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说，怎么就不行？”卓夕急说。
“我知道，你不就是想换个院子么？”
“既然侯爷知道，侯府这么大，难道换个院子很难？”
“本来是不难，但是你来了，就变难了。”璟沅轻轻转着手中的玉杯说。
“这是何意？”卓夕有点疑惑。
“夕儿有所不知，昨晚内院西南角走水，西面和南面的院子都烧毁了。”
“听水轩在东面，那还有北面呢？”烧了？她怎么不知道昨晚发生了火灾？
“北面倒是有一处清远阁，甚是偏远……”
“不会不会，远一点不要紧。多走点路还可锻炼身体。”卓夕连忙说道。
“不过可惜，刚刚周管家来报，清远阁许是长年无人居住，院角的一棵合欢树长得太高大，其枝无法承重，断了一下来，压塌了清远阁主屋。”他侧耳倾听一下，果然躲在暗处的人哀嚎一声就不见了，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不知道的是，间容正拉着子然迅速飞向西南角，边飞边唤来间易，三人碰面，间容飞速地说，“子然，你去烧西面的芙蓉居；间易，你去把背面的清远阁后面的合欢树砍了，让它正好压塌主屋，压不塌你自己看着办；我去把南面的荷风堂给点了。”
间易大叫一声，“为什么是我去砍树？你们两个点火？”
间容鄙视他一眼，“因为你最重。”
此时卓夕冷笑道，“那么如此一来，就剩下侯爷居住的这临岳阁了，对吧？”什么走水、断树，事以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喝一口茶，慢慢说道，“临岳阁地处内院正中，离那片湖水尚还有段距离，应该是不会挠了你的睡眠的。夕儿可以考虑一下。”
卓夕呵呵两声，“昨晚西南面走水，我怎会不知？”
“昨晚有本侯在身边，想必夕儿你睡得甚好。不信你看，那两处还在冒着烟呢！”
她抬眼一望，气得笑了，那是刚刚点起来的烟好吗？没听见那刚刚才乍起的呼喊声？无耻，太TM无耻了。同时真是大败家啊，一句话就毁了三栋房子。
她深吸一口气，“侯爷，这西南北三处院落既然已经损毁，那必然需要修缮，奴婢可以在一个月内不花费任何银钱修好它们。侯爷信是不信？”
“姑娘利用物事之本领本侯已经见识过。不过夕儿若是不花银钱，如何购得修缮之材料来莫非夕儿会变戏法？”他自然不信，她纵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凭空变出材料来。
“我不会变戏法，但是我有办法从那些提供材料的商人手中免费购得材料。”
“哈哈，”璟沅大笑，“夕儿你或许不知如今的物价。若是索要一箪食、一瓢饮，别人或许能给。但若是修缮这三处房屋，至少需要三千布币，这可是普通六品官员一辈子都无法挣来的。哪里会有商者愿意免费提供？”
“侯爷，这些就无需您操心了。您只需把府中工匠借我即可，三个月内，我必不费分文修好此三处房屋。在这三个月内，我怎么造，造成什么样等等侯爷不得干预。当然，我定然不会损害侯府一丝一毫的利益，也会注意侯府其他地方的保密性。”
“若修不好呢？”
“侯爷，我们就此打一个赌。若是我修好了，请侯爷准许我搬迁修缮好的任何一间屋子。如何？”
“好。府内但有所需，只要不是银钱的事，你尽可提出要求。若是你输了，又待如何？”
“没有这种可能。”
“凡事皆有可能。”
说得也是，“那好，如若我输了，侯爷可以对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能办到，无有不从。”
三日后，侯府西面的房屋率先响起了夯土打基的声音。卓夕意气风发地站在清理出来的空地之上，指挥着往来工匠掮土挖地。
这个时代的屋子大多以木搭成，墙面辅以砖石。那日，卓夕进行实地堪察时，只有一种感觉——那璟沅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败家子，为了逼她住在听水轩，竟然舍得真的烧毁这两处房屋，是真正的烧毁，所有房梁屋顶全部烧没，留下一些断壁残垣。她哀叹了几声，决定先在这个废墟之上重新搭建。“姑娘，第一批石料和木料已经运来。”寇娘匆匆从门外进来。
她是风闻侯府要修建房屋而来的第一人。卓夕写的“无偿征集建筑材料供应商”告示贴在侯府外整整两日没有人前来打听。第三日，寇娘终于忐忑地敲响了侯府侧门，被襄蓝隆重地欢迎到卓夕居住的听水轩。卓夕见前来投标的是个精明干练的女子，更是大喜过望。两人关在屋子里密谋了半日，又到侯府内院四处察看了实地情况，兴奋地击掌为盟，又签下了满满五张纸的合约。于是原本只是经营木材生意的寇娘转眼间成了侯府这三处样板房唯一的总承包商，卓夕是技术指导。襄蓝在一旁做好记录，虽是云里雾里却也听得兴奋异常，她完全无法想象小姐构思中的屋子要如何实现，而一旦实现，那绝对是京都中绝无仅有的。
