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新年都是要热热闹闹的。新年初一的早晨,卓夕硬生生是被敲锣打鼓的声音吵醒的。她躺在床上纳闷许久,才想起此时恐怕还没有人知道火药,更无法制作炮仗,是以新年只得敲锣打鼓热闹一番。她艰难地自床上爬起来,璟沅早就出去松散筋骨了,是以襄蓝端了盆水进来给她梳洗一番。
卓夕皱一皱眉说,“姐姐,如今阖府上下已知你我姐妹相称。待到上元节,你我行了结义金兰之礼,你便要前往幽州上任。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你忙你该忙的去。”
襄蓝递给她热呼呼的手巾,“妹妹,你也莫跟我客气。我该做的事且都记着呢。今日是惊言有事外出叫我替她一替。再说,我也喜欢看着你洗漱用膳的样子。多少年了,我找到一个亲人真真是不容易。你又比我小许多,我想多疼疼你。”
“惊言呢?她能有什么事?”卓夕心下一阵温暖,自小她也是没人疼没人爱的,突然冒出个姐姐替她嘘寒问暖,心里也是热热的。
“她去给羽衣门众姐妹分发吃的了。昨晚她第一次领到您派发的红包,足足有三十币。她高兴不已,一夜没睡,就等着今早天亮说要去买一大包好吃的去分给众姐妹。”她昨晚与璟沅等回来得晚,芙蓉居里的人一直熬红了眼等着。那时已过了子时,众人第一时间向他们二人祝福拜年,她便把早就备好了的红包星夜派发给芙蓉居内众人。
卓夕呆了一下,“她出去多久了?这大年初一的,街上已经有人开张了?”
襄蓝也呆了一下,拍拍脑袋,“还真是。也不知道她逛到哪儿了。”
卓夕步行到外间做了几遍操,又打了一阵拳,爽利地出了一身汗后回用膳间准备吃早膳。一看桌上空空如也,有点傻眼了,用眼神问一旁站着的襄蓝。
襄蓝笑说,“妹妹啊,你莫要着急。爷吩咐了一会等他回来一起吃呢。”一般早膳她是不用等的,因为璟沅通常一早就起床吃了早膳出去办事。
卓夕哀嚎一声,趴在桌上嘟囔着,“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才一会儿功夫不见,就开始想念本侯了?”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璟沅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吴妈妈领着一群下人鱼贯而入,吴妈妈嘴角憋着笑,但神色却是真心地高兴。
卓夕直起身,眼巴巴看着吴妈妈指挥一群人把饭食摆好。璟沅一掀衣摆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吃。如今侯府也没有其他主人,就他一个,随意夹一筷就算开了新年第一餐,这一筷不出,其他人都今年都没法张口吃东西了。
卓夕不知其中的规矩,反正见他开动了,也伸出筷子,夹了一个胖乎乎的生煎包子。自从马三从矿山送来一个石磨后,她便教会了王妈妈如何用小麦磨出面粉,又制成肉包子,蒸煎的方法王妈妈早就学会了,卓夕上次不过随口一提包子也可用来生煎,今日居然就端上桌了。她看见这熟悉的生煎包子,喜极而泣,一抬眼看见璟沅眼巴巴盯着它的眼神,她吸了吸口水,筷子一个转弯,飞到了璟沅的碗里。他立即眉开眼笑,也顾不得烫,一口就咬了下去,满嘴流油。
卓夕看着牙疼,自己另外又夹了一个包子放进碗里,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再把里面的油汁倒出来,才吹着气吃了起来。
吴妈妈在一旁看得嘴都咧到了耳边,心想回去一定要和王妈妈念叨念叨。侯爷是她们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来,身边一直没个贴心的人儿,好容易听说侯爷夜夜留宿芙蓉居,芙蓉居说到底不是主屋,她也一直没机会凑到他俩跟前看个究竟。今日侯爷一早回到临岳阁,让她送那一大包东西过来,顺便把早膳一起送过来,她便知道,在这个爷心目中,卓夕只怕会是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了。因此看着他们这样的互动,自己心里如何不欣喜?
