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清怔愣地抬头看他,明明是寒冬,寒懿眼里的笑意却几乎能将人暖化。
此时,苏慕清还不知道,一个男人越狠下心肠的时候,会越宽容。
“趁我最近有空,想不想出去玩?”寒懿搂着她,面向电脑,打开一个网站,里面几乎都是各大知名旅游地点的宣传片。
苏慕清惊喜地睁大眼睛:“这些和我在别的网站上看到的都不同诶。”
她点开A市的,里面介绍的不是这个城市引以为傲的长滩和新世纪广场,反倒将视角集中于一些常常被人们忽略的地方,比如排名全国第一名的A市博物馆和各个区级的地方博物馆,还有一些不甚闻名的小书屋和售卖手工制品的店铺。
“打开看看。”接收到苏慕清疑惑且混杂着期待的眼神后,寒懿握住她的手,移动鼠标,“这家店是我爸一个朋友开的,从小热爱书籍,你能在里面找到各种珍藏版甚至绝迹的老古董。”
闻言,苏慕清忽地眼睛一亮:“有冯老先生的《山水缘》吗?”
“有。”寒懿抿唇笑,“你喜欢游记?”
“什么游记,那可是前朝留下的女子闺中圣经,里面记载了爱情里几乎所有的细节,比现在的两性心理学还好用。”苏慕清一本正经地解释给他听,却被偷偷啄了下脸。
虽然面上装得毫不在意,但她仍觉得脸颊微微发烫。近几日来,寒懿似乎很喜欢吻她。
“如果市立图书馆有记载却找不到的话,多半是被他买走了。”寒懿点开书屋的细节图,整排的书架看得苏慕清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啊。”
“怎么,想要?”寒懿斜睨她一眼,“叫声老公就给你。”
“……”刚认识时还是一副神圣不可侵的模样,怎么现在连这种肉麻的话都能说得这么顺溜了。
苏慕清装作没听到,接连浏览了几张细节图,眼睛发涩:“不行不行,对着屏幕,我没有耐心找。”
“到时候我直接带你去。”他切回网站首页,将主动权交还给苏慕清,“就怕你喊脚疼。”
“书屋嘛,能有多大?”苏慕清不以为意,“我可是逛遍了A市大大小小书店的人。”
“以前可不知道你这么爱看书。”寒懿笑道。
“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我装文艺、玩摇滚的时候,你还在苦学数理化呢。”苏慕清说完,吐吐舌头,有些担心自己的放肆会引来寒懿的责怪。
可寒懿只是笑,没有一点要将她推开的意思。
“对了!”苏慕清忽地起身,“我已经在这里待很久了,外头还有人呢。”
“那又如何。”寒总双手交握地望着她,“你很介意他们?”
“不,我只是不想让别人误以为我是靠你才进来当秘书的。”苏慕清顺着桌子走了半步,巧妙地避开了寒懿试图将她重新揽回怀中的手,顺势拿起桌上的文件,“我先出去了。”
寒懿目送着她离去,轻笑,视线又重新落在网页上。
当苏慕清合上办公室门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到办公室里的诸位都松了口气。空气里终于不再被低气压填充了,她难得大口呼吸一会。
当她偷偷摸摸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在上面发现了一张画着可爱白熊的便签,旁边是飘逸的字体:寒总没刁难你吧?
对于字,苏慕清并不陌生。便签的主人甚至曾在她请假离开的几天内替她整理好完整的会议记录,他们彼此之间也算是相熟。
想了想,她落笔写下“不用担心”四个大字,还在句末加上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李荚宇接过便签后,冲她露出一个无奈又理解的笑容。
办公室难得一片清净,苏慕清用余光扫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她们在上来时才谈论过的Lily正在门外打电话,笑得一脸娇俏。
这种怀春的笑容,想也不用想,都知道对方是谁。
可是,她居然没有在办公室看见方琴。
“方琴不在这里吗?”苏慕清思前想后,又传了张纸条给李荚宇。
她不喜欢用手机软件发消息,除非必要的电话和短信之外,甚至连她的MSN头像都是灰白的。
李荚宇抬起脸,冲她摇摇头,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宣传部。
苏慕清皱眉,显然不理解他的意思。
“他不是寒懿的私人秘书吗?怎么去宣传部啦?”
