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沅并不知道,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璟汰一开口便是大大的光火。
“曹竡,能否告诉寡人,当日埗洲三地水患,一共筹措了多少银钱?”
“禀君上,埗洲三地水患,首次国库拨银三万币,用以治水,后又拨银二万币用以救灾;后以王后娘娘发起,内宫各殿共筹措三千六百币,各官勋贵族共捐赠九千八百余币,全部用以救灾。”
“官勋贵族有几人许?”此言一出,众人均是一惊。
“这……”曹竡略一沉吟,便报出数来,“我勿凉朝九品以上官员共一千九百余名,在京三百一十名,五品以上官员在京一百六十九名。其亲眷家属则不知有几许。”
“三百一十名官员,亲眷家属若干,竟然总共才捐出了九千八百币!可是寡人昨晚亲眼所见,有人一条玉带,便花了三百币!”他大怒!“寡人竟不知道,我勿凉的官员,竟然富裕若此?!”
众臣才明白,王上怒气所谓何来,不禁暗恨家中婆娘,没事到拍卖会上显什么富?!
婆娘买了玉带的那一位官吏正在朝上,听到自家被点名,冷汗岑岑地扑倒在地上,“禀王上,下官并不知拙荆昨日竟然败家至此,但听她回来诉说,乃是以自娘家带来的嫁妆银钱购得。臣等捐资,万无向拙荆索求嫁妆之理,是以捐资之时仅捐了下官一月的月俸。”
满朝重臣松一口气,这个解释还算过得去,想必王上也无言可辩,哪有夫家官场上捐资这种小事都要向夫人的嫁妆伸手的?
璟汰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莫非我朝官员上月都把月俸捐了,只能依靠夫人嫁妆度日?真是难为你们了啊!”
下面的人大气不敢出一声,太子枬出来救场,他昨日也听太子妃说了事情经过,知道自家太子妃买的首饰是孝敬太后的,丝毫没有压力,“君上,好在如今埗洲三地水患已经解除,百姓也得以安置重建,孩儿相信日后若再有机会,各位一定会不负君上厚望的。”
一干人等全跪下齐声道,“一定不负君上厚望。”
“哼!”璟汰哼了一声算是揭过此事。
公孙里连忙出列,转移话题,“禀君上,西南于颇送来急报,南面紫桑国近日频繁袭扰芜城,似有异动。于颇领十万将士戍边,五年来紫桑国与我边城相安无事,此番动作,恐有遮掩之嫌。不知其究竟意欲何为?”
曹竡冷笑道,“十万将士整戈以待,谅那紫桑小国也不敢轻举妄动。况紫桑小国,其先祖与我王室同姓,几十年来友好相与。若兵戎相见如同室操戈,岂非不义也?”
公孙里:“此一时彼一时也,军国大事,岂可以义字论?于颇只是察觉有异依例上报,我等自是应当认真研究。西南无事自然最好,但若一旦突发军情,恐防备不当。”戍边大将若不上报,万一战事触发,便有个知情不报的罪名。
众臣皆默然不语。
璟汰问垂手一边不语的璟沅,“六弟,紫桑国离你的封地凉州最近,又袭扰你麾下军士,你此前可有收到任何消息?”
璟沅眉目一挑,说道,“君上,臣已五年未曾回过封地,五年前便令于颇不得私信于臣,一切军国大事均禀报王上处理。臣不敢越俎代疱。凉州令齐朋每年有折子上报税赋吏治情况,一并抄与臣,臣所知之事,与各位无异。”
西驰上前道,“王上,说起紫桑,臣前日于市井酒楼中听闻有关紫桑一则趣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讨论军情太严肃,所有人都期待的看着他。
璟汰道,“但凡有关紫桑国,事无巨细,卿们皆可畅所欲言。”
西驰老脸红了一下才说,“前日臣与老妻发生了一点口角,到酒肆处喝闷酒,听一往来西南的商旅说道一件十六年前的趣事,紫桑国国主璟离宫中有一宫女,四十年前不夫而孕,被幽闭于宫中,直至怀孕四十余年才生一女。老妪骇之,报之王后;王后姜氏思之不详,不予容留,将其弃于沟河。璟离大怒,正四处派人寻找此女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有捞取来献者赏布帛各三百,有收养不报被邻里揭发者,全家斩首。”
公孙里奇道,“新生儿如何辨识?若是有人随意取死婴来骗赏,岂不容易?”
“得闻此女天生眉间有凤彩,图案已被那年余五十的老妪描了出来,静待比对,怎敢有人胡乱冒充?”
西驰继续道,“离王寻人十六年无果。上月,有人曾见汜水河畔出现一绝色美女,额间一朵凤彩美丽至极,又惹离王派人四处搜寻。”
公孙里道,“汜水正横穿紫桑与凉州境内,于颇所言紫桑异动,莫非指的就是此事?”