二人吃过早膳,卓夕心满意足起身。她第一次在众人虎视眈眈之下吃完了饭,虽说吴妈妈等人也是杵在一旁当木头,但到底有些不自在。她立刻抬脚正要出门,却一把被璟沅拉住。他的手心一路下滑直至牵着她的小手,径直带着她走到会客厅,把她按到了主位上。她立刻像火烧屁股般跳了起来。平日吃饭没大没小也就算了,这会客大厅的主位,是能随便坐的吗?虽说这芙蓉居名义上的主人是她,但与主子平起平坐的事,她在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她是不会做的。
璟沅知道她心中所想,慢慢把她按在座位上,再说,“本侯军中有要务,一会儿府中这些事情你替本侯全权处理。”说完不等她发问他便抬步出去了。
吴妈妈笑着上前,递过手中的包袱,在卓夕询问的眼光中说道,“姑娘,这是开年大吉,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号人一年到头哪个不盼着今天?这头开好喽,来年整个府里也都顺顺当当的。您可不能推托哟。”
卓夕头皮发麻,打开沉甸甸的包袱一看,果然是一大包红包。
“吴妈妈,这可如何使得?往年是何人发放?如何发放?”
“姑娘,往年府里只有侯爷一人,今年可不同往常,您可以替他分担此事。”
“今年我虽在府内当差,但说到底仍是一个下人,又如何能行此越俎代疱之事?不妥不妥。”她连连摆手。
吴妈妈明白她的顾虑,虽说府里下人早就传开了,以如今这阵势,这姑娘日后即便不是元妃也逃不掉一个夫人的名分,今日侯爷此举也有向众人传递一个“奉她为主”的态度,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这倒叫她不好劝说了。正为难间,外面有人来报,说是寇娘携寇安梃前来给姑娘拜年。
吴妈妈大为感慨,瞧瞧这寇娘果然就是商场上混的,多会说话。侯爷不在,进来给姑娘拜年,不说请安也不说拜见,只说拜年,这大过年的明面儿上谁也挑不出错,但就愣是把她当侯府女主人的讯息明晃晃地传递了出去。发派红包的事姑娘不答应,她也不好硬塞给她,只好先缓一缓,点头让下人领着寇娘二人进来。
卓夕一见二人果然眉开眼笑,不是别的,就是寇娘如今在外面越发如鱼得水,每回一进来见她,必定是带着丰厚的分红来的。果然寇娘二人规规矩矩给她拜了年之后,立刻就递了帐册上去。
寇娘说道,“姑娘真真是神机妙人,奴家一个半死不活的木材商铺,如今不仅营利增加了十余倍,仅这施工队,两个月下来奴家竟然分得了木材铺子十年的利润。如今我儿已经进入县学学习,这可都是沾了侯府的光。等他识得了几个字,便让他跟着安梃叔叔学习造屋之术。”
寇安梃也说,“姑娘的建造装饰之法,小子大开眼界,获益良多。这红利银子小子拿着不甚心安,想把这一成的股份也奉给姑娘,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卓夕翻开来细瞧,越瞧越开心,“不用不用,这是你辛苦得的。你也老大不小,多攒些钱,留着娶一房好媳妇。寇娘,你怎么也不帮你家侄子留心一二?”
寇娘骂道,“怎么没有?这小子一心围着工地转,吃住全在工地,几个月不着家。我都请人相看了几回了,不是他看不上姑娘家,就是人姑娘嫌他整日不着家。也不知他心仪个啥的。”
寇安梃被她说得脸色泛红。
卓夕笑道,看到账册后面的数字,脸色一黑,“侯府的分红……”这该死的璟沅,黑心地居然比她多了一成红利,太过分了。
寇娘及时拍拍手,就有两个家丁把几个大箱子搬进来,并对她说,“姑娘,这前面四大箱子,是侯府的分红。中间这三大箱子,是您的分红。这后面的两个小箱子,全是工匠们的奖赏。工匠们一直对您感激不已,早就念叨着要来给您请安。这奖赏他们也惦记了许久,您看,是不是现在请他们进来?或者您若是现在不方便,晚些时候对好了帐册再发也……”她看了看吴妈妈,不知是不是自己打断了她的什么事。
卓夕挥挥手,“不打紧,大过年的,都讨个喜气洋洋。这名册每个都加了几个工时,又提前多久完工记得一清二楚,我相信你不会弄错的。就算弄错了,让他们都找你要钱去。他们都在么?在的话就请他们进来吧,你来唱名册,我来发年终奖。”活了两辈子第一次享受当老板发资金的滋味,她又如何不允?
