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又，名礼颜，字楚楚，号戏雁。我一生中跟过四个师父，教我武功的，给了我姓氏，我不知道自己的出身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是被民间鬼术选中的人，但是我是至今历代被选中的人当中最幸运的一个，毕竟，除了我，他们只有号。教我读书的先生，给了我名字，她说，我像冬日里不畏寒潮毅然绽放的梅花，为天地增添颜色，于是便唤我礼颜。教我琴棋书画的，为我表了字，是希望我在乱世中不忘自己的本心，就有了楚楚这个字。我，是民间鬼术第十三代传人，人称戏雁大师。
民间鬼术与皇室有约定，即使牺牲性命也要答应皇帝一个逆天改命的要求。
并不是当年皇室于祖师爷有什么恩情，只是这是像血缘一样存在的东西。
而且，历代传人和皇帝都有一段缘，据说，都会爱上皇帝。
传言不可信，而我也不信。
和汐悠的第一次见面，是汐娅带着我入宫，当时听汐娅说，“其实我哥哥一点儿也不想当皇帝，只是为了保护我而已。他说父皇会伤害我，他必须得弑父篡位。”汐娅这样说的时候，完全没有厌恶汐悠这样做的手法，反而有些骄傲。
我和汐娅是一同长大的，这事没多少人知道，我师父有的是法子不让人知道。对于汐悠这么做的目的，我是理解的。毕竟没有一个爱妹妹的哥哥想要看到自己的妹妹被自己的父皇糟蹋，况且，汐悠登基后，国泰民安，势力也赶超樱国，这是事实。
“哥哥，你怎么来这儿看书了？”汐娅挽着汐悠的手臂，夺过了汐悠手上的书，汐悠低头看了看汐娅，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那眼神里，带着的，是爱，男女之间的爱。他怕是爱惨了汐娅，才会想要篡位，得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去保护她。
其实，当时我该知道，我连汐悠的模样都没有留意，就是留意了他对待汐娅的态度。
那年，我十三岁，他十七岁，他不顾众大臣的反对，娶了我，是的，娶。女子满十五岁才可入宫为妃，可他把十三岁的我封为皇后。
哦，对了，历代民间鬼书的传人都是孤儿，而我师父在我承衣后也会离世，而我没有收任何一个徒弟，所以结婚之事，只要我乐意，就定了。
我其实没有多欢喜，起码在成婚的时候没有，因为……
“我知道你是和汐娅一同长大的，对这个位子没有觊觎之心，我娶了你，只是让你霸占着这个位置，不让其他有野心的大臣安排女人牵扯着我的后宫。”他这么说，我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一个皇帝，一个男人，竟是说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凭着自己是皇帝，可以随意毁了一个女人。
“哥哥登基后，后宫可是没有其他女人的哦，你是第一个吸引了我哥的人，而且是他说要娶的。”梳妆那天，汐娅这么对我说，我想，这就是师父所说的缘吧。
可当听到汐悠那番话后，这哪是缘，是牢！！！
“我不需要你爱我，不过你妄想我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你，我只有一个条件，你的后宫，只能有我一个皇后。”破釜沉舟了吧，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想哭。
“若我能，也只会娶了汐娅，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只有汐娅和你在这个后宫。”
他说完这句之后，他没有掀开我的红头巾，合卺酒都没有喝，留着我在新房里坐了一个晚上。
即使他没有与我洞房，可我皇后的身份摆在那儿，也没有人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而我也不在乎。入宫之后，虽然汐悠的后宫没有其他的女人，可该学的，我还是要学。我帮着汐悠处理政务，在他眼里，我与朝堂下的大臣无异，而我得了空也会偷偷离开皇宫，然后以戏雁大师的身份与汐悠见面。他应该一直都不知道，其实，楚楚和礼颜是同一个人，因为即使他会临幸我，也从未认真地看过我的脸，也从未去了解过我。
我知道他不信任任何一个除了汐娅以外的女人，可他对戏雁大师却是深信不疑。每每遇到了难题，他总会向她诉说。
