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夕看到她在门外缓缓地跪下,她朝房内叩了一个头说道:“夫人,您何必要说这样诛心的话?老奴自问,伺候您和侯爷,老奴是尽心尽力的。”
卓夕唬一跳,“吴妈妈何以行此大礼?何况我说过,我不是你们的夫人,我只是侯府一个小小的七品宜侍,担不起您这大礼。”说起这个,她永远是最尴尬的,她虽然与璟沅的关系已经明朗化, 但是他们这些人可以不用脑补成这么高大上么?
吴妈妈说,“您和侯爷那日私订终身的事,老奴都知道。说句倚老卖老的话,如果老奴仅仅把您看成是侯府宜侍,自然无需行此大礼。老奴二十余年前以良家子身份伴先茹大妃入宫,在先茹大妃生前就已经是从三品执尚,如今虽然身在侯府,从职衔上已经是正二品掌尚,放眼整个勿凉国内宫女官,在老奴职衔之上之人不过五数。但老奴知道,您是侯爷认定的人。侯爷宁愿装死也要哄着您与他拜了天地,在侯爷心中,怕是把您看成比他性命还要重要。如此您还要说我们不把您当主子的话,您让老奴如何自处?眼下老奴自知处置失当,但只要过了这一月,保得您与侯爷双双平安,老奴再以死谢罪,可以含笑去伴先茹大妃!”
卓夕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问道,“你们早就知道侯爷失踪了,是不是?”
“老奴相信那是侯爷使的障眼法,侯爷说您必定要在京都待到三月初三,在此之前,您不得离开京都半步。此前您没有离开京都的念头,老奴自然无需限制您的行动;如今您铁了心要南下凉州,老奴只好出此下策。”
卓夕想通前后原委,倒吸一口凉气,“所以,老马故意走错了路,柯敏鲜血淋淋地出现在我的马车前,都是您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牵绊住我的脚步,让我离不开京都?”
吴妈妈苦笑一声,“这是老奴的不是。那吴家小娘子临盆在即被大夫人赶了出来,她因此前经营着一家刺绣裁衣铺子与老奴有些交情。也不知她从哪里听说夫人您医术超绝,那日她来求老奴救命之时,老奴只是告知她您进宫赴宴尚未回府,她便等不及要去宫门前寻您。老奴确有私心,希望您能忙着京都里的事而忘了南下,但老奴实在不知她当街就……老奴实在有错,不该放任她一人前往,导致凶险至极,险些一尸两命。好在有您妙手回春,否则老奴真是百死莫赎了。”
卓夕沉默半晌,叹一声说,“虽然我不知道为何是一月为期,不过您说侯爷的失踪可能是个障眼法这句话,倒真真是提醒了我。也罢,我答应你,三月三前,不出这京都便是。如此,可否先让我用早膳?我如今可饿不得。正好吴妈妈您进来一下,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吴妈妈听闻此言,心下放了大半,面带微笑开了门进来,卓夕俯身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话。吴妈妈立刻大喜,一面吩咐着肖魂寸步不离地守着卓夕,一面步履匆匆地出去安排了。
卓夕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有一天会愚蠢到扯这样一个明晃晃的大谎言来等待被拆穿。其实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让风信过来,于是在吴妈妈的激动通报下,风信果然很快就来了。
此时风信就坐在她对面,卓夕在她的怒目下乖乖伸出手腕让她搭脉。吴妈妈就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她们两。卓夕非常心虚地低下了头。
片刻之后风信收回手,略带喜色地对吴妈妈说,“果然是侯府喜事到了。吴妈妈,劳烦您先去马车上取一样小布包,我来时把两本小札忘在车上了。我这就写个药方,您回来后可按方抓药。”
吴妈妈喜气洋洋地就出去了。
卓夕下巴快要掉出来,只好拿手托住下巴,撇一撇嘴,“哎,口口声声把我当夫人,其实你更比我更像她的主子。”
风信端起茶杯,“我那里的茉莉香茶喝完了,你让惊言再给我拿几包,我走时直接带走。”
卓夕笑说,“你直接去我那芙蓉居东面的药室里找,我制的很多茶都没来得及带出来。”
风信这时才答道,“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要一点一点互相培养的。你竟然能用这么大的事情欺骗她,说明你下意识不相信她,反之她不相信你也是正常。说吧,诓我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卓夕哀嚎一声,“你竟然没有拆穿我?你没有拆穿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好朋友不就是关键时候用来包庇的?当然前提是你想好了善后的方法,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如果你胆敢以滑胎的方式遮掩过去让吴妈妈伤心的话,我不会放过你。”所以她其实不拆穿她的主要原因是怕吴妈妈失望,她自小长在侯府,吴妈妈待她就像亲娘一样。
卓夕却来不及想通这些关节,眼前一亮,“你确定了要帮我逃出京都?”
风信冷笑一声,“当然如果你不去凉州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找个野男人助你有孕,总是要假戏真做才行。”
“去去去,必须去。”卓夕大乐,“不过我很想知道,为什么是三月三?”