经她这么一问,李荚宇的反应更加古怪了。
“寒总的私人助理不是换成你了吗?”他轻声道,“那边两位正在背地里骂你呢。”
苏慕清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果然看见坐在她对面的两个秘书正用同样恶毒的眼神狠狠瞪着她,即便是在发现自己已经被注意到之后,两人也没有要收回视线的意思。
“换成我?”苏慕清惊讶地挑起眉,“可是没有人告诉过我。”
忽然,一沓白花花的资料落在苏慕清的面前,她抬起头,正巧和余楠的眼神相撞,后者此时又恢复了铁血秘书的模样,横眉上挑,正要发怒,却见苏慕清已经乖巧地接过资料,开始记录重点了。
“看样子,这段时间的休假还不至于让你完全退化。”留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余楠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得“嗒嗒”作响。
苏慕清缩着脖子,总觉得重新回寒氏以后,周围人看她都像看仇人。
她也没做什么吧……
得知真相的李荚宇偷偷勾起唇,正打算再看会苏慕清的侧脸,却被人敲了敲桌沿。
“认真工作。”寒懿目不斜视,半警告似地说了一句,复站在苏慕清的桌前,“资料看完了吗?”
通过周围人的躁动和标志的皮鞋声,苏慕清早知道来人是寒懿,所以她趁机用资料蒙住了自己的脸——到底为什么要蒙住,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苏秘书。”寒懿勾了勾唇角,“你对待工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认真。”
言下之意,是责怪她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呢。
“过、过奖。”苏慕清起身,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框架。为了装作成熟的都市女性,她甚至特意为自己买了这样一副平光镜,美其名曰:更贴近白领的形象。
谁知,寒懿居然嘲讽了她:“这么大副眼镜,也不怕鼻梁压垮。”
他伸手,以一种相当随意的姿态取走了苏慕清的眼镜,后者猝不及防。
“寒总。”苏慕清垂下头,低声道,“把眼镜还我!”
寒懿饶有兴趣地看她前后迅速变脸,微微挪动身子,替她挡住身后探寻的视线:“求我。”
苏慕清咬咬牙,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想法了,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和寒懿在一块,她甚至想抓住他的肩膀猛地摇晃几下,问问他是不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
不对!
下意识的回想里有一段被提取出来,是她在疗养院待的那几个月,就是那几个月,她没和寒懿在一起,或许正是在那段时间里,他遭受了什么刺激,从此高冷人设彻底崩塌也说不定。
寒懿颇有兴致地看着她的表情,眉眼间都是兴致,他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走吧,小秘书。”他附耳过去,凑到苏慕清跟前,“带你玩去。”
在偷瞄资料数次无果后,苏慕清放弃了挣扎,任由寒懿把她拉出公司,连自己脖子上什么时候多了条围巾也不知道。寒懿就这样顺势牵着她的手,上了小张的车。
“来,瞧瞧这个地方。”他触摸着面前的电子屏幕,给她调出一张图来,“这是我选的旅游目的地。”
“北煌,莫高……窟?”苏慕清的眼神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你也喜欢这里?”
寒懿像年轻人一样耸耸肩笑而不语。
苏慕清像个第一次看见游乐园的孩子一样,兴奋地在电子屏幕上戳来戳去,这是一份旅游攻略,里面囊括了北煌的大部分景点和各种店铺的位置,甚至还细化了每家店铺的优缺点和最方便前往路线。
看到她这副模样,寒懿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必要告诉她,在初入公司时,每个人都填写过基本个人信息表这件事情。
“真美。”看着巨大的佛教圣物,苏慕清不禁有些向往,“我们可以进去这吗?”