一个人如果得知了另外一个人众多的秘密，而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丈夫，那么会让自己沦陷。活了那么多年，第一次为自己感到了悲哀。后来，也就感到了麻木。他既是相信了礼颜，也是相信了楚楚，我这样认知，心里也总该好受了些。
还有的，就是偷偷和凡言见面，认识凡言是入宫后一年的事情，那是一个很有趣的女孩。而我每次偷得出宫，最期待的就是能见到凡言，那，应该叫相见恨晚吧。
她那时话很少，我以为是一个不善谈的人，却没有想过，她才学会说话没多长时间。她是个善解人意的人，我每次心情不好，见到她总会放松了不少。她在凡府过着的，是下人的生活，即使供药不断，也没法让人否认这个事实。可她总是笑得云淡风轻。
也是因为她看上去太过柔弱，我曾经用鬼术看过她的命格，是个多病缠身的人，终日离不开药。
女人生子本就是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她的父亲竟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她的身上，并且对她不闻不问，是个不称职的父亲。而她在药罐里还能活了下来，也是个奇迹。听说，汐娅还会帮着她请太医，想来，我们三人，也是有缘。
后来，大臣们施压要汐悠立妃，我知道汐悠定是不情愿的，毕竟他想娶的，只有汐娅。不过，内务府倒是把名单列了出来交由我过目，然后呈给汐悠。名单上，有她姐姐的名字。我猜想，会不会只是名字而已。她父亲那么疼爱凡汐，怎会让她入深宫，而且，他对外宣称凡言是大小姐，凡汐才是二小姐。若我不是亲眼目睹了他的无情，我都相信，凡言过的是大小姐的日子了。他里外都尽可能的保护着凡汐，让我感到心寒。我压下了这份名单，偷偷去见了她一面。
“方才灵芳说，今日是个吉祥日，你定会来这里。灵芳刚走不久，你便来了。”依旧是我印象中的模样，每次见她，都是躺在窗边的竹椅上，手里拿着一本诗集或是兵书。见我来，放下书，让出一个位置。
往常，我会挤着她一起坐，然后讲些外面的事情给她听，可这次，我没有坐下。
“今日内务府递给了我一份名单，是给皇上选的妃子。上面有凡汐的名字......”她见我没有坐下，站了起来过来牵着我的手，让我坐下，我随着她的动作，顿了顿，刚想再开口，就被她用一块糕点堵住了嘴，“唔唔唔。”
“虽然很不想看到我，可关系到姐姐的，父亲还是过来跟我说了一声。灵芳今日还闹过呢！不过灵芳说，宫里有楚楚，不怕我被欺负，所以就说今日是个吉祥日。”她这么说，可眼里闪过了一丝落寞。
“灵芳说得对，你入了宫，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请最好的太医为了治病。”那一刻，我感到了害怕。
她听我说完之后，只是笑了笑，那样的笑容很是可怕。于是，我落荒而逃了。
回宫之后，我还是把名单呈给了汐悠，他突然看着我，把搂入怀中。
“给两年的时间皇后，若她怀上了孤的孩子，选妃的事情就此作罢。”他无比认真地沅公公说，我的心在那一刻跳动得厉害，那是心动的感觉，可我冷静下来，细想，原来是为了汐娅。
为了汐娅，连一条无辜的小生命都要利用，自此，我在自己房间的香炉里，加入了大分量的麝香。虽然后来，因为战事频繁，各位大臣也就打消了让汐悠立妃的念想，我也没有撤走那个香炉。汐悠知道自己解放后，也会差人送些附加麝香的东西过来，吃的玩的摆放的，都有。可我对他，只是越陷越深，从未有过恨。
凡言终究是躲不过要嫁入皇室的命运，随着汐娅失踪了，可以说，毫无征兆，而我得知的时候，也是汐悠告诉我的。我入宫之后便很少看到汐娅，即使得了空有幸见到她，也是匆匆几句话便走人，我问都没来得及问。
很快，便传出，汐悠将汐娅逐出了楚国，大臣们是喜大于忧，汐悠喜欢自己的亲妹妹，那是公开的秘密，他主动赶走了汐娅，那是保护了楚国的伦理常纲，而我却疑惑了。
“你还真是狠心，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呢？！”
“连你也这么说，早在我传出口谕之前，汐娅就已经失踪了。如今樱国突然要汐娅作为和亲的对象，不知意欲何为。”他这么说的时候显得很是落寞。
“即使汐娅没有失踪，你也不会将她拱手让人吧，即使牺牲整个楚国？？？”我有些愤怒。
“你也别这么嘲笑我了，如果她没有失踪，我也许会放手。”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从他嘴里说出来，他爱汐娅胜过任何一切，怎么会......