“因为那是师兄与我们约定要回来的日子,在那一天他要办一件大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大事,不过我想他让吴妈妈把你留在京都,也许就是为了等这一件事的发生。”
“连你也不知道么?”卓夕沉吟道,“有消息说璟沅失踪,你怎么看?”
风信点头,“有可能是真的。”
“有可能?你竟然不在璟沅身边暗卫的体系内?”
风信奇怪地看着她,“我是他的师弟,呃,师妹,又怎会入暗卫队伍?”
卓夕窒了一窒,“我以为暗卫可能也许是你掌管的,或者起码你们会有所关联。”
风信淡淡一笑,“自万沙城一战后,师兄不允许我参与他身边的所有有关打打斗斗的事。所以这几年,除了替他寻找解药,我什么事也没做。你看,连除夕夜这么一场大战,他也没有通知我。”
卓夕道,“那是他把你当成家人来看,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参与有危险的事。不过现在有我,我去替你冒险,你只是帮我,算不得违背他的意思。”
风信哼了一声又问,“你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吗?”
卓夕没反应过来,惊愕地问,“你是说,现在就走?”
风信有些不耐烦,“不然你要等到何时?”
“不是应该等到月黑风高……”
卓夕坐在马车上,看着郊外无望无垠的荒地上覆着的薄薄白雪,偶尔有几个小树林在车窗外飞驰而过,路边也能时常看见几个茅草屋。她还是不能相信,自己早上还被锁在屋内出不来,转瞬间就大摇大摆地出了京都?
车是风信的,马也是风信的,就连马夫老孙也是风信的。风信不过轻描淡写地和吴妈妈说了一句,“回侯府养着吧。”吴妈妈就欢天喜地地下去准备了。接着惊言抱了一个大包袱出现在马车上。然后她们就这样明晃晃地在去侯府的路上拐了一个弯,直接出城了。
车子辘辘地往前走,坐在车上一颠一颠的卓夕其实是心里没底的。除了凉州这两个字,她对前面的道路将要发生的事将会遇到的人一无所知。自己这边,只有一个丫环一个车夫,还有那个无处不在的肖魂。此次她对于肖魂悄无声息的跟随感到非常惊讶。如果不是得到了吴妈妈的许可,那个丫头一根手指就能让她动弹不得。可是为什么吴妈妈会同意呢?
车子里惊言抱着暖手炉靠在窗户边上,神情呆呆的。卓夕也完全没有说话的兴致。人手啊人手,她突然感觉自己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最缺的就是人手。本以为羽衣门暗卫可以为自己所用,只是她们都被派去开分店了。那些准备好的物资全都没有带出来,好在惊言一直有随身藏银子的习惯,准备在路上临时买一点。惊言前面虽然被肖魂圈禁了半天,但身上的东西也没有被搜光。
才出了京都,卓夕让车夫老孙绕道去了苍翠山。
到了苍翠山的护陵山庄附近,车驾就不敢过去了。如今换了一拨人马守卫,卓夕也吃不准如今守卫的人是怎样的禀性。所以她在山庄巡视的范围外下了车后,掏出袖兜里的小白,轻声对它说,“小白,带路,去马叔他们那儿。”
惊言跟着她一齐随着小白的蜿蜒曲折,几个拐弯便转到了矿山之中。
冬季的苍翠山已没了最初卓夕在山林里穿行的郁郁葱葱,那些野果香草也明显少了。但有见到一些认识的枯黄药草,或是使用其根系的药草,她都顺手拨了,一边交给身后的惊言,一边跟她轻声解释药用方法。
卓夕眼见着快到洞口,擦了擦满是泥土的双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令牌举在面前。
惊言用裙摆兜了一裙子的草药,终于找到间隙问道,“小姐,这是?”
卓夕说,“令牌。”这是风信临行前塞到她怀里的,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拿出来吓吓人也好。
果然在矿洞入口处飘下来两个黑衣人,惊言吓一跳丢下药草就要往前挡。卓夕拦住她,把令牌朝他们面前送了送。神奇的是,那两个黑衣人居然抱拳向二人行了个礼,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卓夕忍下心中的欢呼雀跃,疾言厉色地向惊言喝道,“把地上药草捡起来,在此等候!”
惊言委屈地蹲下身子慢慢地捡起了那些枯枝黄根。
卓夕一个矮身,从洞门前枯黄的滕条中间穿进了矿洞,顺便把盘在洞口的小白揣进了袖里。
洞内仍然人来人往,但寂然无声,没有士兵打着鞭子督促,也没有嬉笑打骂声。工作在离洞口最近的厨房珍娘一眼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在四处张望,连忙招呼道,“姑娘,姑娘!”
卓夕紧走两步,走到已经粗粗搭建四面土墙挡风遮雨的厨房,这厨房再不是一个简单凉棚的样子,后面还搭建了一个土房,看样子倒是有点儿像仓库,她笑问,“珍娘,近来可好?”
珍娘倒了一碗水过来,“都好,都好。姑娘远道而来,先喝口水吧。”
卓夕接过水来一见,她的肚子已小有显怀,便笑问,“恭喜马夫人啦,几个月了?”
珍娘笑,“托姑娘的福,奴家已有四个月啦。小林,你去车间把马三请到此处可好?”她转头向厨房后方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