寒懿凑过头来,看着上面标红的内容,皱了皱眉。这是国家级旅游景点,想进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无疑会让他欠下一份人情。
而苏慕清此时渴望的眼神,便足以抵消这份人情。
“可以。”寒懿轻声道,“我有朋友在这里工作。”
“太好了!”苏慕清忍不住欢呼,又很快捂住嘴,意识到自己是在车里。尽管如此,她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快要突破天际。
在兴奋的时候,她几乎下意识地忽略了一切,比如寒懿突如其来的体贴,和他有些怜悯的笑容。
不得不说,寒懿的办事效率极高。上车时才定下的目的地,苏慕清惊讶地发现下车的地点居然是火车站,不过……
“为什么不去机场?”看着人来人往的大厅,苏慕清已经提前感受到头昏脑涨了。
“飞机是使工作便捷的工具,但会削减旅途的乐趣。”寒懿牵着她的手,熟练地在自动取票机前换了票,“两个小时而已,还不错。”
候车厅人声鼎沸,有同时带好几个孩子出行的大人,还有结伴出游的中学生们。寒懿领着苏慕清往那儿一站,虽然两人都低调地带上了口罩和鸭舌帽,但周边的议论声仍然不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在屋子里头还戴口罩,一定是大明星。”
“是啊,你看那女的,身材真好,想当年我还没生孩子的时候,腰细得也能掐出水来呢……”
寒懿伸出一只手,轻轻扯了扯鼻梁上的口罩。
“明星怎么可能来坐火车呢,他们那么有钱。”
“哇,你看那个男人的手指!修长有力!prprpr……”
悉心收集完周边人的反应,苏慕清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寒懿揽着她的肩膀,宠溺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吗?其实我超喜欢火车站的。”苏慕清顺势靠在他的肩膀上,“虽然这里狭小,常年人挤人,但总能看见很多有趣的事情。”
“比如当众给孩子换尿布的母亲?”
苏慕清顺着寒懿所示的方向看去,孩子瘪着嘴,一脸要哭的模样,年轻的母亲絮絮叨叨地替他脱下浸湿的裤子,又絮絮叨叨地穿上。
“真幸福。”苏慕清莫名有些羡慕。
“俗世意义上的幸福罢了。”寒懿撇过头,闭眼小憩。
苏慕清不满:“你是天生富贵,当然看不起穷人的小幸福啦。”
她没收住语气,显得有些鲁莽。
但好在寒懿并不在意:“没有看不起的意思。”
“那是什么?”苏慕清抓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说起来,我都没有回去收拾行李呢。”
“不用,他们会准备好。”寒懿安抚性地在她额间印上一吻,“你只要带上我就可以了。”
“是你带我。”苏慕清笑着锤他。
孩子的尿布换好了,但他显然没能理解母亲的举动,瘪起的嘴终于松开——他开始放声大哭。
刹那间,整个火车站又被孩子的哭声浸染,更添一层喧闹。
“这么吵,你也睡得着。”知道寒懿没有睡,苏慕清笑着打闹,“寒总不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吗?”
“对于这种小家伙,我没有任何看法。”寒懿淡淡道。
不知是不是苏慕清的错觉,她总觉得寒懿在有意回避关于母亲的话题,包括寒磊也是。她曾听说寒家是红三代,祖辈都是从战场上躲过枪子儿下来的,可她从没听说过他母亲的任何事。
这个疑问于是一直留在苏慕清的心底,直到他们上了火车,寒懿再也没有开过口。
火车不比高铁和飞机,自从后两个竞争对手出现后,这玩意儿几乎成了贫价的代名词。所以,车上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除了刚才在候车室里见到的母子外,还有脱掉皮鞋坐在椅子上的农民工,低头玩手机的大学生,和满脸淡漠的中年妇女。
“一会进去的时候,你躲在我怀里。”看着面前汹涌的人潮,寒懿的嘴唇抿得很紧。苏慕清猜他大概从来没有坐过火车,这次的一时兴起或许会成为他此生对火车的全部印象。
而这个印象里,有她。
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红了脸。
火车上向来奉行人挤人的道理,不论你多有钱,长得多帅,在这里似乎都不管用。约莫过了近五分钟,寒懿才堪堪向前挪了三两步,由于他的个子偏高,苏慕清被他罩了个严实,根本看不见外界的事情。
“寒总,要不我……”她话还没说完,被寒懿紧紧抱在怀里。
一个人从寒懿的身旁挤出半个身子来,脑袋还被埋在人堆里。他显然很熟悉挤人流程,不消五秒,他整个人就被由人堆组成的人肉饼弹了出来。
年轻的男孩子拍了拍手,脸上的鼻涕泡还没擦干净,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苏慕清注视着他的背影,表情慢慢变得古怪起来。他刚刚从寒懿的身边挤出来,然后脸就成了那副模样,该不会……
她仰头看着寒懿,不出意外地看见后者脸色铁青。
“站好。”注意到她眼神的寒懿莫名感觉到窘迫。
苏慕清低下头,埋在他怀里偷笑起来:“原来寒总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寒懿懒得跟她废话。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火车启动了,人群才慢慢有散开的迹象。苏慕清依旧被寒懿护在怀中,亦步亦趋地跟在大部队身后向车厢内部行进。
可惜,天公不作美,他们的位置又被人给占了。
这一次,趁着寒懿彻底发怒之前,苏慕清赶紧上前将人劝走,并拉着寒懿坐到了座位上。后者青着脸,将外套一脱,随手丢在地上,对面的人眼睛都直了。
苏慕清有些尴尬地替他捡回来放在座位上,又被他丢下去。
这样一来二去,苏慕清也怒了:“你丢衣服干嘛?”