“你也很诧异吧。”他没有再继续汐娅的话题，“今日一早，凡丞相找过朕，他说可以让他的女儿代替汐娅。你知道的，凡丞相的两个女儿和汐娅长得是一模一样，我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我流落在外的妹妹了。”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坐都坐不稳。
事实就是，樱国突然的进攻，凡府为求平安，把凡言当礼物一样送给了樱国，汐悠为了汐娅也同意了。
“你还有何事？”这算什么，以凡言的体质，哪经得起去樱国的长途奔波。她的父亲像是铁了心要凡言死一样。
“帮我找找汐娅吧，我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我会的。”
谈话结束后，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凡言。
我是亲眼看到凡言死了的。
“我就知道你会来。”凡言笑得开心，而我的心情是异常沉重。
“凡言，快，收拾东西，我带你离开。”我催促着她，可她无动于衷。
“楚楚，算了吧。”她支开了灵芳，“自我出生以来，父亲就没有真正的开心过，我知道是我的到来夺走了我母亲的性命。我一出生便背负了弑母的罪名，父亲还愿意把我留在凡府，给了姓名，已是莫大的恩赐。我必定是要还的。”她这么说，有种认命的意思。
“我不管你是不是要还些什么，我是一定要带你走的。”说完，我也不管她有没有收拾包袱，扯着她就走，我们刚出凡府，就有杀手跟踪，为了凡言的安全，我不禁加快了脚步，不过......
一把剑指着了我，那速度快得我都反应不过来，我停了下来，剑刺破了我的眉心，我把凡言护在身后，接着有五个人冲了出来，围着我们。
用剑的那个人有意分开我和凡言，而且每一招都针对着凡言，而我为了保护她，只好迎战。我手上没有武器，只守不攻，拖着他。我得了空隙就拉着凡言跑，可奇怪的是，其余的五个人只是拦着了我们的去路，并未动手，与我打起来的那个，每一招也不伤及要害。
“动手”那人突然开口，我急于反击，却见他避开了我的攻击扬长而去。我回头，见凡言胸口被刺了一刀，其余人也消失不见了。
“凡言......”我跑过去抱着她跪在地上，“我带你去找太医，你撑着。”我不敢懈怠，抱起她就走，她扯着我的衣服，嘴里溢出了血。
“把我带回凡府吧！”她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我看着她，很平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断气，我没有哭，她吐出血和胸口流出的血染红了我的衣服，看着触目惊心。
我听她的话把她带回了凡府，头也没回地离开了，然后，才想起来要哭，我哭着，跌跌撞撞地走着，她死了，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不敢知道她父亲知道她死了之后会怎么处置她，我害怕知道。
后来，我去查汐娅的消息，却是无意中得知，凡言和汐娅都在樱国。
我是亲眼看到凡言死了的，但我再查看她的命格，却依旧是多病缠身，并非死亡，那一刻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害怕。除了民间鬼书的传人，没人会起死回生，而且，民间鬼书想来是一传一，不会有散落的子弟，究竟是谁，让凡言起死回生了？？？
事实证明，我错了。
凡言不是凡言，她没有失忆，也没有起死回生，那不是同一个人。她望着的目光里充斥着陌生，我害怕极了，只好教唆灵芳去害死她。可我错了，所以......
