是走了,还是只是暂时昏睡?
他宁愿相信她只是暂时昏睡……那这一次,和上一次昏睡的情形一样?
可是那一次,他清楚地记得,她是因为去了风园问了楚伯有关她的身世,以为自己心中的夕儿是那个茜儿,又以为两人是表兄妹关系,才引得怒火攻心、伤心焦虑……可是眼下,她的脉象平稳如常,却只是渴睡……
这又是怎么回事?
若是跟上次一样,是不是又要昏睡一个多月才会醒?
第二日起,卓夕终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璟沅召见了所有的太医以及京都城中所有的大夫进来替皇后娘娘会诊,得出的结论都是:娘娘只是睡着了。
太后也被惊动了,来看了一次,又详细地问过太医,才心情沉重地回了慈安宫。走的时候,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皇上,却问,“皇上,你怎么样?”
璟沅此刻心急如焚,并无多想,只略微颔首道,“朕只忧心夕儿,母后请放心。”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宁安宫。
璟沅开始了调查模式。
宁安宫内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包括她近身的女官,全都由皇上亲自问话,有的甚至问过好几遍,似乎全无异样。
春晚把自娘娘回宫后所有发生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就连她批阅的奏折、她折给小煜儿的小纸鹤、她闲时随意的涂鸦、她写给小煜儿的早教读本……等等全都找了出来,收拢在案桌上供皇上查阅。
把那千纸鹤放在一旁,璟沅先是翻看了那写了一半的《千字文》,小煜儿才两岁,到了三岁自有太傅替他启蒙,她的慈母之心是不是操得太早了?他曾经不止一次嘲笑过她的字迹难看,居然还有一些字是他不认识的?
往下翻,是她的信笔涂鸦。聊聊几笔,勾勒出一个男人的憨态。这五官、这脸型,怎么越看越像他自己?她在画中,就是一幅圆圆脸的傻模傻样?
这一场美人在怀,画的是那日他在京郊迁安园救她的场景吧?自己头顶上垂直落下的那束光是怎么回事?
不过旁白一句倒是顺眼多了:“太帅了有木有?你一直是我心中,最美的风景……”
还有这半幅构图,怎么只有鼻子以下唇角微勾的局部?旁边一句旁白:挑挑看,有没有喜欢的,没有就都剪了!
……
自己好像当时不是这么说的吧?
然后旁边是一张圆脸泪流满面,旁白是:“终于有一种很被宠的感觉……不过,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祸国殃民的潜质?”
他才要勾唇,翻到下一张,又黑了脸。
那一张Q版的俊脸一脸卖萌,旁白居然是:“宝宝求表扬!宝宝求亲亲!”
然后右下角一个圆圈放大一颗玉蝉子,旁边一行小黑字:传说中的无上限金卡!
下一页,又是一张Q版圆脸泪流满面:我们全家都是宝宝……人生终于圆满了一回……
圆满……
他看着“圆满”那两个字,眼眶慢慢泛了红。
她一定是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长久的睡眠,否则怎么会只言片语都不留给他?
她这么爱他,怎么会突然就醒不过来了?
他这么爱她,她若不再醒来,他的人生又要怎么圆满?
一旁侍立的春晚看见皇上眼角的泪光,鼻子一酸,就落下泪来。
她赶紧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
皇上这才醒悟过来,眨了眨眼,才继续往下翻。
下面是她批阅的奏折。他一页一页翻看着,手边还有厚厚一本绢帛装订的六部章程。
当初她向他是说过内宫按照六部职能的划分设置了女官,但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三年时间,整个庞大的内宫已经建立了如此完善的制度。衣食住行礼乐,四时分序、无所不包,几乎内宫所有事宜都可以章程中寻到规矩。
怪不得近日看她处理政务十分轻松,举凡可依章办事的,她只需过目批准用印即可。
皇后金印是盖上去的,自是一样。
不过,那奏折上的“已阅,准”三个字怎么看起来也是一模一样?
璟沅警惕起来,目光逡巡,发现她的桌案上居然没有朱砂笔墨?那她这三个字是如何批上去的?
他唤春晚,皱眉相问,“娘娘用的御笔朱砂呢?”