这一番详谈之后，寇娘更是强烈要求要使用自己家的工匠队伍，这么好的技术，白白培训了侯府匠人却又不将其发扬光大，实在是有点暴殄天物。于是，在征得璟沅同意后，卓夕随后又与寇娘签署了有关施工队伍的补充协议。瞬间，卓夕就成为拥有这批施工队伍三成股份的技术总监。次日，寇娘的“原木商行”工匠队伍尽数进驻侯府开工。而侯府自身的工匠早已连夜用大片的木板将临岳阁和听水轩两处包裹着隔离了出来。卓夕看着这两米多高的木板隔离墙冷笑，等到老娘盖到三层楼的时候，你就只能把窗户都包起来。
卓夕看着这个风韵犹存的寇娘笑着说，“我去看看石料有多大规格。打基的木材可以先打磨好备用。”
寇娘一边引着她往后院走，一边向她介绍旁边立着的一个年轻人说，“这是我夫家大伯的儿子，叫寇安梃。我如今虽是从商，但我夫家却是匠籍出身，祖传木工手艺虽说不是独一无二却也精细。我夫逝后，大伯怜我孤儿寡母无生计来源，才将他们顺便捣腾的木材门面让予我等。安梃从小耳闻目染，对建木造屋十分感兴趣，曾师从内府木造大师元安学过三年，昨日我说的便是他。”她平日木材生意收入微薄，此次工程耗资颇大，她即使拿出所有积蓄也吃不下来，只得向黑市借一部分印子钱，再向大伯借一部分，其他的费用能拖欠则拖欠。但是大伯听说她是要借钱替侯府造屋，就强烈要求安插儿子寇安梃进来实习，并承诺无条件借她银钱。她正是用人的时候，自然无不应允。
卓夕也明白这个时代商人地位低下，收入也远不如士农工籍。所以寇娘的大伯才会毫无芥蒂地出让这有如鸡肋的木材生意，就不知这一次合作过后，寇娘若是经营得当，这木材生意会不会成为他们眼中的香饽饽？不过看这个寇安梃的眼神澄澈，她也的确需要一个总设计师和总建造师，那就先试试看吧。
她停下脚步，转身又走了回去，指着工匠正打着桩的深坑问，“依公子看，这个木桩应打多深？”
他探出头仔细看了看，“此地为砂石土层，应为桩六檐九。木桩若打六尺，则可承地上九尺之屋。”
卓夕点点头，“若是以石打基呢？”
他呆了呆，“姑娘是指以圆木锲于石上？”他刚刚说的就是这种方法的承重。
她摇了摇手指，“不，以圆木深锲于石孔中立基的方法已经过时。本姑娘将以石柱同时立基立桩，再将石块四面连接起来，铺成方形，成为房屋的承重墙基。”她看过此屋原有的地基，仅仅以木材削平了嵌入土中石孔，能嵌多深嵌多深，再埋以沙土，制作极简。
寇安梃思索了片刻，眼神骤然变亮，“如若石块能稳固连接，则可大大提高承重之力，若是桩六尺，楼至少可高三丈。但，石块如何能稳固连接？”
“自是可以，明日你就可见到。”卓夕问出自己的答案，满意点点头，很好，三丈就是九米，可以造三层楼了。
安梃亢奋异常，深深一拜，“求大人教我。”他几乎已经感觉到了建筑技术突破性革命就要到来。
是个求学上进的大好青年，她伸出一只手，“认识一下，你好，我叫卓夕，你叫我卓夕便可。”
寇安梃有点无措，愣了一下连忙拱手道，“宜侍大人，小人不敢。”
“没什么敢不敢的，”卓夕收回手，耸耸肩，“你既是寇娘的侄儿，年纪似乎也比我大，叫大人不合适，便叫我卓夕吧。寇娘既介绍你来负责施工，想必你应该很专业，那么，我们先来谈谈保密协议的细节。”
“保密协议？”
“就是大人只将技术传授于你，你不能随意将技术外传。”寇娘已经对她的这些词汇很熟悉了。
寇安梃赶紧又行一礼，“小人明白，大人所传密技，绝不外传。”
“不，不仅不能外传，关于我们这个项目的相关细节，也需要保密。来来来，我们到这里来谈。”卓夕把他们带到后院一个临时开辟出的柴房内。没办法，她的听水轩也被隔离了，只好把这里作为临时办公室。工地么，都有临时活动房的标配嘛。
第二日，卓夕收到了马三从矿山内快马加鞭送来的首批铁筋、铁钉、铁铆、铁锤、铁斧等工具器物，均是她几日前画了图纸写明了数量着人送到矿山让马三打造的。由于那座矿山已经收归国有，她打造的这些器物均是要明码标价采购的，当然付钱的只会是寇娘。
她让人把石块敲碎，把铁筋埋在中间，再用细沙混和糯米浆浇灌，做成了巨大的石柱排成品字型做为地基，再每隔一米立以同样的石柱做基，再填埋实土，才开始做地面那层。那日以后，寇安梃彻底着了魔，吃住都在那临时办公室内。卓夕常常在屋内画好结构图纸，寇安梃则立刻能搭配上材料、用器，尤其是见识过铁钉的巨大用处，直感叹省时省力。此时已经有粗糙的砖石，卓夕用大块的岩石做承重墙，用薄一些的砖石作屋内的隔墙。窗户和屋檐仍用雕刻精美的木材。屋顶则用了卓夕手绘并请烧砖工匠烧制的瓦片。那天瓦片送来的时候，安梃蹲在地上研究了很久瓦片的用法，实在不知为何这薄片要做成弧形。直到卓夕给他演示了瓦片的叠放方法，他立刻大喜过望。