“楚楚，不可”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凡言，那是凡言，我以为我足够坚强，但是当面对凡言的时候，我还是失声痛哭了，她站在我面前，想要拥我入怀，可努力好几次，手都落空了，只好怔怔的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回来啊，你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走得决绝，为什么还要回头？？”说着，也没有了开口时的责备，被取代的是满满的委屈。
“你救不了她的，那是个将死之人，你不要再为汐悠做些什么了，你从来就不欠他什么。”她低落地说，蹲了下来，盯着我，“你也不要再费力找汐娅了，她已经离开这个尘世间了，比我走得还要决绝，楚楚，你放下吧，我不愿见你变成如今的模样。”我抬头看着她，冲过去想要抱着她，可我整个的人穿过了她的身体，扑倒在地，我趴在地上，不敢回头。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为什么要那么残忍，你让我怎么好好活着啊！！！”我猛地捶着地面，再回头时，凡言已消失不见。
我听了她的话，没有给凡言施救，可我终日郁郁寡欢。凡言没有在那次中毒之后死去，反而醒了过来，我不再理会汐悠和凡言的事情，只一心帮着汐悠处理政务，最后心力交瘁。
“娘娘......”我病倒后，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和一个太监，他们是我最后见到的人，他们在为我哭泣。我没有等到汐悠的到来便断了气，而民间鬼术也在我这一代失传。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汐娅的房间里，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那时，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女孩。所以当我再见到她的时候，我便将她立为我的皇后。我喜欢她，比她知道的还要早，可是，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父皇在每一个百姓的眼里都是一位明君，而我的篡位反而显得我的暴戾，可我从不在乎，我爱的人，她们都在我的保护范围之内。
她是民间鬼术第十三代传人，戏雁大师，她叫礼颜，可她也叫楚楚。她一辈子也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她的这层身份，我疏远她，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皇上，娘娘已经睡下了，您不进去吗？”那个宫女这么说，我的心里一痛，她先前说着不要奢望她也爱上我的话，可等了我一个晚上。楚楚，我不想负了你，所以你权当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吧。
“你们都别去吵醒她，也别告诉她，我来过。”我摇了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离开了。
自她入了宫，每天偷偷观察她，成了我的乐趣。她总是会偷偷溜出宫去见凡言，见到凡言的时候总是会很开心地笑，我听着暗卫回来禀报的消息也会乐一整天。等她回来，她又会变成那个什么也不在乎的楚楚皇后。
所有的人都说我喜欢自己的亲妹妹，说这是乱伦，是楚国公开的秘密，可我对汐娅，没有男女之情。
我对那个凡言，是喜欢的，若她是真正的凡言，也许不会，可她不是。她是我的战利品，那是初次见面时的定义。
“我以为你会向我介绍你是谁呢！！”虽然她不说，可我知道她怀有身孕，头发不健康的白着，可总是在笑。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有着一张像极了汐娅的面孔，而是真的喜欢她，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楚楚。凡言来了之后，我看得出来，楚楚吃醋了，有那么一瞬间想要跟楚楚坦白所有的事情，可我不能。
横亘在我之间的，是那该死的民间鬼术和皇室。
“皇上，您不进去吗？”同样的问话，同样的，我摇了摇头。那是见到楚楚的最后一面。她帮着我处理政务终日心力交瘁，加上多年生活在含有大量麝香的地方，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差劲。
有句话说得好啊，既然一开始就打算了隐瞒，那么到了最后，还是隐瞒着吧。
楚楚去世后，我依旧没有找到汐娅，凡言的病情也愈加严重，我问岑太医，凡言没多少时日了。
“不可能，我不会同意的。”朝堂上，居然有人提出把凡言送出去当人质，扰乱军心。
“皇上，现如今，我们也只能这样做了。”众大臣附和。
“言儿她是个病人，她是我的妻，她是楚楚离开之后我唯一的妻，你们是要让孤做一个不仁不义的男人吗？”我失去了楚楚，不想再失去凡言。我想着把凡言带走，离开楚国，去一个世外桃源，一直照顾到凡言离开。
我的确拒绝了他们，可后来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找到凡言的时候，凡言奄奄一息。我突然间慌了，我突然间为了我自己的爱慌了，我不断地反省，若我当初像现在这样露出了对楚楚的爱慕，楚楚会不会也成了众大臣之间权力的俎肉。
“沅公公，我要带凡言离开。”我失魂落魄地对他说，只见他跪了下来。
“皇上......”他像是要劝阻我什么，可最后还是化为一声叹息，“听候差遣。”
“我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我，不爱凡言了。”
......
楚楚身边的那个宫女的出现是意外，而我也低估了我在凡言心里的位置。
我相信凡言不会死的，只好将计就计，所以才有了那些狠心的话，等我准备好了要带凡言离开，她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我知道，我赌错了。
老了的汐悠坐在楚楚的墓前喝酒，凡言失踪之后，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她，可是凡言没找到，倒是寻到了汐娅的消息。很早之前，汐娅......就已经死了，于是他就退了位。
“我一生中，爱过三个女人，一个是你，一个是凡言，还有一个是汐娅。楚楚，我很早之前就喜欢你了，我对你和凡言的，是爱情，对汐娅的，是亲情。我弄丢了汐娅，没有了亲情，接着弄丢了你，丢了自己的心，最后把凡言也弄丢了，丢了自己的身体。人生若只如初见，从来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爱你，把我全部的爱都给你。不会把凡言强行带来楚国了，也不再束缚着汐娅了。我想和你好好的，楚楚。”
他捧起一抔黄土，轻轻地洒落在坟头......