寒懿皱着眉,冷冷道:“太脏了。”
“脏了而已,洗洗就完事了。”苏慕清没再捡衣服,反而将头靠在寒懿的肩上,“浪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寒懿咬着牙,脸色清了又白,显然气得不轻,最后硬邦邦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当初在军队里的时候,可比你节俭。”
苏慕清下意识地忽略他的后半句话:“你还进了军队?”
寒懿瞥她一眼,直到苏慕清快暴走了,才收回视线:“寒家的每个孩子在十岁生日的当天都会被送进军队里,直到迎来自己的成人礼。”
他说得轻巧,可是就苏慕清中学和大学的军训经历来看,军队对她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地方。
寒懿进去的时候才十岁!还得在里头待上八年。八年是什么概念?义务教育才九年!
“这么看来,你还挺吃苦耐劳的。”苏慕清放柔了声音,“寒懿,谢谢你。”
寒懿没有作声。
“那个,闺女啊。”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位中年妇女犹犹豫豫地开口道,“这件外套……”
“我们不用了。”苏慕清迅速答道,“您想要的话,可以直接拿去。”
闻言,妇女感激地冲她点点头,立刻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衣服,爱不释手地抚摸着上面有些粗糙的动物皮毛,尽管粗糙,但却是比人造毛暖和不少。
她注意到苏慕清注视着她的眼神,忙将衣服收进身后的包里,好像很怕她突然反悔。
寒懿皱起眉,掰过苏慕清的头,附耳道:“她在收垃圾?”
在寒懿的字典里,大概没有废物利用这个词。
“不,她只是在补贴家用而已。”苏慕清咬咬唇,面前的人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迈的奶奶,话里话外间都显得有些惆怅。
寒懿眼神微动:“我有个问题。”
“寒总也会有向人提问的时候?”苏慕清调笑他,“在下一定竭尽全力解答。”
“你从来没有提过你的家庭。”寒懿的音色淡淡,“你姐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故,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向家里求助,而是卖身给我,听起来是不是很奇怪?”
闻言,苏慕清唇角轻扬:“怎么奇怪了。”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寒懿捏起她的下巴,“别装傻。”
苏慕清一把拍下他的手:“怎么,就准你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我就不能卖卖关子?你这叫双标!”
寒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家原本也很幸福的。”苏慕清缩了缩肩膀,顺势窝进寒懿的怀里,“爸妈相爱,奶奶也很疼我和姐姐。”
“原本?”
“嗯,因为一场车祸,他们离世了。”苏慕清笑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寒懿轻拍她的肩膀。
“没事,我和我姐早就放下了,就是我奶奶……”她的眼神有些黯淡,“直到现在,她还坚持用我爸的手机号,好像这样就能假装我爸还活着一样。”
越说到后面,苏慕清的声音越小。
尽管,寒懿心里明白,在吵闹的火车上,苏慕清不至于哭出来,但她此时难得显露出来的柔弱,却令他心底一痛。寒懿逐渐意识到,苏慕清带给他的疼痛,他越来越难以忽视了。
这可真不是个好兆头。
“行了,不说这个。”苏慕清笑着挺起身来,看着寒懿,“我说了我的故事,你是不是也该做个平等交换呀?”
寒懿抿起嘴:“我没有故事。”
“说谎!”苏慕清毫不客气地拆穿他,“你长这么大,总不可能每天都活得和前一天一模一样吧?”
寒懿不语。
“说嘛。”苏慕清轻声道,“我现在的心情不太好,想和你说说话,拜托。”
她的鼻息逐渐加重,声音里有浅淡的哭腔。
不知不觉间,车已经开完了一站的路程。对面的妇女站起身,随着人流下了车,他们这两排的座位几乎都空了。或许是畏惧寒懿,周围并没有人敢再坐到他们的对面来。
这几乎是个完美的时机。
寒懿苦恼地皱起眉头,看来今天的这段故事,是躲不过去了。
“我妈很早就离开了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