果然楼房在修到第二层的时候，子然过来抗议了，他说工匠站那么高，整个侯府的地形尽收眼底，还有没有隐私了？卓夕淡然笑道，“侯爷每晚霸占我的床，我还有没有隐私了？”害她只能找一个小榻放在床边，只是不知怎么到了早上就都会跑到床上去。再说了，那临岳阁早已经把窗户、门封得死死的，就连走廊都奢侈地用绢帛拉围起来，就是望远镜也望不进去里面的人在做什么，还叫没有隐私？
子然摸摸鼻子，朝一旁眼珠子快要瞪出来的安梃做了一个闭嘴和抹脖子的动作，见他识相地缩了缩脑袋后就走了，准备把原话回给侯爷。
虽然这边很忙，卓夕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时不时还要到璟沅那边去上值。为了平衡工作和业余，她和璟沅说好在这三个月内，上午下午各当值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她算是下班了。璟沅居然也答应了，只说每十日要有新鲜菜式吃。自从她那次在矿山教会了珍娘做北京烤鸭，璟沅就惦记上她的厨艺了，不仅时常让她做好吃的，有时还点菜。第一次让她重做北京烤鸭时，卓夕还好好地讽刺了他一番，什么“怎么不用喂猫”啦，“银针呢？银针在哪儿？”等等招数。子然求奶奶告爷爷，表示他恨不得把那只猫从护陵山庄抓来给姑奶奶泄愤，卓夕才扭着腰肢卷了一片烤鸭放在了璟沅面前的盘子里。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每日必有一个新式主食，以至于卓夕不得不修改她的食谱，绞尽脑汁把一些好吃的菜式教给王妈妈。折腾了半个月，总算有十几道菜可以轮流换着吃了，大家才都消停了一阵。
在第一间样板房装修完毕之后，子然又过来了，这一次要求寇娘也在场，说是爷有话要说。
“寇娘，你辛苦了。”
“哎哟子然大人，这是说哪儿的话。奴家有机会来给侯府造屋，那真真是奴家几世修来的福份哪，哪里谈得上什么辛苦。”寇娘那一脸的谄媚，让卓夕瞬间就想到了青楼里的鸨母，生生打了个寒战。
“这屋子，让你破费了，花费不少吧？”
“瞧您说的，奴家第一次修这样豪华的大楼，真真是大开了眼界啊，说什么破费呀？这一栋三层楼层，总共也就花了一千一百布币，主要是石料便宜，节约了许多木材，但毕竟盖了三层，各类材料都花费不少呀。”
子然心头惊了惊，脸上却突然严肃起来，“你这一批工匠，共有几人？”
寇娘见他神色不好，有些结巴了，“共，共三十六人。”
子然又问，“这些工匠，都是官府具了名册的吧？”
“那是那是，都是有册可查的匠人。大人，他们……”
“王侯公爵向来修室建屋造陵墓，无不用的是本府签了死契的匠人。而你们如今不仅用的是活契匠人，而且修建高楼，想必侯府的地形早就为你们所熟知了吧？你可知道，这些匠人的下场？”
寇娘和一旁的寇安梃大惊失色，“扑通”一声两人就跪下，“大人，他们都是签了保密协议的，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寇安梃还算逻辑清楚的，寇娘已经瘫软在地了。
“三十七人，你怎能保证没有一个人泄露？只要有一人泄露，侯爷的安危就无法保证，侯爷出了事，这三十七人加上你们二位全部被殊九族都难以挽回！”
寇安梃已经毫无脸色，他看看卓夕，突然就燃起一点希望，“卓夕姑娘，您还有两处房屋没有建造，他们不能死啊！”但如果这两处都建造好了？
在场所有人都想到这句话的漏洞。
“不，不，他们以后也不能死啊。”寇安梃语无伦次地补充道。
卓夕也大叹，“他们一定不能死啊”。不止是三十几条无辜的人命，而且这是她努力了一个月的培训成果，这支队伍，必定成为建筑行业改革拓荒者，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再说了，她还占有这支队伍的三成股份，这三个月虽然没有收入，但日后要成为地产大商指日可待，怎能说没就没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就通透了。“对，他们一定不会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