寇安梃连忙跑到外面,让站在外面等着的工匠按顺序排好队,一个一个等着被叫到名字进屋拜年领奖。这些工匠们第一次有以自己的力气换来的额外奖赏,个个都伸直了脖颈。前几个进去的出来后,都被一一揪着问“领到了?领了多少?”等他们兴奋地展示手中的钱币并报出数字后,队伍中的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每个都在问“真的这么多?”,每个也都在想,自己应该不会比他少吧?问到后来,大家伙都不问了,心里暗暗有数。每人加班的工时、提前完工的奖励,此前都说得清清楚楚,也都在簿上记得清清,不会有错的。
吴妈妈一看这阵势,计上心头,悄悄把那一大包袱往卓夕脚边推了推,便走了出去。
卓夕发奖金发得手软,但看那几十号工匠领完奖金千恩万谢的样子,都会说一句,“不用谢,这不是奖赏,是奖金,是你们应得的。”发完了奖金,又说了几句来年再接再励、恭喜发财之类的话,寇娘二人带着工匠们心满意足地离开。
卓夕跌坐在椅子上,让襄蓝叫人把这几大箱子分别搬到侯府库房和自己的房内,正要歇一口气,却见周年、吴妈妈、王妈妈等人齐齐进来向她跪下叩头,“给姑娘拜年。愿姑娘来年大吉,万事顺意。”
卓夕连忙起身,扶起了两位妈妈,“周管家,二位妈妈,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我们照侯爷的意思,给主家拜年呀。”吴妈妈笑着说道,眼角不停瞟着她脚边的那一大包袱。
“吴妈妈客气,要拜年也应该等侯爷回来。”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照主人的意思给主家拜年,拜的还是她这个小小女官?刚刚给工匠发奖金,那是因为自己也算是老板之一,自然发得顺心顺手。
吴妈妈立刻说,“侯爷有过交代,今日您可全权代替他处理新年事务。您就莫要为难老奴了。况且这开门大吉事关侯府一年的运程,还是莫要误了吉时的好。”
卓夕为难地看着脚下那一大包袱。襄蓝正指挥两人再抬了箱子准备进屋。她突然眼前一亮,指着一箱子对襄蓝说,“那一箱子留下,其余的连带这包袱一起先搬走。”她又转身对那三人说,“侯爷一大早忙于军务,顾不上发放开门大吉。如今便由我代劳,先以侯府分得的利钱代发,待侯爷回府后再把帐目填上,如此可好?”她代侯爷发,是因为侯爷来不及准备,所以先拿分红的股息来发放,便就顺理成章了,否则岂不是一切显得早有准备?
周年也大喜,“一切听凭姑娘吩咐。”他也是早就看出来了,这姑娘有日后成为侯府女主人的趋势。
“那么便好,请三位安排一下,按往年的惯例,一人唱名、一人点数、一人分赏。”
“诺!”三人齐齐应声,三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待全都发完的时候,惊言回来了。卓夕累了一个上午,正躺在贵妃椅上休息,见她风风火火地进来,调笑道,“你知道你上午错过了什么吗?”
“什么?”
“上午,侯府所有人都又领了一遍红包。”说起来,她的红包呢?不行,今晚要问璟沅要。
惊言讶异道,“昨日不是发过了?今日又发?”
卓夕肉痛地说,“昨日是我发给你们的,今日算是侯爷发给你们的。”
惊言也肉痛,“真的是好可惜,我可以问侯爷补要一份么?”
“想得美你。”卓夕乐道,她自己都还没有呢。
襄蓝看她两手空空,就知道什么都没办成,笑道,“按你的脚程,应该从京都逛到苍翠山了吧?”
惊言奇道,“苍翠山是何处?奴婢没有到苍翠山,不过奴婢把整个京都所有商铺都走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一家店铺开张的。”
卓夕与襄蓝哈哈大笑起来,“你把这时间浪费在走路上,不如到后厨去请教王妈妈,让她教你做几样好吃的点心来。”
“但是,奴婢这一路走来也不算白走,奴婢听到有小孩儿在唱一首歌谣呢。”
“什么歌谣?”
“夫人貌美人人羡,太子当众把手牵,王宫深处绿帽裁,一枝红杏出墙来。”
卓夕喷出口里的茶,这也太红果果了吧?除夕宫宴上的丑闻,除了在场的那几桌王公亲眷的人,外场的人可是一个都没看见。看来这太子平日就没好人缘,一点小事就被人编了歌谣流芳百世。
“咦,那姚珧姑娘呢?过年怎么没见她过来,玩?”她本来想说"过来找碴"的,想想做人还是不要这么刻薄,委婉一点好了.
“表姑娘啊,听说前几日侯爷派人送她回仡佬族了。”
“呃,为什么?”
襄蓝凑近卓夕耳边说,“听说那姚珧姑娘连着几日彻夜在临岳阁等着爷呢.前几日侯爷都宿在芙蓉居,到第三天才听子然说在爷的床上发现姚姑娘,还,还......所以爷当即就下令让她回去了。”卓夕扶了扶额,这姑娘到底是饥渴到了什么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