春晚从后面一排大大的书柜中拉开一个上了锁的大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打了开来,放在桌案上,才恭敬退了下去。
他看着那里面躺在朱砂墨盘旁边的两个印章,哭笑不得。
真是个想尽一切办法偷懒的皇后……
怪不得她说是在“玩”……
他盒上盖子。她能对宫内侍候之人如此信任,想来问题不是出在宫中。
那就只有宫外之人了。
他又问,“近日进宫请安诸人,你再同朕说一遍。”
宫外进来请安的,除了内阁大臣何谦、西山别墅吴振、回宫暂住的余夫人、前几日已回凉州的余孟、新近大归回宫的溶长公主以及前日刚刚来过的平阳伯老夫人和平阳伯夫人。
排除因政事来求见的何谦、吴振以及回凉州的余孟,璟溶受过皇后大恩,也不可能对她不利。平阳伯府女眷与皇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亦不可能对她下手。那剩下的只有余夫人。
他神情冷峻,听着春晚细说那晚她回来的情景,“余夫人进来回话,说是子然大人,不,是卓大人府中诸事都已准备妥当,第二日请了媒人下聘迎妆。之前娘娘有向她透露过身怀有孕,余夫人十分欢喜,便在这几日空闲之时借卓大人府上的厨房替娘娘准备一些酸梅子……娘娘吃了觉得很合口……”
他脸色沉沉,“去把酸梅子找出来。”
春晴早有准备,从旁边的一个小盒子里取出更小的盒子,里面便是酸梅子。
“请吴太医进来。”
吴太医进来,仔细品了品酸梅子,回道,“禀皇上,这吃食并无问题,只是寻常梅子腌制而成,用料亦无异样。”
璟沅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余夫人如今何在?”
春晚赶紧答道,“她在卓府里帮忙,想必三日回门后应该回来了。”
“下午召她进宫。”璟沅沉声道。
“是。”春晚应喏。
五河很纠结地走了进来,这是他第四次来催了……
“皇上,上书房那边,公孙大人……都还等着……”
璟沅闭目沉思一会,把那几幅简笔画图揣进了怀里,站了起来,“摆驾上书房。”看了一眼桌案,又把那厚厚一叠章程扔到五河怀里,“让那些老匹夫看看,朕的天下,治理得还不如这内宫?!”
宁安宫内所有人大气都不敢一出,恭送着皇上出了门。
春晚几个心思沉沉。
前年皇后娘娘也有过一样的长睡,也同样是怀孕一个多月……这一次,难道仍要沉睡上一个月,才会醒来?
可是这样不明原因的沉睡,最是不可预测……
谁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余夫人回来的时候一头雾水,等到她看到皇后娘娘沉睡的模样,又听说娘娘有可能久睡不醒,那眼泪就哗哗地流了出来。
她痴痴地守在娘娘床边,一动不动。
等到天快黑了的时候,璟沅才回来,向她问了当日的情景。
余夫人抹着眼泪说,“我受娘娘所托,到卓府去帮着操持卓大人大婚之事。卓夫人是娘娘的女官,但交情就跟姐妹似的,娘娘能把这样的大事托付给我,我怎能不尽心尽力?下聘前一晚,我想着有段时间没有见到娘娘和大皇子了,便计划着能回宫住上一晚。毕竟我不是卓府正经的女眷,下聘当日我怎好跟着去纪府?卓府也没有女眷会来,我也应该不用留在卓府招待,便带着那几日做好的酸梅子给娘娘解解腻。谁知回到宫里来,娘娘提醒我虽然卓府没有女眷,但却可能会有卓大人的同僚夫人前来祝贺,我想想也是这个理儿,才连夜又赶了回去……”
越说到后面越心惊,皇上急召她前来问话,难道是怀疑自己……
她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皇上,老身……娘娘……的身世您是清楚的,老身下半辈子,也只有这么一个指望了……老身怎么可能做出对娘娘不利的事……”
璟沅紧抿了唇,问,“朕就是因为相信你对娘娘的用心,你住在宫中这几日,朕并未过问。如今娘娘出了事,自然要彻查一番。你且无须惊慌,实施告诉朕。自娘娘回宫之后,你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余夫人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并无异常。”
璟沅沉默片刻,“你先下去吧。”
余夫人伏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请皇上恩准老身留在宫中照看娘娘……她如今长睡不醒,又身怀六甲……老身很想,能好好照顾她……请皇上恩准……”
璟沅环视一圈,宁安宫皇后近身有春晚等八个宫女、六个太监,大多都是原紫阳宫旧人,足以信任,谅这个老太太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他低沉地吐出一个字,“准。”
余夫人泪流满面,不停地谢恩,“谢皇上恩典,谢皇上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