西驰道,“此事过于诡异,商旅之人道听途说常有之事,姑且听听罢了。做不得准。但军国大事,边有异动,不得不防。”
乐恪道,“西驰司寇说得及是。臣主兵服器械,西南那边一直按五年前规制配给军资粮草。如今我勿凉军士能研出精铁筹造兵器,焉知紫桑没有新式武器?臣以为,防不胜防,应谨慎以待。且此前所筹精铁兵器悉数运往西北,若能适当调配各戍边军区,则边防能力能大大提升。”
如今掌管矿山冶炼事宜及匠籍认定与聘用的内史何谦说,“现如今,以苍翠山矿坑每日三百人日夜不息劳作的产出量来看,每月仅能出产箭头五千支、戟头三千、茅头三千,横刀五百。这已是矿场运作的极限了。若要装备十万大军,至少需一年时间。”
璟汰出声道,“何谦,内府既已掌握了冶炼技术,何不多开几个矿坑,多建几个冶炼工厂?此前听说白口铁矿产量丰富,以前开采的几个铜矿之处也有大量白口铁石。”
何谦苦笑说,“微臣早已着人在此前开采的蔡县和大青两处矿坑进行冶炼,不知为何,就是无法打造出同等坚度的精铁。”
一时无人接话。
璟汰思考半晌,明白了其中关键,叹一声道,“西南凉州是苦热之地,又长年辖于广安侯麾下,不如此次,由广安侯先行前往坐镇凉州,查清紫桑国意欲何为,再行定夺。至于精铁之事,广安侯尽可在凉州城及附近寻找矿山,若有矿产,就地建厂锻造兵器,由内府派人督造,也免去长途运送之时间。广安侯,你可愿意?”
广安侯踌躇道,“臣,领旨。”
太子枬拱手道,“父王,广安侯自回封地坐镇凉州甚是妥当。景桦一直无缘军中事务,若此次能与六叔随行一同参详学习,亦是一种历练。”
璟汰闻言点头,“太子所言甚是。就让桦儿一同前往凉州。此时已近年关,过了上元节,你们就动身吧。”
璟沅只得应诺。
朝会结束,太子被单独留了下来,谁也不知道父子两密谈了些什么。更没有人知道,太子出门的时候,却是惶惑无比。
璟沅回到府中不久,就见卓夕顶着一个严重的黑眼圈出现在临岳阁。
璟沅瞬间内心雀跃了,晚上的机会或许就要来临了。
他强压着兴奋感,故作冷淡地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子然皱了皱眉,这么明显的兴灾乐祸的口气,谁听不出来?问题是,姑娘顶着黑眼圈,您高兴个什么劲儿?
果然卓夕没好气地说,“谢侯爷关心。昨晚金玉满楼的销售量太大,躺在金子上太兴奋,有点睡不着。”
子然趔趄了一下,回来这几日就见她神神秘秘在忙进忙出,侯爷没有过问,他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是间接从襄蓝那里了解到金玉满楼的筹备和昨晚的拍卖会筹备事宜。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想起昨晚的拍卖会,他立马话题就来了,“卓夕姑娘,昨晚的拍卖会,可谓是精彩至极啊。”
卓夕立刻杏眉倒竖,“什么?!你们也去了?不是让你们别去掺和的嘛?”
子然摸摸鼻子看了一眼主子,后者明显是想让他背黑锅的样子,心一横,“我听间容说那里的安保缺人手,就求着他带我去了。”
卓夕冷笑,“就算缺人手,你一个子然大人能顶几个?”
子然不服道,“还好我们昨夜去了。你不知道,至少有三拨,总数不下六十个黑衣人袭击了你的场子。你不知道吧?”
“真的?”卓夕吃了一惊,看向璟沅,“冲着你来的?”
璟沅的满腔兴奋只剩了冰凉,语气也变得凉凉的,“难道是冲着你来的?你一个小小侯府宜侍,值得人家派出六十余名死士?”
卓夕发现他今天很不对劲,想了想最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事,沉吟了一下,“我好像没有暴露身份,对方是如何冲你来的?”
“这侯府里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么大的事情,真当无人察觉吗?金玉满楼的建造,历时一月零三天,府中工匠是如何轮流去建造,材料是如何从凤鸣楼运进运出的?还有,你自库房提取的金银,全是打着侯府官印的,送去的那炼金坊,本就是王后的产业,这一桩桩一件件,随便来一个暗探,一查便知。再有,你给太后、王上和王后娘娘奉茶的时候,故意用了那套白玉盏,难道不是在表明你与本侯的关系?”
卓夕呵呵笑了一声,给他手边冷掉的茶换了新的。璟沅却按下她的手,对子然道,“子然,这茶凉了,你去煮一壶新的来。”子然知道二人有话要说,闻言退下。
璟沅叹一口气,“我一心要将你藏于身后,却不知,一颗明珠,岂会暗投?如今,王宫的大门已经向你敞开。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卓夕看他难得伤感且带一点薄怒的神色,心漏跳了一拍,但仍清楚地说道,“我想要的一直没变,我要的是自由。”
璟沅冷笑,“无父母之命,无王权之压的自由?你本无父无母,却自甘为伍府六小姐;你本就可以离王权很远,却自甘奔向王宫大门。这就是你所谓的自由?”
卓夕滞了滞,“伍嫒这个名字,只是为我提供一个合法身份,使我不至死于刀剑之下。接近王权,我也只是想获得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
“想要一个合法的商人身份,难道我不能给你么?”璟沅觉得自己的心慢慢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